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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去图书馆的路(散文)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69发表时间:2017-10-27 17:09:44
摘要:散文

去图书馆的路(散文)
   一
   周一到周五,基本上是在富田路的图书馆度过的。
   去富田路的图书馆,有多条路可去。出砚池塘,右折往安远巷走旱西门,过马家桥,往西站方向过来,可到富田路。这路最远,也最烂,不好走的。去图书馆我没有走过这条路。出砚池塘左折,过木货街,入伞铺街,到四牌路,出老南门,走都梁路,左入乐洋路,到了正一大酒店口子上,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就来到富田路的岔路口,过国土局,再走几间有着卷闸门的铺子,就可以看到图书馆的玻璃推门了。这条路比从马家桥走近得多,但还是远,我只走过两次。是因为要去乐洋路有事,才走这边的。
   出砚池塘右折入寿福寺巷,寿福寺巷,其实就是过去的猪厂街。猪厂街这个名字不大好听,现在就改为这个好听的名字,只是给从小就出了远门的人,回来走这条巷子时,就会发生疑惑,是不是走错了,怎么不是猪厂街呢?猪厂街,和安远巷,都是改了街巷名字。安远巷以前就是王坊巷。现在改成了安远巷。难道王坊巷也不好听吗?要改成安远巷?
   猪厂街是我小时候走得最多的一条巷子。这条巷子里,有太多的熟人,太多的儿童印象,也有与我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亲人工作的单位所在。像以街名命之的寿福寺,就在这条巷子的东头,这是父亲所在的木工厂单位原来旧址。后来,木工厂搬到了城外的月光岭去了。寿福寺成了民居,寺里的格局完全改变了,原来的天井,原来的戏楼,原来的回廊,都拆掉了,建成了三层楼房。连原来的木工厂的门口也找不到了,这里已经有一幢长长的三层砖楼横亘在这里,挡住原来的木工厂的门口,也挡住和阻隔了我对这地方的许多记忆。
   那时候的寿福寺,有青色条石大拱门,有很大一块青石头的地面,里面的天井,是鹅卵石砌成的坪坪。坪坪上堆满了粗长的原木。原木日晒雨淋,树皮被水一浇,就有蘑菇朵斜逸旁出,似小人国里的妖姬公主手里的小花伞一样,连伞把把也是勾勾地袒露在外面。只是打伞的小公主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我去厂里看父亲上班的时候,最喜欢踩着滚滚的原木,踩到堆堆的最上头,高高地站在那里,伸出老长的脖子,往寿福寺的戏台子上面看。其实什么看不到,当年那些化着浓妆,走着莲步,舞着水袖,打着圆场,唱二郎砍柴,唱《珍珠衫》的花旦到哪里去了,那些白脸黑眉,戴着相公帽子演《打渔杀家》、演《乌金记》的花脸和小生都跑到哪里去了?耳畔也静寂无声,再也没有急骤滚动如马蹄得得的出台鼓点从台上倾泻下来。两边的回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只是在廊栏上晾着男人的衣裤。那是木工厂的单身职工,住在回廊的小间里。晚上,他们从廊栏上掏出小弟,就往天井里撒尿。这些只会木工活的粗人,三句话不离本行,白天扯墨线锯木料,晚上往天井里撒尿,也将撒尿动作戏称为吊白墨线。只是白墨线从来吊不直,总是弯弯的。天井坪坪里的原木上的蘑菇长得这么茂盛,原来是他们的功劳。
   久晴不雨的天井里,那能把人薰个半死的尿臊气,在寿福寺里弥漫不散。坏事的年轻的木匠师傅们,把白墨线竟然吊到了原木上,解开的木料里,竟然也有一股尿臊气,影响产品销售。白墨线吊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厂里的头儿就出来干涉了。头儿们命人马上做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小便,违者重罚!牌子插在寿福寺的回廊下面的天井边上,非常醒目。头儿们还在天井里发声猛喊:从现在起,哪个狗卡俩出来的家伙从楼上撒尿下来的话,老子就把他的屌把连蔸蔸一起切嘎下来!不管是哪个,老子说得到做得到!
