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短，时令刚到了五月，江南市的天气就热了起来。五一期间，大部分人在忙着旅游渡假，人才市场里也热闹了起来，好多对工作不满意的人，趁着假日忙着去跳槽，快到了的毕业季，要毕业的大学生们也拥到里面去碰碰运气。
　　 大厅里的人很多，职位要求不高的摊位前挤满了人，肖扬已在每个摊位前转了三遍，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这些摊位大多招的是业务员的，待遇：三个月的试用期之间，公司里会发生活费，干满三个月后再谈签正式合同的事。
　　 “坑，这么多坑。”有个黑框眼镜学生模样的人不满地骂道。肖扬也知道业务员不好干，好多老板就是想赚取求职者的试用期的，试用期间，招来的业务员就像装卸苦工一样地被使唤着，一旦干满了三个月，公司就随便找些理由，比如不能吃苦了，或眼高手低之类的理由，便不签正式合同了。每年学校里毕业出来的学生就像流水线淌出来的产品一样，源源而不断，这活在那儿，就不断地有人去尝试，也不断地有人最后会离开，扔下的是三个月的血汗。
　　 肖扬也经历过种事，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学什么哲学研究，研究哲学听起来像是满高大尚的，却极难就业，肖扬有时候也会想，按哲学的说法，哲学是门综合性学科，自然与社会中的一切无不在其研究范围之内，能指导人类的一切活动，现实中研究哲学的肖扬却难以挣到买面包的钱，这一直让肖扬很苦恼。
　　 市场里的气温升了起来，像在温室里一样，肖扬身上冒出了汗，不得不脱掉了自己的西装，毛料的西装，肖扬自己是舍不得买的，从老家来江南市来之前，姐姐说道，现在公司招聘很看重人的外表，就把姐夫的西装送给了肖扬，兄弟俩的身材差不多，西装穿在肖扬的身上也正好。
　　 “今天的希望又不大，都说江南市好找工作，看来并不像传说的那样。”肖扬又看了一个摊位感叹道，这家摊位招的是管理人员，肖扬学的是哲学，哲学里有门课程是专门研究人的心理，管理别人还是能胜任的，但人家的要求是不但会管理，还要能懂技术的复合人才，复合人才这个条件一下子就挡住了无数人，许多学生感叹着“他妈的，又是复合型人才，老子要是复合型人才就不去你们那儿了。”
　　 人群里的汗臭味熏得肖扬头脑发晕，摸摸衣兜里，还有点零钱，就向外面挤去，想去买瓶水清醒下头脑，蔫巴巴没有精神的样子，在气势上就比那些招聘人员弱下了许多。曾经也是被招聘者变成了招聘者后，忘了自己先前的难处，他们看向应聘者的脸色，总给人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感觉，像别人欠了他们的东西没有还，这样的情商却还在要求着别人有团队精神，有奉献精神。
　　 肖扬快挤到大厅的门口时，就听门外有人吆喝道：“招工了，待遇好，不要任何技术，只要身体好就行。”
　　 招普工的，肖扬心里想到，这年头干普工还不错，到处缺的是普工，普工虽苦，也苦不过家里的那些农活，肖扬听了就有些心动：“老板，你们招工去干什么活？”
　　 “码头装卸工。”招工的汉子回道。
　　 “老哥你走错地方了吧，这么累的苦活，还想到这儿招人。”肖扬想这人该到劳务市场去招人才行。
　　 “大兄弟，你不了解码头，现在全是机械化作业，没有大包让你去扛，我是想找个人统计数量的，怎么样你有兴趣吗？”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问道。
　　 “我，我行吗？”
　　 “我看行，只要会在电脑上打字就行，那活不累。”半天没有人过来答理他，汉子怕肖扬又拒绝了，就伸出粗糙的双手，模仿着打字的样子，汉子的动作，让肖扬想到了笨拙的手指去乱弹钢琴，肖扬看了心里想笑。
　　 “那我就去试试吧，先干干看。”肖扬想用电脑记个帐，这活也太简单了，现在的初中生都能胜任，便答应去试试。自己每天吃住的开销也让人受不了，一个老旧的房子改成的火柴盒旅馆里，住上一天老板还要收一百多块钱。
