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栈桥遗螺
　　 当白色的巨大海浪拥卷过来时，蔚然穿着一条鲜红的裙子站在栈桥上，像是一尾迷途的锦鲤又或者一朵明丽的海葵。一个男孩突然出现在浪花中，拉起她的手奔跑过海浪漫卷的栈桥……
　　 “蔚然，蔚然。”姥姥温暖厚实的呼唤，把蔚然从栈桥唤了回来，“又做梦了？”
　　 蔚然睁开眼睛，看到床头的台灯发出橘色的光，仿佛给灯座上的两只白瓷海鸥笼上了一层朝霞。
　　 “快睡吧。”姥姥眨了眨眼，好像早已知道了蔚然的梦境，便背过身去继续睡了。
　　 蔚然悄悄爬起来打开书桌的抽屉，摸索出一枚布满褐色花纹的海螺。这枚海螺和普通的海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是那个梦里的男孩子送给蔚然的。
　　 就在那座栈桥的桥头，那个长着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的男孩子送给蔚然一只布满褐色斑点的海螺。
　　 蔚然深信这只海螺的魔力，从她六岁去栈桥到九岁，三年的时间里她总是梦到同一个梦，即便除了蔚然没人见过那个男孩子，更不会知道他叫雨果。
　　 “雨果，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姥姥的院子里看到西瓜一样的虫子，用手轻轻一碰它们就团成一个个小西瓜，它们一定是我夏天吐的西瓜子变的，你说是不是呢？”
　　 “雨果，我今天在窗前看到后山的树都像约好了一样落去了叶子，昨晚他们一定举行了盛大的舞会，醒来时遍地都是他们遗落的叶子。”
　　 “雨果，我喜欢姥姥家的天空，有星河，我能找到很多星座，它们都是星河里的小船，每一只船上都住着一个人，他们一定都穿着黛青色的衣服，所以夜晚的天是深墨色的，对吗？”
　　 “雨果，他们都说没见过你，我真高兴，只有我能看到你，我见过你在树叶摇晃的缝隙里，在风吹过耳朵的声音里，在橘子糖味儿的阳光里，可是你为什么不和我站在一起，是因为你不喜欢，还是怕别人发现你？”
　　 蔚然把很多悄悄话都说给海螺听，蔚然想海螺能把消息带给雨果。
　　
　　 二、奔跑的萝卜
　　 学校的不远处是一条小河，一座矮矮的小土丘伸出手臂来，把它拦腰挽起，它便分作在两下里。
　　 蔚然喜欢这里，每到大课间或者活动课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云端的飞鸟，听着河水缓缓的脚步声，河里青荇和水草说着悄悄话。
　　 “雨果，听说河水会流到大海里，那海水会流去哪里？第一次看见你，你从海水里出现，你一定知道海水会去哪里，对吗？”蔚然看着河面上粼粼的波光，想到栈桥桥头上翻卷的巨大海浪，仿佛雨果会从河里突然探出身来。
　　 蔚然正发呆，突然有沙沙沙的声响从茅草地里传来，是动物与草叶的快速摩擦。蔚然好奇地走进茅草地，白色高挑的茅草像低矮行走的云，蔚然穿行在茅草地里，看到被踩倒的茅草还未来得及起身，于是便露出一条窄窄的小径，那沙沙声竟如同一阵风很快消失不见。
　　 蔚然沿着那刚刚出现的小径寻找，只见有几个小小的带着缨叶的胡萝卜，零零散散滚落在地上，落满了没来得及逃走的狼狈。蔚然把小萝卜捡起来，擦干净萝卜身上潮湿的泥土，小萝卜就更加红了脸。蔚然一路捡，直到小河边遗落着最后一只小萝卜。
　　 河水不急不缓地走过，像是压根没有看到发生过什么，蔚然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七个胡萝卜，上课前预备铃声毫无征兆炸响了。蔚然抱着萝卜向着教室狂奔，像是一面挥舞着的小旗。只听教学楼上突然有人喊：“快看，她偷萝卜。”
　　 蔚然顾不得这喊声了，慌慌张张向教室跑去，跑到门口，一阵掌声哗啦啦热烈地响开了，蔚蓝呆呆地立在门前，只见讲台上站着老师和一个背着布包的肤色黝黑的男孩子。
