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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昆虫舞(小说)


作者:范墩子 秀才,1206.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59发表时间:2017-10-28 15:50:34

盘古死后,没过多长时间,天上掉下了一朵白色花儿。
   花儿落在地上时,还是一副含苞待放的样子,鼓鼓的。花儿形似巨大的白菜,倾斜立在地上,口径朝上,与天空形成对峙,逼仄的空间里,氛围极其紧张。它从天上掉下来后,方圆几十公里都布满芳香。几日后,花蕾渐渐舒展开来,其香艳程度绝不输世上任何的花朵,就在花瓣向外扩展的过程中,只见一群红色的昆虫纷纷从花瓣内部飞了出来,数量之多实在惊人,根本无法统计。它们朝天庭上空飞去,也朝四野飞去,一会儿的功夫,人间全被这群昆虫占据,它们虽无规律地飞往各个方向,但若仔细观察,竟能看出它们飞舞的轨迹近似一些规则的图案。
   昆虫从花瓣中飞尽后,一群人也跟随其后飞了出来,他们随着昆虫的方向飞。奇怪的是,很长时间过后,昆虫均飞了回来,而这群人却再也没有现身。
   昆虫返归花瓣内部后,整朵花儿便开始变异,它的花瓣不断向四周延伸,内部的雌蕊、雄蕊、花托等部位则往上凸起,直至变为一座座高低不一的房子。一个村子就这样形成了。又因村子四周遍地开满菊花,村名故称菊村。菊村不大,却盛出奇人、能人和怪人。据村民传,清朝时期,村里曾出一举人,举人官至从二品,列为内阁学士。抗战年代,村里的英勇将士更是枚不胜举,战场上他们英勇无比,尽现关中冷娃气概。改革开放后,村里出的人物就更多了,有在外做市委书记、市长的,有在中南海当厨子的,有南下创业的,有在省城开商场的,有考上中国最高学府的,也有因抢劫坐牢的,赌博嫖娼的,杀人放火的,不一而足。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常人眼里的人物,在我看来恰恰是些庸常之人,并不值得提写。我所要讲述的这个人,姓樊名海飞,面冷性硬,身高不过四尺,相貌更是奇丑,走路一瘸一拐。刚从娘肚里生出时,因脊背上巨大的黑色胎记而遭父亲嫌弃,其父后来随村里的部分人南下深圳打工,再未返还。其母对他却是疼爱有加,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孩子渐渐长大后,面容越发黑丑,双眼处雀斑点点,常常遭到其他孩子的耻笑。他们一群人将海飞压在身下,而后喊,捉住这个妖怪,送给东海龙王吃了!海飞吓得嘴唇发颤,他一想到电视上看到的东海龙王的模样,双腿不禁瑟瑟发抖,眼泪扑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其母见状,边骂边奔过来,孩子们见到海飞母亲,老远朝她吐吐舌头,然后四散逃去。
   回到开头,话说那群昆虫飞回那朵花朵内部后,并未跟着花儿一起变异,而是留在了村子里。它们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不被村人发现,悄悄地活在世界的另一个侧面。直至海飞这个孩子在改革开放的头一年出世后,那群昆虫才纷纷现身,飞将了出来。它们的数量比之以前已经明显减少,像一群古怪的幽灵一样,它们或许是闻到了某种气味,全部簇拥在海飞的跟前。其母开始以为是虫子们飞离了它们的群落,并未当回事,几天之后,她方才感到蹊跷,见那群红色昆虫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以圆形状盘旋在海飞头顶,它们时而升起,时而降落,丝毫没有离开之势。她一着急,抽出炕上的棕刷就打,昆虫却不散,她抬臂时,它们飞到高处,她刚落下,它们又飞回来。
   海飞母亲着急起来,她急得满头大汗,可拿这群小虫子没有一点办法。她又是跳起来打,又是不停地挥动衣袖,就在这时,诞下没几天的海飞发出了他出生后的第一声尖叫。昆虫闻声而动,立即在屋内四散开来,窗户上,灯泡上,橱柜上,到处是纷飞的昆虫,它们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海飞母亲将海飞紧紧抱在怀里,看着他那长相奇特的身体和面孔,再想想他那南下打工的父亲,她心里不禁泛出一阵酸。这个时候,海飞父亲还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消失是四年之后的事情。海飞这个名字也不是海飞刚生下来起的,起这个名字是在海飞父亲从深圳消失后不久,海飞母亲给海飞起下的。飞走了迟早也得飞回来,她木木地看着海飞说。在她的世界里,深圳就是一片幽深的海。