　　 “兄弟，你的行李在哪里，我们那儿也有住的地方。”
　　 “就在这条街上，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巷里。”
　　 半个多小时前还在为生活发愁的肖扬，现在来到了一个江边的一座码头上。到了那儿后，肖扬看到货场上果然有各种移动传送机和许多用来装卸的叉车，基本上是不用人怎么出力的。
　　 “王队长回来了。”有个把安全帽斜扣在脑袋上的人招呼道，工作服上也涂抹着脏东西，辨不出原来的底色。
　　 “大猴，抽空跟大伙打个招呼，这位是新来的肖统计员，大学生，大家以后要协助好他的工作。”王队长吩咐着，突然又想起肖扬还没有住的地方，便说道：“肖兄弟，现在招的外地人多，单人间没有了，先委屈你和大猴住在一起吧，大猴这人的毛病是太活泼，心眼却不坏。”
　　 大猴听了，就高兴地跳过来帮着肖扬拎包，嘴里喊着：“好啊，有大学生作伴这是我的福气，往后俺也能闻到书香味了。”
　　 “死猴子，不念紧箍咒你能跳上天。”王队长看着猴子笑道。
　　 一段时间后，肖扬就适应了这儿，除了猴子活泼外，大部分人都像沙僧一样踏实地工作着，大家出门在外，心里想的是在这里多挣点钱拿回家，并不想多惹事。队长是本地人，下了班就回家，下班后就把码头交给了肖扬去管理。
　　
　　 食堂里有位年轻的女子，给厨师老汤打着下手，年龄比肖扬大上两三岁的样子，模样长得漂亮，性子温柔，大家都叫她西施。西施时常在嘴里哼唱着《月满西楼》，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温婉的歌曲，常惹那些离乡的汉子们忍不住去想家，想家里的婆娘。众多的男人中间有了位女性，也让这些粗鲁的汉子变得温顺文明了不少。
　　 肖扬第一次去食堂见到西施时，眼光留在西施漂亮的脸上愣了几秒钟，心里疑惑着这么漂亮的女子，怎会跑到了这儿来卖饭？西施见肖扬直楞楞地看着自己，便笑意盈盈地说道：“不想吃饭啦，后面的人还在等着呢。”肖扬忙把碗递给了西施，西施接着捡了好多瘦肉放到了肖扬的碗里，旁边的猴子不满道：“西施姐你偏心，我的碗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肉。”
　　 “死猴子，我怕你吃得太胖跳不动了，跳不动了那还是猴子吗？”西施笑道。
　　 “我情愿跳不动。”
　　 “死猴子，想挨敲怎的？”西施举起了手里盛饭的勺子，装作要打的样子，吓得猴子忙跳到了一边，不敢再去贫嘴，旁边的人看着都笑了。
　　 晚上，没有熟人陪着玩，肖扬就时常在网上随意浏览着，经常听到江边的方向传来悠扬的唢呐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那声音听来时起时伏，低沉时像有人在呜咽地哭啼，高昂时，声音又像在撕扯着江边的时空。
　　 “猴子，这是谁在吹唢呐？听了让人伤心思乡呢。”肖扬向猴子问道。
　　 “还有谁，又是西施呗，想她的男人啦。”
　　 “西施这么年轻，他男人能放心让她独自出来挣钱。”
　　 “西施是个苦命的女人，他男人生病死了。”
　　 “死了，那么年轻怎会死去呢？”
　　 “唉，黄泉路上无老少啊，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西施住在肖扬的隔壁，肖扬此后就关注起西施来，到外面买来了好吃的东西，也会送给西施一份。有一次猴子出去时，西施端着盆子要把肖扬的脏衣服洗了，肖扬忙道：“不用，有洗衣机的。”看起来很白的衬衣，到了西施手里揉搓了几下，盆里的水就变黑了，陌生的女子替自己洗着衣服，肖扬感到心里疙疙瘩瘩的不习惯，很白的脸上就悄悄地羞得通红。
　　 “白色的衬衣，不能跟别的衣服掺着洗，也不能放在洗衣机里。”看着西施轻揉地搓着衣服，肖扬想起了曾看过的西施浣纱图，眼前的这个西施和画里的一样美。
　　 “西施。”
　　 “哎，我的真名叫叶辉。”
　　 “叶辉，今晚还到江边去吗？”肖扬在听过西施的唢呐后，也常跑到江边去，坐在江边的石块上，看着远处江里模糊的灯光船影，听着船儿拉出低沉悠长的笛声。
