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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专栏作家】我的启蒙老师(小说)


作者:沙金 秀才,1834.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447发表时间:2017-10-29 13:25:24


   初冬的太阳,温温暖暖,朦朦胧胧,普照在道路、田野和群山上,只有温暖,没有寒风,连满山黄绿相间的树林,都被晒得暖呼呼的,时而抬头看看悬在山顶上方的太阳,明亮却不刺眼,让人顿生无限遐想。
   我和区教办组织的初中语文教研组的八九个老师,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车龙头上挂着装教研资料的透明资料袋,沐浴着冬日暖阳,心情舒爽地骑行在去曙光乡初中的有点儿坑坑洼洼的碎石公路上。
   那时,还没撤区建镇,我们这里还是县管区,区管乡,全区有九个乡,区所在地的乡初中,就是我们学校。我可能是沾了区所在地初中的光,这一学期,区教办竟硬把我这个讲课老是说不准普通话的家伙,拽来冒充全区语文教研组长。不过,这教研活动,也没啥考核验收程序,应付应付即可,最爽的是,却是能隔三岔五到各乡初中去散散心,旅游旅游,而且东道主学校要管午饭,还能和同行们在一块儿吃顿不给钱的饭呢!所以,我觉得搞校际教研,简直就是一种快乐活儿。
   我们来到曙光乡初中时,都在做课间操了,刚好赶上听曙光乡初中初二语文科龙传兴老师的课。
   第三节下课后,第四节课的时间,我们就在办公室总结和评课,交流相互学习的心得。
   自然,到吃午饭时,学校就在食堂里专门给我们外校老师安排了一个拼桌,曙光本校的校长、教导主任、语文教师,也安排来共享我们的免费午餐。
   吃过午饭,讲课的那个龙传兴老师就对我说:“梅老师,走,到我妈寝室去耍会儿。”
   “你妈?是哪位老师哦?”我心生疑惑,难道是故人?
   龙老师说:“我妈说,她曾经和你母亲在一个学校教过书,听说你今天带队来搞教研,请你趁午间休息时间,过去耍会儿。”
   “哦……”我一边跟着走,心里一边在想:“龙老师母亲是谁呢?我认识吗?”
   那时的学校,不是利用过去的庙堂改的,就是解放后修的青砖瓦房。曙光乡初中的教师宿舍,因形就势,修在山边,过了操场,要上七八阶台阶,才是一共两排住宿房。房子已经很陈旧,房前树早就成林了,老师们都在室外树下搭有石板,方便休闲和在室外吃饭。
   龙老师把我带到后排宿舍区,走到尽头,就见有两个老人坐在树下石桌边,还准备了几根板凳,在等着我们。
   我们坐下后,龙传兴老师就向我介绍他的父亲母亲:“我父亲叫徐庭栋,退休有好些年了,现在一直在养老。我是随我母亲姓的,我母亲自然也就姓龙了,再有两年,也该退休了,现在就教点儿历史地理,算半养老了。”
   我赶紧致意:“徐老师好,龙老师好!”
   老龙老师就问我:“小梅,你认识我不?”
   我想不起来,就说:“龙老师,实在没印象。那您怎么知道我呢?”
   老龙老师说:“你当然不认识我。你到你爹那里去读书后,我才跟你妈在一个学校同事的,那时,你妈教高年级,我教低年级。在读师校时,我也比你妈要低两级。”说到这里,老龙老师指着徐老师,“他,我们老头子,你总该认识吧?”
   我这才注意到,徐老师一直在笑眯眯地看着我。
   听老龙老师那么一说,再细看徐老师,虽然苍老了,但那脸型,那眼神,特别是他嘴里那两颗金牙,让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情不自禁地起身握住徐老师的双手,“啊呀,想起来了,您就是教我读一年级的启蒙老师啊!我记起来了,我在您手头读一年级那时候,学校设在老庵寺庙子里,对不对?”
   “是啊,你现在都当学科教研组长了!”徐老师脸虽在微笑着,两眼却闪烁着泪花,“那时,别说结婚,我都还没和小龙认识呢,日子过得真快啊……”徐老老师握着我的手,说不下去了,我感觉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难怪,今天主讲的龙传兴老师年龄比我小得多啊!
   望着徐老师,我也泪眼朦胧了。
   我的母亲,比徐老师小些,但比老龙老师大点儿,可是,徐老师还这么健旺,我母亲却……
   我八岁以前,一直在母亲身边。
   我能依稀记事的那几年,应该是五九年到六一年。那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饿饭。我母亲带着我,吃学校食堂,早饭是一碗最多十粒米的稀饭,一铁勺连盐味都没有的煮牛皮菜。午饭一碗稀饭能有三五十粒米,两勺煮牛皮菜,或煮青菜。记得要是能吃煮青菜,还算是好的。晚饭是面条,与其说是面条,不如说是面汤,因为一碗面条最多有三五根面,最享受的,就是面汤有盐味儿,但光喝汤不管用啊,晚上每人也有一勺没盐没味的煮牛皮菜,
   牛皮菜这种菜,是边剥边长的,栽一季牛皮菜,能吃半年多时间,从当年深秋吃到来年初夏,都能有吃的,就是要结籽儿长苔尖了,都还能吃半个月能嚼得动的苔秆儿。因为长期单一吃没盐更没油的煮牛皮菜,我那时可恨死了牛皮菜!虽然痛恨牛皮菜,但还得吃,所以一吃饭,我就会对着牛皮菜哭。
   那时人虽小,但有个事,我怎么都不明白,为啥徐庭栋叔叔总是吃得那么香呢?