   头儿们出来干预,果然有效,住在戏楼上的小伙们,从那天晚上起,就趿拉着木拖鞋,呱达呱达地下楼去公共厕所解手啦。木工厂的师傅们,都有一双甚至好几双木拖鞋,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这些拖鞋,用的是厂里上好的椆木做底,用厂里锯机废弃的传送带做面,把带子钉在椭圆形的木板上,就成了一双拖鞋。武冈话称拖鞋叫俩俩。俩的第一个念阳声,第二个念去声,听起来很怪很痞一样的。因为这个音武跟男女做爱的动词联系上了,是一个发音。武冈人称爱爱,也叫俩的去声。俩俩称呼于拖鞋,也是很形象的。拖鞋都是成双成对的俩儿,称拖鞋为俩俩,既生动,又贴切,而且很亲切。好久没有说拖鞋为俩俩了。在那边说话,都跟着北方人卷舌头,打北方的官腔,差点把南方的俚语都忘光了。这时个想起了俩俩,一股温馨之情油然而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的语言。语言的地域性,注定它是为当地人服务的。方言带着一方水土的特有泥香,让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一说起它,就感觉到仿佛进入了故乡的老屋,扑进故土母亲的怀抱,有着一股特有的亲情感与皈依感,让人感动不已。同样一个意思,用方言来表达它,其感情色彩就丰富多了,灵性多了,接地气多了,让人听起来特别熨帖,特别入耳,特别来神。我想,方言之所以这么有魅力,这么有韵味,这么让我们觉得有意思,让人说之不厌,听之不厌,就是因为它太鲜活了,太生动了。它是生长在故乡土地里一株株生气勃勃的青苗,话一说出口,就像一株株刚刚离土的苗苗,带着泥土的鲜香,水灵灵、活泼泼的态势,让你喜欢得不得了。
  
   二
   我记起来了,木工厂就在寿福寺戏台子下面建起了车木车间。车床是父亲和其他人一起土法上马建起来的。几台皮带马达带动车床的旋轴,轴上装着刀片,工人师傅摇着车床的摇把进刀,把一根根圆木车去了树皮,车去了多余的木料,车出了带一圈圈花纹的圆脚腿,车出了一个个圆型的盘盘,还车小型的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那个头高高的小伙到哪儿去了?我有年回家守年,吃过晚饭,去厂里耍的时候,碰上他站在车床面前车圆木。他一边开床子一边向我打招呼。
   旁边有一个穿棉衣的女孩。她也同我打招呼。因为车间烧了一堆柴火,女孩坐在火边,烤出一脸的嫣红,显得脸上有红有白的,尽显少女媚态。我听父亲说起过,这个小伙姓林,下过乡,进城后就进了他父亲所在的木工厂车圆木。女孩呢,姓朱,是木工厂厂长的女儿。父亲的意思,叫我去厂里看看这位姓朱的女孩,父亲的意思是想我和她谈谈对象呢。可我仅仅只见了这个朱姓女孩一面,此后就很快离开了武冈,回到邵阳单位上班了。此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下次回来,父亲也没有向我提起过此事,父亲的意思因此就歇了菜。姓朱的厂长,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冬天戴顶单呢帽子,白脸黑须,下巴的胡子楂很粗很扎人的样子,透露出一种不苟言笑的威严。朱厂长说一口不是武冈城里人的话,说的是一口拗拗话,不大好懂,不知是从哪个乡下来的。一个几十人的小厂子的头儿,也不大好管事。朱厂长成天拧着眉毛,两条卧蚕眉纠结成了疙瘩。那时候的头儿清廉务实,小厂子的人眼睛都盯着头儿,一把手也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木工厂是集体所有制,属于二轻系统,有上面的婆婆妈妈管着,船小也不好调头。武冈地处偏僻的山区,木工产品的市场拓展不开来,工厂难以维持下去。记得那些年月里,只有打禾那一段时间忙,工厂生产打稻机,出多少台就卖多少台。除了打禾那些日子,其他时间都处于淡季,活儿不是很多。都是一些小批量的活儿,满足当地人的需要。木工厂的前辈职工,都是从旧社会里过来的,一张马凳,一把锯子,就可以自立门户,打家具,卖木器,可以维持自己一家的开销。这些个体手工劳动者加入木工厂之后,一时难以适应工厂管理,都想着搞单干,自己弄钱,自由自在。厂子人少却心不齐,这样的单位,确实不大好管理的。