　　 “肖大学生，你不好好研究你的哲学，也想跑到江边去看景。”
　　 “唉，人活在世上总得先混饱饭，生活能稳定了，才能再去谈别的，我现在混成了这个样子，都不好意思去联系那些老同学了，哪还有心思去看什么书。”
　　 “你们这些读书人，面皮子就是薄，想法也和别人不一样，总想着要比别人强。别忘了，好多传世的东西都是在苦难中被人发现的，我希望你还是能多在书上费些心思。”
　　 “书吗？自然是不能丢下的，但该休息时也要休息，调整一下心情。”
　　 那天晚上，天上挂着月牙儿，星星也调皮地眨着眼睛，像童话里讲到的那样美。肖扬邀叶辉来到了江边，也听到了叶辉的故事……
　　 徽南的一座村子里，池塘边是那种白墙黛瓦的房子，房子上的翘檐弯曲着伸向了天空，叶辉想，那房子也想去触摸外面深邃的天空吗。叶辉就生在这如画的江南水乡里，家里的姊妹多，父亲却没有叶辉那样的心思，时常为养活她们而发愁。
　　 有一个夏天，天气闷热，傍晚青蛙不要命地在荷塘里呱噪着，叶辉全家吃好后坐在池塘边乘凉，看着弟弟妹妹们欢快跑到池塘边去捉青娃，采摘莲子，叶辉道：“爸，开学后我不想再读书了，让弟弟妹妹们去吧。”
　　 “辉儿，你年纪还小，女孩子不读书能干什么呢？”
　　 “我想好了，想跟浩哥去学吹唢呐。”
　　 “吹那个要整天抛头露面的，一个女孩子学那些干什么？”
　　 “爸，听浩浩哥说，活多的时侯，每月能挣上几千呢。”
　　 “唉，想好就去吧，刘浩这孩子人也不错，就是他家老头子的脾气有点怪。”
　　 就这样叶辉就跟着刘浩学起了吹喇叭，叶辉人长得漂亮，唱出黄梅曲子也好听，很快就打出了她的西施名号，他们的乐队也就跟着出了名，刘浩处处呵护着叶辉，青梅竹马，两人就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有一天，刘浩回家后突然说道，自己这段时间常感到精力不济，浑身乏力，叶辉以为是最近的活多，刘浩这段时间太劳累了，就让他留在家里休息。休息了一天，刘浩再出去演出时还是突然晕倒了，把刘浩送到医院后，医生的面色凝重，建议他们再到南京去细查。
　　 到了南京的大医院后，很快确诊出刘浩是得了脑瘤，这种病很难治，花钱也多。医生说也有不少人治好的，叶辉想，刘浩是家里的顶梁柱，旦有一线希望也要治好他。
　　 于是人们常看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在化验室的窗口前焦急地等待着化验结果，风里雨里，一个漂亮的身影匆匆地去买着饭，行走不便的刘浩常被一个弱小的身子搀扶着，支撑了大半年后，刘浩的病情还是逐渐加重，最后连疼痛都不知道了……
　　
　　 肖扬看到成串的泪珠从叶辉的脸颊上落下，月光下，颗颗泪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肖扬忙替叶辉擦着泪水，怜惜地把叶辉揽在了怀中，温热的暖意在两人间相互传递着，叶辉身上传来的那种母性柔软的温暖，让肖扬感觉自己又像回到了儿时，久久地依偎着叶辉不想离开，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泪。
　　 “肖扬你怎么也流了泪？”叶辉柔暖的小手拂在了肖扬的眼上。
　　 “太感人了，我想咱们人类怎么会那么弱小呢？”
　　 “呆子，你又不是医生，别想那些没用的，往后你还是要读好书，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这里不该是你长久呆下去的地方。我就是因为读的书少，才不得不留在这里的。”
　　 肖扬低下头去，看到叶辉明亮的眼眸正在凝望着自己，淡淡的月光在她漂亮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前段时间在人才市场的遭遇说明，想找到合适的工作，看来还是要读研才行，目前先把以后读书的学费赚够吧。肖扬正胡乱地想着，怀里的温暖突然没有了，叶辉已挣脱了他的拥抱，“天不早了，回去晚了猴子又会笑话。”