   昆虫并没被打走,相反它们再也没有离开过。它们时时刻刻绕在海飞跟前,或跟踪,或盘旋,或俯冲,海飞在它们的守护下一日一日长大了,其母后来也渐渐打消了对昆虫们的恶意,毕竟它们并未伤害过海飞。过三岁后,海飞的身体突然发生了剧烈变化,他的脑袋越长越大,不到一月,小小的身子上就撑起了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很是怪异。村的老人与妇女皆说,这孩子准是魔鬼上身了,不然怎么会长得如此奇怪。他母亲心疼他,四处求医,却都不得结果,周边有威望的几位大夫均无法查出病因,最后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没救了。等母子二人离开后,其中的一位大夫发出长长的叹息。没救了。他继续说。
   再往后讲,话说海飞这孩子并未像大夫所说的没救了,他活得好好的,除了相貌丑陋、反应迟钝外,与正常人并无什么不同。他从小便遭到村里小孩的欺负,经常挨别人的打,别人很少踢他的屁股,每次都会敲他的大脑袋。他没有一个真正的玩伴,只有那群昆虫并不怎么嫌弃他,日日夜夜忠诚地跟着他,与他厮守在一起。他常常独自坐在村前的沟崖上,对着那群昆虫讲话,他说,虫儿虫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沟?昆虫嗡嗡一片。他笑着说,你们好好说话,我听不懂。昆虫又是一阵嗡嗡,似乎它们能够理解海飞的提问。他又说,虫儿虫儿,人为什么要活着,这遍地的菊花,为什么每年选择在秋季开放?昆虫只是嗡嗡。
   海飞上高中时,“非典”大面积席卷了整个中国,人心惶惶,板蓝根冲剂被抢购一空,农村的人,几乎拼了命地跑进沟里,搜寻着已所剩无几的板蓝根。海飞却和众人相反,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紧张,他呆呆地看着别人,不知他们为何如此紧张,眼神里为何夹杂了那么多的慌乱。他不懂。对他而言,人来到世上,迟早要死的,或者说,迟早要飞的,他母亲就经常这样念叨,飞吧,都飞走吧。从他母亲每日重复的话里,他明白了人迟早会飞走的,就像他那一去不返的父亲一样。因而,有什么好焦急的呢。“非典”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死了去。他在心里默念道,飞了,也就是死了,死了也意味着飞了,嗯,没什么好怕的。
   海飞已经上了高中,那群鸟却仍是不离不弃,始终不离海飞的身边。海飞上课的时候,它们安安静静地窝在教室外面的桐树上,下课铃一响,它们嗡嗡一阵,等着海飞出来。海飞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人愿意和这么一个长相又丑、脑袋硕大的人交往,但他却是学校被关注最多的一个人。他从路边走过,总有不少的同学斜着眼睛看他,他只好低着头走过去。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独自和那群昆虫说话,只有它们,像一群忠诚的仆人一样,时时刻刻陪着他,至少让他不那么无聊。有时候,连老师也会忍不住偷偷指着他那硕大无比的脑袋打趣一下,男老师对身边的女老师讲,瞅瞅,这么大的脑袋白长了,成绩还是班上垫底。女老师被逗笑,答道,脑袋里要全是面粉,再大也没一点用的。
   “非典”来后,人们都安静了不少,平常的玩笑似乎被他们扔进了黑色的窟窿里。人们行走皆戴口罩,步履匆匆,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在途中停下。人们都觉得空气脏了,人脏了,空气里到处都是污浊的生物分子,人呼出的气中藏满了隐形的致癌颗粒。这个期间,只有海飞没有戴过一回口罩,他还是往常那样,突然没有别人的关注,他感觉轻松了不少。走在路上,再也没有人愿意看他,大家都觉得他是病原分子,触到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海飞并不明白人们的心理。他一如既往地领着一群昆虫去教室、食堂、宿舍等,偶尔也去开水房打水。