　　 “这是新来的同学谷雨。”老师向大家介绍说。
　　 这个叫谷雨的男孩子冲着蔚蓝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蔚蓝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小萝卜上。
　　 同学们的目光又何尝没有落在这七个红艳艳的小萝卜上的呢。
　　
　　 三、七个小矮人
　　 这几乎是作为孩子见过的不大不小的奇迹，当七个小矮人挤眉弄眼地站在大家面前，赢来一阵阵唏嘘地赞叹。
　　 “谷雨，你是雕刻家吗？”这是赞扬的疑问。
　　 谷雨只是冲人一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白雪公主在哪里？”有女孩子发现少了女主角。
　　 “那得需要一个大萝卜，还得是白的。”有男生替谷雨回答，引来一片笑声。
　　 蔚蓝被误以为偷萝卜的事件，似乎要被这七个小矮人的光辉给遮掩过去了。又或许这山雨到来之前的风吹呢。
　　 蔚蓝自然要惊叹谷雨的“神技”，这太不可思议了。就在谷雨来的那天放学后，蔚蓝惴惴不安地背着七个小萝卜去送回地里,那夕阳慷慨地泼洒了一河绚烂。
　　 蔚蓝看着这七个跳脱的小矮人，突然就想起了那七个小萝卜，还有捡到萝卜那天那茅草地里沙沙的声响，窄窄的小径。想到这些，蔚蓝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河绚烂的夕阳，那么热情那么惊喜，可以扫去所有的灰暗，蔚蓝的眼睛被心里的豁亮映得闪闪发亮。此时，就坐在不远处的谷雨冲蔚蓝顽皮一笑，恰恰回应了她明亮的猜想。
　　 蔚蓝哪里只是想到萝卜呢，她有一个更深的疑问，关于雨果，谷雨和雨果会不会也认识呢？又或者谷雨就是雨果。蔚蓝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这被书桌台灯上的白瓷海鸥看到了眼里，那灯光不是跟着闪烁了一下么。
　　 自从七个小矮人出现之后，谷雨作为班级“新来客”的新引力便又多了一重，有什么比孩子的好奇心更加纯粹而有力量呢。谷雨有了很多小伙伴。为此，蔚蓝莫名多了忧伤。谷雨真的是雨果吗？那为什么他又被这么多人看到？
　　 “那是你么？那是你么？怎么办？怎么办？”蔚蓝对海螺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两个问句。蔚蓝甚至不想去和海螺说自己真正的苦恼，原来真正的心事只是单单装在自己心里，谁也不可说的。
　　 蔚蓝的猜想在她构织的无边的忧伤的网里挣扎，或许很快就死掉了吧？
　　
　　 四、河的夕阳
　　 夕阳对河来说，是很大的悲伤还是很大的快乐？那天蔚蓝只看到夕阳拥抱河流的锦灿，却不知道夕阳这般的热情和惊喜是那样短暂。当夕阳留下最后一抹红印子，那绚丽的河流将没进巨大的黛色的阴暗。
　　 蔚蓝越发爱那夕阳下的河，一放学她不是就如同私藏坚果的松树般跳脱地奔去了么，自从有了那个奇特的猜想，她太需要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
　　 蔚蓝坐在河边白色的大石块上，听着河流缓缓的脚步声，等待着夕阳的到来，背后是那行云一般的茅草。那傍晚的风是刚出门还是要赶着回家呢，它们步履轻快地飞奔去了，只留下在茅草间穿梭的声响——沙沙，沙沙。
　　 蔚蓝想起捡到萝卜那天的沙沙声，自从那天起，雨果再没出现在她的梦里，想到谷雨，他明亮的眼睛，他同周围人友好玩耍的一幕幕，蔚蓝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真的，就像河流、茅草同天空与行云，都在夕阳的光辉里裹成一团，化不开了。