　　 往后的日子里，肖扬常约叶辉到江边去，叶辉大多会带着自己的唢呐，在一旁独自呜呜地吹着。肖扬本想再去抱抱叶辉的，重新感受一下叶辉怀里的温暖，听到那呜呜的声音也就没了心思。有时叶辉也不拒绝让肖扬抱一会儿，每当肖扬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时，就被叶辉阻止了。
　　 中秋节快到了，码头上准备放几天假，这天叶辉来电话让肖扬到市区的一家宾馆去，宾馆里的房门打开后，肖扬看到，一对隐约的饱胀要从叶辉的浴衣里跳出来一样，叶辉的头上还湿漉漉的挂着水珠，浑身上下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儿，那天夜里，肖扬就野兽般地尝到了人生里美好的第一次。肖扬打算中秋节里好好的看看书，就不回老家了，却给叶辉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嘱咐叶辉节后快些回来，叶辉眼睛红红的答应了。
　　 节后，叶辉却一直没有回来，在电话里叶辉说自己又重新组建了戏乐班子，和肖扬的缘份已尽，让肖扬忘了以前的事。还没等听完电话，肖扬的心就碎了，马上请假向徽南赶去。
　　 按照以前叶辉说过的地址，肖扬找到了那个荷塘，还有荷塘边的徽派老房子，出来迎他是叶辉的妹妹，和叶辉长得很像，让肖扬差点错认为是叶辉，“姐姐节后又出去了，她根本就没有重建什么戏乐班子。”回去的路上，肖扬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叶辉妹妹的这句话。
　　 叶辉为何躲着我呢？再和叶辉联系时，叶辉又推说，等肖扬考上了研，就和他见面。没有叶辉在身边的日子里，肖扬用心地准备了几个月，终于如愿考上了江南市一个很有钱途的专业。肖扬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叶辉，叶辉在电话里淡淡地祝贺着他，并说他们两人的差距现在变得更大了，将来走到了一起也不可能有幸福，缘分已尽，让肖扬还是忘了她吧。
　　 “叶辉，你这是什么道理，现在的学历就像是轻飘飘的纸。我是在乎什么门当户对的那种人吗？只要咱们俩在一起高兴就好……”肖扬的话还没讲完，电话又被挂上了。
　　 去年落魄时，叶辉没有嫌弃我，吃饭时偷偷地偏着给我好吃的，无聊时陪着我聊天打发着时光，今年我的时运转好了，叶辉却不想再理我，肖扬苦恼地笑了笑，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好女人，难道今生真的跟她无缘吗？
　　 无聊中肖扬又用手机听起了那首叶辉常唱的《月满西楼》，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叶辉你躲到了哪儿？突然肖扬想起了现在的手机有定位功能，听别人讲，装上一种软件能发现手机的位置，便找人帮着装上了一个。
　　 啊，原来叶辉近在眼前，手机上显示出叶辉仍在这江南市，可她为什么总躲着我呢？哈哈，有了位置现在就不怕了，可以偷偷地跟着她，看她这回往哪儿躲。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按照手机里显示的位置指引，肖扬来到了一家医院的妇产科，刚好看到叶辉在妹妹的陪同下，挺着大肚子从里面走出来，肖扬心里猛得一沉，一股凉嗖嗖的冷气从头凉了下来，怪不得叶辉不想见我了，原来是怀了孕，看来这回我们是彻底没戏了。肖扬转头就想走掉……
　　 “那不是肖大哥吗？肖大哥你等等。”叶辉的妹妹叫了起来，肖扬只好停下了脚步。
　　 “肖大哥，你也知道姐姐怀孕了。”
　　 “二妹，少说两句，让肖扬去忙吧。”
　　 “姐姐，哪有你这样的，怀了人家的孩子，还不想告诉人家。”
　　 “孩子是我的？”肖扬彻底明白了，这个惹人疼爱的女人，一直躲在背后默默地护卫着自己，人世间到哪去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女子呢，两行热泪就从肖扬的脸上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