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学校几百米的地方，是一所规模比较大的驾校，它的全称是“衡阳市万里驾校生态观光园”。里面绿树成荫，一条条水泥的练车道，像玉带缠绕着翡翠。人工湖旁，柳树扭着腰肢，拂着长袖，在风中袅娜飘逸。小土岗上，一排排松树和白玉兰，像站在学校操场上的男生和女生，整齐地错落有致。“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微微凸出的小坡岗，成排的树木，碧绿的湖心，映着刚挂上天空的初月，如画一般的美丽。
　　 陪母亲散步，她兴冲冲地说：“那边是我的小菜园。”说是菜园，就是几棵小柳树下，开垦出来一块荒地。“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远远望去，艾蒿草和低矮的柳条连在了一起。走到近处，才发现连在一起，是因为地上爬满南瓜藤，粗壮的藤蔓像一条绿蛇在游动；毛茸茸的大叶片，仰面朝着阳光；金黄色的南瓜花，点缀在翠绿中，非常醒目；几株雌花下，鼓着绿色的南瓜扣子（小南瓜），倒把（授粉成功）的形状，像是用大拇指按下去点赞。
　　 “我这里藏有黄金，你信不？”母亲开着玩笑，指着满地的绿叶说。
　　 “妈妈的话我当然相信，因为您就是儿女们最伟大的母亲。”我笑着回答。
　　 “仔南瓜现在是绿颜色，过一阵子就会变成金黄色，甚至橙色，非常好看。”母亲不听我夸她，心里惦记着南瓜。
　　 说罢，撩起叶片下，露出几个大大小小粉绿色的南瓜。母亲的笑意，流出嘴角，飘散在晚风中；母亲眼里流露出希望，和着喜悦一起浸透天边的晚霞。
　　 “苦乐本相通，生涯似梦中。秋光无限好，瓜是老来红。”春天新结的小南瓜，透着春天的气息呈粉嫩的绿；夏天的老南瓜，像是被太阳烤亮，呈烤烟般的金黄；到了秋天，老南瓜就像被枫叶传染，羞得满脸通红。
　　 南瓜极易生长，墙角处、篱笆边、菜地的边沿，迎着烈日，忍着干渴，只要种下几粒种子，它就会葳蕤成遍，爬满残留空白地面，爬向杂草丛中铺满斑剥的篱墙。就像小时候的我们，像野草一样，从不娇贵；像野花一样，经得起风雨；更像南瓜一样，生命力顽强，茁壮成长。
　　
　　 二
　　 那时我们总是在山头田角到处玩，捉蝴蝶、捉蜻蜓、抓蟋蟀、抓泥鳅，满身的尘埃，满脸的泥垢。父母无瑕顾及，不会因脸上的泥垢而责怪，更不会因衣服上沾满泥巴而挨骂。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原生态的环境中生长，像南瓜一样茂盛。假如摔了一跤，小脚奶奶就会拄着拐扙，一扭一扭走过来。
　　 “冬瓜南瓜吊大的，细细伢子拌（摔跤）大的！”我早已经一骨碌爬起来，她一边拍去我小屁股上的尘土，一边唱着这首儿歌。
　　 记忆中，母亲种的南瓜都不用精心培育，随手撒下几粒种，也能丰收，家里总有千变万化的南瓜美食。等雌花授粉倒把存活后，母亲就会把金黄色的南瓜花虚花（雄花）连柄一起摘下，切成小段素炒，柔嫩软滑、碧翠金黄。我想，“秀色可餐”这一词，应该是为素炒南瓜花量身打造。
　　 疯长的南瓜，藤蔓枝条太多，母亲就会留下主杆，剪掉一些侧枝条，这在母亲手下也可做成美味佳肴。仔细撕剥藤茎和叶柄上的粗皮和茸毛，切成细细的小段，把熬好的米汤放入锅中加热，等煮沸后，加入切碎的南瓜枝条煮软。乳白色的米汤中，镶嵌着祖母绿般的翡翠，喝一口，不用嚼就滑入胃里，唇齿间只留清香回味。
　　 老南瓜，成了那时孩子们的“代乳品”。切碎一边老南瓜，抓一把米，多加几瓢水，用大火熬开锅后，在灶膛加几块木质坚硬的柴，用小火慢慢熬。母亲外出干活，等到我们饿了，锅里的南瓜粥就成了美食，金黄浓稠的粥，瓢着南瓜清香，胖嘟嘟的弟弟吃得津津有味，我们也能把一大碗吃个精光（全部吃完），奶奶笑得甜到心坎里。
　　
　　 三
　　 现在，母亲和父亲都爱吃老南瓜，每天百吃不厌，煮汤吃、红烧吃、蒸着吃、当饭吃，变着法吃南瓜，而且，每年都想办法种几棵。
　　 种的地方都非常新奇，很难想到。学校垃圾站的角落，播下几粒种子，过些日子，他们扔垃圾后，就会时不时地带个南瓜回家。垃圾站改建成自动化，全部改用水泥建筑，没有土壤，母亲就在传达室外，爬山虎的脚下播种几粒种子，南瓜陪着爬山虎一起爬上墙、爬上窗口，金黄的老南瓜，藤条都吊弯了腰，爬山虎和瓜藤情同手足，像大哥护着小弟，伸出援助的手，扶着南瓜藤不放松。