   有回在打水时,他突然看见了那位临班的女孩,他只知道她是临班的,很漂亮,名叫陈子美。她虽然戴着口罩,海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吓得心脏砰砰直跳,赶紧将水壶扔在一边,然后悄悄地从侧面跑过去,躲在水房背后偷偷地看她,她的脸窄窄的,眉目长得很秀气,他越看越入迷,不一会儿,脸面就通红了。女孩接满水,转身很快就走了,他却呆呆地立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昆虫们迷迷惑惑,绕在四周,看着海飞,海飞伸出手捂住胸口,尔后不停地说,我这是怎么了?他不断重复这句话。
   从此,女孩不断进入他的视线。他经常会在打水的地方碰到她,但他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他知道自己长相奇怪,更知道在这“非典”时期,他更得小心,可不能吓着她,要是那样,或许他以后再也不会见上她了。他躲在一侧,紧紧地盯着,像盯着一只角落里的耗子,根本容不得它四处乱跑。他打心里面感谢那段“非典”特殊时期,要不是“非典”,他或许不可能经常碰到她,毕竟她的身边从来不缺男生,但除过这段时间。连打水的人都很少了,大部分学生都已回到了家里。
   海飞出了学校,带着一群昆虫在县城里到处溜达,这时候,街上人很少,仅有的几个人,皆显出慌慌张张的样子。他一会儿看看天上,一会儿又望望街上,这段时间,是他上学以来最轻松的日子。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定时守在水房背后,静静地等着,仿佛在等待一个蓝色的梦境。女孩已在他心里幻化为天上的仙女,她轻盈的身影,清秀的面庞,让他在黑夜来临时总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白日的羞涩,在夜里会稍稍缓和几分,他躺在床上时,会不由自主地忘记他那黑丑的模样,心里尽是些美好。他伸出细短的胳膊,朝着一旁的昆虫说,她真美。
   梦真的就来的,并且来得如此迅猛,根本容不得海飞做出任何准备。他见女孩向他走过来,脸上挂满了甜甜的笑。他拼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然而心跳还是像放炮一样咚咚直响。女孩走到他跟前,满眼含情,这个时刻,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那奇怪的长相。女孩说,海飞,我们走上彩虹吧。他一回头,天边果真挂了一道彩虹。他盯着女孩,说道,好,我们走上去。女孩主动拉住了他的手,他心跳越发加快,快到让他嘴唇都颤抖起来。他们一起上了彩虹,站在天上。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世界浓缩进他们心中,女孩也有些发羞,海飞忍不住想亲女孩的脸蛋。他见女孩闭上了眼,就缓缓将嘴贴了上去。他遗精了。
   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起来后,他又喜又怒,不知该如何言说。他感到不好意思极了,拉开灯,见那群昆虫并没睡,他说,你们看见什么了?昆虫们一阵嗡嗡。他又说,老天真该惩罚我,让我做这样的梦。说毕,他竟笑了,心里蛮激动的。他再也没有睡着,他也没想着再接着睡。他要好好地回味回味这个梦,慢慢地品咂一番。虽是在夜里,但他能感觉到脸发烫,他又极羞涩地摸了一下湿了的内裤,整个思绪全部沉在刚才的梦里。他没有换内裤,就这么穿着,湿湿的,尽管有些难受,但他就是不愿脱下来换洗。他并不知道遗精是什么,只觉得麻麻的,很舒服。
   之后,海飞就老走神,尤其是在上课的时候。他双手托住下巴,目光呆呆地盯着掉在半空的白炽灯,一动不动,思绪一直游离在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梦境里。他不断回忆女孩朝他笑的样子,也不断想象他吻女孩时的感觉。他完全忘记了上课,忘记了周围的同学和老师,老师并不关注他,就算他已走神。但他的同桌小丁觉察出了一丝奇怪。开学的时候,小丁一点也不愿意和海飞坐在一起,他再三向老师讲明各种理由,他说海飞学习成绩差,他想和一位学习好点的女生当同桌,他始终不说嫌弃海飞长相丑陋的事实。老师也没办法,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海飞坐,最后老师说,小丁同学,你个儿高,就和海飞坐在后面吧。