　　 “咦，你也在这里，做什么呢？”这声音一点征兆都没有无端端响起，还沉浸在思索里的蔚蓝结结实实吓了好大一跳。
　　 谷雨就立在眼前，像第一次见他，掌声响起来时那样，自然又一无所知的模样。
　　 蔚蓝像是被风给噎住了，心里惊慌一片，却是面无表情地回到：“等夕阳。”
　　 谷雨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可夕阳在你的身后啊。
　　 蔚蓝没吭声，只用手指了指河面，夕阳的光线已经拂在波纹上，那粼粼的波光成了流动起伏的夕阳，渐渐那河中的灿烂铺展开来，目光所能看到的河面都成了一片闪烁，河水乍时成了夕阳的肢体一般，或者夕阳成了河流的华衣呢。
　　 谷雨站在蔚蓝的身后，也呆呆地看着那一河的灿烂，清风也放慢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他们，两个小小的人儿一并成了夕阳下的风物，悄悄的没进了时空的光影。
　　
　　 五、甲壳虫
　　 有时候快乐很巨大，一个人装不下，你会想有人分享，那天傍晚蔚蓝遇到谷雨就是这样。
　　 “他是不是他呢？怎么好问呢？如果不是，他会不会被我吓走。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蔚蓝和海螺说，又像是和自己说，说完把海螺扣在耳畔，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像是海螺善意的笑。
　　 谷雨像是一个小小的光圈，总有小伙伴围着他谈天说地。蔚蓝在自己的座位上远远看着，感觉到天上的云彩特别低，已经压在了自己的眉毛上，心里闷闷的。或许他真的不是雨果，蔚蓝失落地想。
　　 放学路上，蔚蓝想着自己的心事，挪着脚步往家走，一抬头看到太阳的边缘靠近山丘，眼前便浮现出那夕阳下的河流。蔚蓝愣了愣神，向着河流的方向走去，蔚蓝不知道，此时的河岸正鼓荡着风波。
　　 “抓到一只大的。”“哇，这还有一只。”欢快的声音在茅草的缝隙里穿梭。
　　 蔚蓝从来没见过如此热闹的河岸，谷雨带着庞若和吴晓在茅草地里奔来跑去。
　　 看到蔚蓝的谷雨，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手里摇晃着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冲蔚蓝露齿一笑。蔚蓝走近了看到，那瓶中装着挣扎攀爬的甲壳虫。
　　 “又来一只。”庞若兴高采烈地捏着一只奋力挣扎的甲壳虫，小心地放进瓶子里。
　　 “你抓它们做什么？”蔚蓝皱着眉头问。
　　 “玩啊。”谷雨微笑着蛮不在乎地回答。
　　 “哦。”蔚蓝看了一眼瓶子里黑压压的虫子，心里腾起一股莫名的懊恼，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甲壳虫，而且是谷雨抓的。
　　 “我要回家了，再见。”蔚蓝转身快步走开了，她要快点离开河岸，背后留下有些不明所以的谷雨和庞若。
　　 蔚蓝是气冲冲回到家的，她几乎要哭出来，谷雨为什么要抓那些可伶的虫子呢，蔚蓝一想起谷雨抓着瓶子得意的笑容，就好像自己也是被抓到的甲壳虫一般，当真把脸埋在搭叠的双臂里抽抽搭搭委屈地哭起来。
　　 “小海螺，他不是雨果。”蔚蓝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抬起头来的时候窗子外面已经挂了星星。姥姥竟没有来问她，也没叫她去吃饭，蔚蓝便有时间和小海螺说说话。
　　 “嗯，谷雨不是雨果。”蔚蓝这样一想竟破涕为笑了，是个误会呢。
　　 “这是哭鼻子了么？”饭桌上，姥姥轻描淡写地问。
　　 “嗯。”蔚蓝从来不撒谎。
　　 “那要告诉姥姥么？”
　　 “不用啦，我已经好了。”