　　 父母都钟爱吃南瓜，“无农药、无公害、降血糖、清血脂”是他俩替南瓜作宣传的广告词。父母血糖都偏高，应忌甜食，南瓜味甜却能吃，清水煮南瓜，不加油盐也好吃。那红橙橙的一块块方形，像彩色的布丁，落口即化。又粉又甜的南瓜，偶尔被他们当作主食，美其名曰“长寿食品”。
　　 吃完南瓜，剩下的南瓜子，母亲都会精挑细选出来。把瓜瓤和子放入装水的盘子里，水里漫开成橙黄色，再把瓜子一粒粒挑出，装入碗里，全部挑好后，再搓洗几遍，晒干成玉白色，装到一个透亮的玻璃缸里，等缸里快满时，母亲就会大显身手炒瓜子。
　　 母亲炒出的瓜子色香味俱全。她先把锅刷干净，再用厨房用纸仔细擦拭残余，确保锅不黑；烧干水后，把南瓜子倒到锅内，在小火上不停地翻炒，让它均匀受热，南瓜子的肚子逐渐隆起，直到膨胀爆裂，才香味最浓、火候最佳，冷却后再装到玻璃缸里。
　　
　　 四
　　 下班回到家门口，还未掏出钥匙时，母亲会恰好在门边打开门，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今天把南瓜子炒好了，你尝尝看。”
　　 我放下包，蹲在玻璃缸前看仔细，若有所思。那一粒粒滚圆的南瓜子，像母爱一样的饱满；洁白的瓜子，是母亲不停地翻炒，没烧黑的瑕疵，就像母亲的爱，不愠不火总是刚好；瓜子的香味逸出，就像母亲的爱，浓浓密密地包围着儿女们。
　　 “傻孩子，你上班这么辛苦，蹲着这么看，不如吃一点。”母亲递来一杯水：“快尝尝吧！”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我的母亲，您总是担心我们太累，而自己每天不停地为家里张罗，却不知疲惫。
　　 端水坐到茶几前，母亲已经用小碟装着南瓜子递过来。
　　 “你们姐弟仨，小时候就爱吃南瓜子，你剥得最好。”母亲说。
　　 “小时候，总觉得南瓜子太少，吃一点就没了。”仿佛回到那年，嘴馋的我总没吃够南瓜子。
　　 “是留着大部分，要招待客人，就藏起来了，不让你们知道。”
　　 “怪不得总觉得南瓜大，瓜子少。”
　　 “你弟弟最小，剥不赢就连壳吃，把生的也吃了。”母亲微笑着，若有思，“结果第二天，拉出许多蛔虫。”
　　 “我记起了，从大便拉虫出来，弟弟还告诉我，他拉出蚯蚓，可以去养小鸭子。”想起就觉得好笑。
　　 母亲的眼神里，溢出浓浓的爱意，混浊了那曾经的清澈明亮。“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母亲的爱是天下最无私的爱，永远不求回报。
　　 “那时生活太苦，没什么给你们姐弟吃的，父母也没办法。”母亲满怀歉意。
　　 “妈妈，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很快乐。”我拥着母亲坚强而又老去的双肩，“你看我现在多幸福，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没有离开妈妈。”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想吃什么都能吃上，这南瓜子，你喜欢就多吃吧，还有很多很多，每天都有。”
　　 原来，我的父母亲，他俩每天最爱吃南瓜，是希望每天有更多的南瓜子让我们吃，来弥补小时候的遗憾。用飘香的南瓜子，让亲情更温暖，让他们回味从前；嗑着南瓜子，陪着他们说说话；而我的劳累和不愉快，随着瓜子壳吐向垃圾桶，咽下去的是轻松的、愉悦的、香气四溢的瓜子仁。“惟孝顺父母，可以解忧。”
　　 南瓜非常朴实，根、茎，叶、花、果实、子都可食用，为人们奉献自己的全部。母亲就像这平凡而伟大的南瓜，为家、为儿女们奉献自己的一切，却还觉得没给够。母亲种的南瓜，像一壶老酒，在记忆深处的窖中珍藏；也像心里母亲的爱，我们自己年龄赿大，感觉愈浓愈香。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我的母亲，您就是儿女的一片天。我们别无他求，唯愿双亲健康长寿、快乐无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