严教授赶到办公室，想放下资料回家，猛见桌上有封信。他认出是爹的笔迹，心想，又在催生娃了。最近爹常来电话唠叨。他厌烦又不好说。孩子不是说生就生。他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他要带博士生到实地考察，还要为项目研究做一番铺垫。事情多，巴不得有三头六臂。那有精力考虑这些。
　　 每次来电，他总推托：“现在正忙，对不起！”便挂断电话。
　　 爹不甘心，再打。
　　 他耐着性子解释：“爹，办公时间，不谈私事。”
　　 宁愿让铃声吵闹不停，也不接。
　　 来信像爹冷峻的面孔。拆开，熟悉的字迹在眼前跳跃：
　　 “吾儿见字如面。儿是为公家办事的人，国家培养不容易，公务多，担子重。为儿骄傲，盼儿有出息。
　　 爹娘也受党教育，不会拖后腿。担心电话打扰，特写信来。让儿知道爹娘的心，不说搁心里难受。
　　 你结婚晚，四十多岁了，传种接代迫在眉睫。你娘这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安，一直在为这事害愁，盼着抱孙子。你从小听话，爹娘支持你工作，也体谅你难处。你娘说现在农村条件不比城市差，什么都不缺。有了孩子我们来抚养，不影响你工作，尽管放心……”
　　 严教授连续看了几遍，觉得温暖，可行。
　　 严教授同妻子是在读博士生时认识的，两人志同道合。虽不在一校，但都以工作为重，互相支持，感情很好。
　　 回到家严教授便对妻子提起爹的来信。
　　 妻子说：“我们结婚三年了，咋就没孩子呢？”
　　 严教授顶撞说：“我哪知道？”
　　 妻子说：“邻居小妹比我晚结婚一年，孩子都会走路了。‘阿姨’叫得响亮，还会唱歌呢。”
　　 严教授说：“回家咨询一下你妈或同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妻子说：“我可没脸问。羞死人了！别人怎知道我为什么怀不上孩子？”
　　 严教授说：“总不能干靠着，爹娘天天打电话问这事，总要回个话。我现在正忙，真怕添乱。”
　　 沉默了一会，妻子忽然说：“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在一起时无所不谈。她在妇幼保健院上班，是这方面是专家。要不我问问她？”
　　 严教授高兴地说：“有这关系太好了！早应该想到，抓紧去找。”
　　 妻子说：“下班我直接去她单位，不回家烧饭了。你在外面凑付吃吧。”
　　 “好。那就说定了！”
　　 下班严教授胡乱塞饱肚子，便在家看资料等消息。
　　 妻子匆匆回来，见面便面红耳赤。汇报说：“医院检查了，说我还是处女。说咱俩还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睡一张床，结婚了呀！证领了，合法夫妻。还要什么关系？”
　　 妻子窘得满脸通红，说：“同学笑我不是儒雅，庄重，而是迂腐，无知。说关系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天性，我们都鄙视，觉得下流，谁也没往这里想。天天一本正经，相敬如宾，保持着尊严和距离。其实不需要这样，应该，应该像，像……”妻子吞吞吐吐，说不出口。憋了半天，一口气说出，“像牲畜那样……”说完羞怯得捂着脸，扭头离开。
　　 严教授惊讶地瞪大眼睛，从她的神情中也悟到什么，脸也觉得起烧。
　　 俩人都是工作狂，没时间想歪的。得到提醒，知道结婚原来要那样，才试着投入。
　　 不久，妻子怀孕。
　　 听到喜讯，爹娘高兴得浑身轻松，背了好多土特产，赶来照顾儿媳。
　　 媳年龄大，分娩困难。折腾了两天两夜才生下来。
　　 幸好母子平安。老人见到梦想多年的大胖孙子，兴奋得合不拢嘴。一边伺候月子，一边瞅不够。刚满月便急着抱出去炫耀。
　　 六个月便带回要让全村人看。一辈子熬出这根独苗，那个亲哟，捧手心担心碎了，含嘴里怕化了，娇惯得无法形容。尽管婴儿什么不懂，便天天给他讲故事，买好吃的，摆出不惜一切的姿态。
　　 孙子叫心宝，在福囤里长大，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缺。稍不如意，便施性子，躺地打滚。老人让着他，哄他，不肯动一指头，不让他受委屈。心宝由于吃得好，未经风雨，养得白白胖胖，比农村孩子都俊秀帅气。
　　 心宝上学，爷爷奶奶背书包接送，下雨为他撑伞。孙子只要商店一瞧，马上就买。孙子学习，爷爷为他倒水，买点心；奶奶为他擦汗，一边为他剥瓜子，或把苹果、芒果削皮切片，塞嘴里……
　　 心宝是老人的心肝宝贝和精神支柱。老人宁可不吃不喝，也不怠慢孩子。
　　 心宝个头大，墩实，经常将同学打得头破血流。
　　 家长找上门。
　　 奶奶总护着：“他爹娘都在外干大事，不在身边，看我面上，原谅他吧！”
　　 心宝仗着爷爷奶奶庇护怂恿，要啥有啥，出手大方。很快有不少同学巴结，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出谋献策，称他大哥。