   父亲在厂里算是个能人了吧,但厂里还是有人说父亲的闲话。说父亲出差的机会太多了,厂里要搞新产品了,就打发父亲去外面取经,父亲的脚步踏遍了各地的山山水水,除了新疆、西藏、内蒙、宁夏几个偏远的地方没去之外,内地基本上都走了一个遍。他们还讲父亲太自由了,没人管他,头儿都护着他什么的。说得父亲都来气了。父亲接的活儿都是独门活,非他莫属。像写招牌,写语录,刻立体字,锯铜字木字什么的,都只有父亲奈得何,其他人都无法接。又如大型油画,县城里有专业的画家吧,可那时候上面没有去找那些吃专业饭的画家,而找父亲独立完成大型油画制作。
   二轻系统办大型展览,也叫父亲出山,调父亲出来,参加展览筹备工作,布置会场,写展区的前言后记牌子,画一些美工之类的画什么的,都是父亲一手制作的。每年,父亲还被抽调到邵阳地区,参加邵阳二轻系统的大型展览筹备工作。在我看来,父亲竟然一生局促于一个小小的木工厂一辈子,真有点屈才了。他也属于郁郁不得志者,没有一个相应的平台,让他有着更好的发挥。父亲的境遇不好,当然影响到我们一家子。父亲自己不善于抓住机遇,白白丧失了好多的机遇,一直在糠箩里打转转,跳不出来,本来有米箩让他蹲的,他却失之交臂,永远与之无缘。父亲的性格其实也就是我的性格,我这一辈子也像父亲那样,糊里糊涂地过,不会改善自己的境况,不会选择好的发展平台,招工到哪个地方,就一直蹲在那里不挪窝。环境决定人的发展,我所在的环境也就束缚了我的发展。所以,我这一辈子跟父亲比较起来,也差不多一样的,没有多大的造化。
  
   三
   木工厂在寿福寺开厂的时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厂里建有食堂,有澡堂。每天上下班按时敲钟。满头白发的赵老头,是木工厂的伙头师傅。他得去附近的井眼边挑来水灌满厨房里的大皇桶,还得给机锯挑冷却水。厂里只做中餐,开饭的时候,赵老头去敲钟。那钟其实就是一根很粗的铁管子,挂在厂门口进去不远的梁角上。赵老头踮起双足,举着手中的锤子,轻悠悠地敲打铁管,清脆的敲击声音从老头的锤子底下嗡地弹跳出来,套着一圈圈的音环,像水的涟漪一样在厂区扩散回荡,还飘出厂外,连整个猪厂街上的人都能听得到。街上的妇人听到赵老头敲打的钟声,会着急喃喃地说,何得了咯,就到十二点开饭时间了,我家务还冒搞清场呢!
   就在寿福寺戏台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空空的架子屋,没有围墙,只有几根柱子支起屋顶,里面摆满了油漆的柜子桌子什么的家具,地上满布刨花和木渣,只是这里的刨花没有车木车间的干净,沾有油漆和擦拭的痕迹。这里就是木工厂的油漆组。父亲就是属于油漆组的人。每天到这里报到,从这里领到原料,然后开始一天的油漆手工劳作。父亲绘画巨幅油画,也是在这里完成的。油画的架子扎在油漆组的入口,旁边有一个厕所。父亲在作画的时候,身边时常有人去上厕所时路过,他们叼着烟头,一边向父亲靠近,一边眯缝着眼睛看父亲已经完成的油画形象,说画得真像。还有的师傅解完手出来,一边扣裤扣,一边站在父亲身边,递给父亲一根烟,就这么站着聊了起来。
   我去木工厂时,只要碰到父亲在作画,非得站上好一阵子,直到父亲反复催促我回家做作业了,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父亲以及父亲的油画,往家里走。而如今呢,不仅父亲不在人世了,连寿福寺的整体建筑都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栋三层砖楼,以及一个小四合院子,寿福寺原来的戏台子以及回廊都拆除了。只是小四合院保留了原来的天井。这天井里,原来是堆满了一根根大圆木,而现在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坪坪,在坪坪在里边,修了一个公共厕所,格局完全不一样了,住着的都是一些陌生的男女,没有一个熟面孔的人。
   那些曾经朝夕生活在这里的人,到哪里去了?他们的命运后来怎么样?已经无法得知他们的消息,这些人像秤砣一样,永远沉到了水中,不见踪影。又像一把把鱼苗,从上帝的手中一撒出,落进了时光的流水之中,就因为水阔鱼沉,再也看不到鱼了。如今木工厂的人还与我们有联系的,唯独只有陈义雄一个了。