　　 “那是和海螺说了吧。”姥姥眨巴眨巴眼，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蔚蓝自从一丁点儿大就被妈妈送到姥姥跟前，从那个满是高楼大厦的地方来到这个三面环山的小城，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个秘密，就连妈妈也是秘密，就像雨果是秘密一样。
　　 姥姥或许知道谜底。
　　
　　 六、飞吧，光亮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蔚蓝的眼眶还是红肿的吧，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心地给蔚蓝盖在眼睑上两片土豆。蔚蓝看着镜子里自己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咧嘴笑了。姥姥一直都在啊。
　　 蔚蓝还没走到教室，就远远听到教室里像是豆荚子哔哔剥剥地炸开了锅。教室里庞若和吴晓正在你蹦我跳地争抢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的显然是谷雨他们那天抓的甲壳虫。
　　 “我先看，我先看，我只是看看，我又不要。”庞若仗着个子高，抓着瓶子举高着手臂。
　　 吴晓一点不甘示弱，憋红着脸使劲儿跳，势必拿到瓶子不肯罢休的样子。
　　 庞若和吴晓僵持不下，只听“砰呤”一声，那透明的玻璃瓶子落在了地上。大个子庞若就蹲在地上“嗡嗡嗡”地哭起来。
　　 吴晓胜出了，却没有拿到瓶子。蔚蓝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那瓶子的碎碴儿和甲壳虫像花瓣一样散落在地上。蔚蓝这才看到，那原本黑色的甲壳虫竟都一只只顶着白色的背，背壳儿上画着好看的纹理。
　　 这些偶然得了自由的虫儿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大概也受了摔在地上的惊吓，可是很快它们就定定神振翅飞去，就像它们被抓时一样笃定。
　　 谷雨也在一旁呆呆看着，倒是围观的同学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残局，上课铃总是来的不是时候。
　　 蔚蓝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情绪，那瓶子碎了，那天见到谷雨抓甲壳虫的懊恼消失了大半，谷雨看到瓶子碎时的表情让蔚蓝感到一丝丝歉疚，正在蔚蓝思绪飘飞的时候，一只白色的画着纹理的甲壳虫正从她的衣角爬上她的袖口。
　　 发现虫子的蔚蓝，心里一惊，却悄悄把虫子拈起放在了文具盒里。那虫子被涂白的背上画着不规则的几何图案，看上去像是海螺的花纹，又像是大树的年轮，在蔚蓝看来，这虫子变得与众不同，甚至带着某种神秘的色彩。
　　 “谷雨的虫子。”蔚蓝的同桌尹晴眨巴着眼睛小声对蔚蓝说。
　　 “嗯，我会还给他的。”蔚蓝回答道。
　　 “哦。”尹晴微微一笑，又深深看了那虫子一眼。
　　 放学路上，蔚蓝用小纸盒盛着那枚甲壳虫，却不知道怎么去还给谷雨，只好不近不远地跟在谷雨身后。因为瓶子碎了的缘故，吴晓和庞若并没有和谷雨一起，谷雨一个人拎着瓶子向河岸走去，瓶子里是同学们抢救出的几颗虫子。
　　 “谷雨。”蔚蓝鼓了鼓气，终于喊住了他，把那小纸盒递到他面前。
　　 “啊，又多了一个。”谷雨把虫子放进瓶子，有些高兴地对蔚蓝说，“我们去把它们放掉吧。”
　　 蔚蓝看着谷雨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就如同雨果的眼睛一样啊，蔚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