   小丁几乎从不和海飞说话,他总觉得海飞是个怪人,脑子有问题,和他说话只会拉低他的智商,降低自己的身份。海飞学习成绩虽差,但却很认真,平日上课总是认真记着笔记,听着老师的每句话,生怕错过了什么。这家伙最近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小丁悄悄地侧着眼睛瞄了几眼,他想猜猜海飞在想什么,但他又不想让他知道他在看他。他不断地侧着瞄,这家伙怎么了?竟如此入神?他无论怎样也猜不出来。海飞从早晨进教室后,几乎一整天都陷入在巨大的沉默里,空气如静止的月亮。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小丁突然就紧张起来。会不会是染上了“非典”?
   小丁吓得心惊肉跳。他猛地撞了一下海飞的胳膊,喂,伙计!海飞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他快速从幻想中逃离出来,转过来死死盯着小丁。怎么啦?见海飞脸上的雀斑密实如麻,小丁有些害怕了。他轻轻地说,你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小丁本想吓唬海飞,可见到海飞的模样,让他一下子想到死亡的情景,他的心脏像被钉子戳了一下,紧张中满是疼痛。我……我……我……没什么……啦,一切都好。小丁盯着海飞那有些发红的眼睛,在某个瞬间里,他特别想站起来立马跑出去。可老师正在上课,他还是忍住了。他完全被“非典”俘虏,心里极其恐慌。他说,没事儿你发哪门子呆?海飞被这句话激得满面通红。
   海飞心想,该不该告诉小丁他做下的梦呢?他犹犹豫豫,很不好意思。小丁见海飞脸红到脖子根,眼球上满是血丝,他立即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非典”!一定是得了“非典”!海飞张大嘴巴,轻声言说,什么?“非典?”小丁说,不是得了“非典”你发哪门子呆?一呆就呆几天?海飞紧张极了,他还是不情愿告诉小丁,可眼下他若是不将这一切告诉给小丁,小丁必然会误解自己。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做梦了。小丁愈发生气,觉得海飞在逗趣他。你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小丁轻声骂道。海飞没有理会他,继续说,我真的做梦了,梦见了临班的陈子美,我亲了她,接着就遗精了。海飞说得投入,他忘记了坐在一旁的小丁,也根本没注意到小丁刚才骂了他。你狗日的亲了陈子美?你个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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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带有神话色彩的小说,借传奇的故事反应青少年时期的心理成长历程。海飞出生在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村庄,陪伴海飞成长的是一群翩翩飞翔的昆虫,注定他是孤独的。青春时期少年的内心是有趣而丰富的。海飞外形丑陋,五官与身体极不协调,但他的心智不输其他同龄人。他偷偷喜欢的女同学在梦中出现,并为此遗精。他羞涩而又朦胧的欲望掩藏不住,悄悄对一个男同学说了,男同学恰好也喜欢这个女同学,在他看来,海飞没有资格喜欢她。于是,用他们这个年龄段持有的报复心实施,海飞陷入迷茫与困惑中。仅是一个梦而已,毕竟是没有成熟长大的孩子。故事有些荒诞,却让我们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正是青涩而无知的爱恋让自己一步步成熟,正确理解爱与生活的含义。无论青春留下的是喜还是忧,都是生命历程中最宝贵的留存。佳作,流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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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17-10-28 15:51:47
  欣赏美文,问候老师,祝冬安!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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