   义雄是我父亲的徒弟。父亲众多的徒弟中,只有义雄没有忘记师傅之恩,在师傅死去之后,仍然与师母通着往来。虽然这种往来一年仅有一次,正月初一这一天,必定是义雄上门给师母拜年的日子。义雄来我家的门拜年,有时是自己一人来,有时是和老婆一起来。义雄残了一只左手,左手的手腕关节处是天生的残疾,导致左手心往里卷曲着,无法伸直。武冈人称这样的手叫垮垮。第二个垮要念去声。垮垮引申义是泛指手残了的人,同样冠以姓,如张垮垮,李垮垮云云。义雄就是这种垮垮,但也是极少有人称他为陈垮垮。他也是一个被人称道的有志的人。他仅有右手可以做事,却用这只手养活了自己和老婆孩子。老婆还是一个很贤惠很漂亮的女子呢。女儿也很有出息,在长沙买房买车生子,现在,义雄都做外公了。陈义雄的老兄陈芳才,也是木工出身,在木工厂里木工技术数一数二。八十年年代里,陈芳才还来过我家,为我打制过结婚的家具呢。我家的天井和堂屋里,摆开了好几条长长的马凳,为我做床做柜子做椅子什么的。几个木匠师傅中,就有陈芳才。芳才说话轻言细语,不慌不忙,遇事冷静沉着,待人宽厚仁慈,在木工厂里,口碑不错。这样的人,迟早会被上面发现的。果然,陈芳才后来从马凳上直接走上了领导岗位,当上了木工厂的一把手厂长。可陈芳才如今也早死了,竟然走在他父亲的前头。陈的父亲九十多,快满百才无疾而终,陈芳才才六十多一点就走了。如今陈家只有陈义雄这个儿子在世。义雄义雄,真不愧是仗义讲义气的雄儿。自从拜我父亲为师学油漆手艺之后,义雄就开始过年上我家的门为师傅师母拜年。一拜就是几十年了,没有间断过一年。父亲,作为义雄的师傅,都走了十七年了。这十七年里,义雄也年年上我家来拜年的。每次上我家,给师母买点补品。一包桂圆,一包奶粉,一包饼干什么,几十块钱的,东西不那么多,但贵在徒弟对师傅敬仰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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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去图书馆的路真的像是一条通往往昔的时光隧道,在这条隧道中碰上的都是儿时熟悉的人和事,但是,只要一睁开眼睛,那些熟悉的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无论是过去的猪厂街,还是过去的木工厂、木货街,那些人那些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一个个一幕幕清晰地映现在眼前……文章的最大亮点是语言鲜活,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粗话,荤话,但是,一点都不影响文章整体的优美。例如文章在描述木匠师傅做的套盒时,作者这样写道:“一个看似很简单的匣子,你以为很平常,但当你打开匣子的抽屉时发现,原来这是一个抽屉套抽屉的套盒,多的有五六个抽屉,套在一起,一层层打开,就像打开一个芝麻开门的咒语似的,让人觉得很有机趣。这种盒子,在木工厂也只是几个老师傅可以做出来,年轻的木工是做不出来了。”其次是这篇文章的生活化特点很明显,那些生活化的语言,就像是猪厂街的人站在你的对面讲出来的,虽然不加任何修辞手法,却凸显出一种很美的文学韵味。堪称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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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27 17:21:15
  在去图片馆的时光隧道中,那些往事那些人便鲜活地映现在我们的眼前。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长安之后        2018-04-27 15:56:57
  欣赏老师佳作,祝创作愉快,生活愉快!
不见长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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