　　 由于游手好闲，心宝便学赌博，胆子越来越大，出手越来越阔绰。
　　 赌博是无底洞，输了想翻本，赢了想多赢点。与一些好吃懒做嗜赌成性的混在一起。偷牌，藏牌，合伙耍花样的很多。心宝初出茅庐，没社会经验。只知越输越多，越玩越大，沉迷于内，不能自拔。
　　 别的孩子高中毕业上大学，心宝还在读小学。有的赚钱养家了，心宝却输得一塌糊涂。
　　 严教授很少与社会接触，从不过问这些繁琐事。但体谅老人，发工资首先寄老人，希望能过得好。钱再多，也填不满儿子的无底洞。
　　 老人知道是娇惯酿成苦果，后悔莫及。觉得对不起教授，没脸提起。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期待孙子撞墙后会回心转意，有所好转。
　　 岂不知心宝更变本加厉，却将爷爷奶奶的房子也变成赌注。债主来讨要，爷爷气得当场昏死过去，奶奶也绝望得喝了农药。
　　 心宝背着一身债，到城里找严教授。
　　 严教授的科研专题终于有进展。看到曙光，仍不满足。要进行的项目还有很多，巴不得一口气做完。
　　 妻子也忙，他到家，妻子已上班走了。留下一张纸条，让他午饭自己解决。严教授已习惯了，葱蘸面酱啃冷馍，胡乱塞饱，便要上班。
　　 忽听门铃响。
　　 开门见儿子心宝提着包，一副狼狈，站在门口。
　　 他一怔。
　　 “怎么？不欢迎我来？”心宝瞅着他，带着火气。
　　 看到流里流气的儿子，严教授满肚窜火。想骂他几句，又怕耽误事。便说：“我要上班了。冰箱里有菜，有馒头，你自己弄着吃吧。吃好休息一下，那也别去。有话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匆匆而去。
　　 路上，严教授电话告诉妻子：“儿子回来了。”
　　 妻子很是高兴。说：“我抓紧办完事就回家。”
　　 严教授说：“这孩子被爹娘娇惯，缺教育，很任性。你心慈手软，说不听他。别惹一肚子气。你先避一避，我先同他摆明道理。你再回来。”
　　 妻子答应，说：“那我到学生家去住，正好给他辅导论文。”
　　 严教授回家像平时一样掏钥匙开门，想不到里面保险上了，扭不动。知道儿子在屋，揿门铃也没动静。便“咚咚”敲门，响声很大，许多人都开门探头看。
　　 年青人说：“严老，门打不开，找110帮忙！”
　　 他不想兴师动众，敷衍说：“儿子来了，可能睡着了。”
　　 又敲，“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传遍整个大楼。
　　 隔壁老人听得不耐烦，抱怨说：“你儿子睡得真死，这大声音还听不见，给他打电话呀！”
　　 他尴尬地解释：“我儿子从农村来，不懂事，影响大家休息了！”
　　 “没啥，没啥。”门嘭地关上。
　　 严教授名声在外，学术界对他的著作密切关注。曾被喻为泰斗和新潮代表。多次在国外杂志发表学术论文，引起轰动。同事对他的钻研成果非常欣赏，引以为豪。
　　 教授并不满足，觉得只是开端，还有许多等待发现和开发。仍废寝忘食，拼命研究。决心在有生之年，为后人留点业绩。他的坚持和拼搏精神，很受大家敬仰和尊重，都称他“严老”。
　　 遇到这么个混蛋儿子，严教授很头痛。
　　 门敲了半天，毫无动静。工作一天，又累又乏。想喝水吃东西，尿憋得团团转，想上厕所。大楼内全住高级知识分子，要保持一贯的庄重体面。
　　 对面不少人家关了灯。夜空漆黑，特别安静，星星多起来，像窥视的眼睛。秋夜寒气逼人，他穿衣不多，觉得特别阴冷，浑身打颤。
　　 这个受人尊重，满腹学问的教授，突然遇到切身难题，非常无奈。要顾脸面，又不想影响别人。想赶快息事宁人，解决问题。从来不低三下四的人，只好收起尊严，对门里儿子小声求饶：“心宝，夜深了，别闹了，别影响别人休息，快开门，爹有急事，要赶快进屋，凡事好商量。”
　　 “谁影响别人休息了？是谁在敲门？是我影响还是你影响？”心宝终于开口，充斥火药味。
　　 “是我敲门，是我影响。”严教授连忙揽身上，不敢顶撞。
　　 “你为什么说我坏话？”心宝厉声质问。
　　 “我没说。”
　　 “我听到的，还想赖？刚才对邻居说的。”儿子抬高声音，不依不饶。
　　 严教授急着进屋，不去想说没说。怕事闹大，忙服软讨饶：“是爹不对，我错了，你快让爹进屋。”
　　 “知道不对就行了？我本该住城市，你将我发配乡下。你过问过我的学习吗？你关心我的生活吗？养我不管我，不如不养。只管自己，你不配做父亲！”儿子心宝像开机关枪，一顿猛射。
　　 “是，是，爹不配，爹错了。求你快开门，快让爹进去！”严教授也感到自己没尽到责任，有愧于孩子。乞求儿子赶快开门。
　　 门敲得再响，儿子就是不开。
　　 严教授被尿急得身直扭。突然控制不住，热流哗哗顺着腿淌到瓷砖地面，形成水流。尿臊气味四处弥漫，直冲鼻孔。像光天化日里被剥光衣服，脸面顿失。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2017，10，20 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