   那些年,我经常看到,一开教师会,徐庭栋叔叔就要被批斗,还有几个老师也要挨斗争,包括我妈妈。那些教师挨了批斗,就成天愁眉苦脸,我妈妈挨了批斗,除了白天愁眉苦脸,晚上还偷偷哭泣,每次挨了斗,妈妈哭后都要对我说:“儿子,要不是有你,妈妈早就不想活了!”可那时,我却不知道劝妈妈。
   但是,挨批斗最多的徐叔叔,就好象从来没挨过斗似的,看不出他有任何忧愁。因为这几个挨斗的,不是右派分子,就是地富反坏,一学校的老师都不和这几个人交往、说话,看着这几个人都躲着走,好像这几个人身上有瘟疫似的,而这几个人相互之间,也不敢交往,不敢说话。可徐叔叔这人,总是那么神色平静,挨斗就挨斗,上课就上课,做操就做操,没事时,就一个人到山坡上田坝里去散步,吃饭时,就用他那个淡蓝色的形状像现在的方便面纸桶的塑料碗去分饭,再端一个事先分好煮牛皮菜的小搪瓷碗,一个人找个旮旯,嘎叽嘎叽地大口嚼牛皮菜,大口喝汤。一校的老师都吃着难以下咽,个个吃相怪异,可徐叔叔却吃得非常香,没盐没味的煮牛皮菜吃到他嘴里,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我七岁了,就顺理成章地读小学了。
   没想到,我的语文教师和班主任,竟然是徐叔叔。但妈妈在我读书前就告诉我,读书了,就不能叫叔叔了,要叫老师。
   徐叔叔当我的老师,刚开始时,我还老不高兴。因为,我看不惯他,他虽然随时都把一头薄薄的头发梳得油光光的,穿得也总是整齐、干净,但我不喜欢他腰间那根很宽很宽的旧皮带,不喜欢他那两颗大金牙,更不喜欢他那副特务相。那时,偶尔也有坝坝电影,妈妈也总是带我去看,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凡是电影里的坏人、特务,都长得像徐老师,所以就很不喜欢他给我当老师。
   但徐老师给我们上课不到三天,我的看法就变了,全班的同学也都喜欢听徐老师上课。我们开始很喜欢的算术老师(那时不叫数学),平时和蔼可亲,谁要没认真听课,他立马就凶神恶煞了,可也怪了,很快就越来越没同学怕算术老师了,还老爱在算术课上搞恶作剧。可徐老师上课,也不知怎的,他从不高声吼学生,也从没训过谁,但大家听课都很自觉,也都很容易听懂。我现在都还记得,徐老师那带鼻音的清晰嗓音,普通话发音很准,他那时用一种印着红色拼音字母的硬卡片教我们读拼音,把“YIN”和“YING”这一类舌尖前后音,教得特别易懂。我后来读书一直是语文好,算术差,现在回想起来,肯定与启蒙老师有关。
   有一次,趁着星期天不上课,学校专门召开批斗徐庭栋的批斗会,我跟在妈妈身后,也坐在会场角落里。
   批斗会在办公室门外的坝子里召开,老师们带上板凳,坐成几排,校长主任坐在主席台上,徐庭栋就站在主席台和老师们之间的空坝里。
   具体过程我记不得了,因很多事情,那时我都不懂。但有几句每次批斗时老师们老在说着的话,我却还记得。就见校长宣布了会议,接下来就是老师们揭发,就有老师站起来,轮流揭发和审问:
   “徐庭栋,在解放前是死心踏地替蒋介石卖命的反动军官,解放后一直贼心不死,企图反攻复辟!”
   “徐庭栋,你当时为什么读了军校后,要参加国民党部队?”
   “徐庭栋,你老实交代,你手上沾了多少人民的鲜血?”
   “徐庭栋,你解放前都当营长了,娶了几个姨太太?霸占了多少良家妇女?”
   “徐庭栋,解放都十年了,你为啥还要坚持反动立场,继续与人民为敌?”
   有十多个老师越批判越激动,起来发言的就越来越多,可我看见,徐老师就跟没事似的,或者他根本就没听见,就低着头,若无其事地站在大家面前。
   这时,就见有个年轻男老师“呼”地站起来,高声吼道:“徐庭栋,我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开了半天会了,竟然一个字不招!”说着就上前,挽袖子挥手,“啪啪啪”就是一顿耳光,打得徐老师口鼻流血。
   见有人打了,又有两个教师上前来,竟用拳头打徐老师,徐老师很快就挨了四五拳,脸上颧骨上还挨了一拳。徐老师顿时就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了。
   这时,校长站起来宣布:“批斗会暂停,等学校把今天批斗会整理成材料,报上去,等上级有了新的指示,再继续开会。”
   我那时不知道这些揭发审问的话是啥意思,只记得,好像那几年每次批斗会,差不多问的都是这些话,但以前我的印象里面,好像没有打过人,或者我以前更小,就是打过,也记不得了,总之这一次见徐老师挨打,我就吓得哭了,妈妈赶紧捂住我的嘴,低头轻声哄我莫哭,要再哭,妈妈就会挨斗了。于是,我又吓得不敢哭了。
   第二天,照常上课。
   我原以为,徐老师昨天挨了打,今天就不会给我们上课了。没想到,徐老师还是没事似的,还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油光油亮,平静地、专注地给我们上课。
   听着课,我一眼瞥见徐老师颧骨上那个污印儿,这才想到,徐老师昨天才挨了打呢,今天给我们上课,竟然还是讲得那么好!
   ……
   从记忆中回来,我的两眼也被泪花蒙住了,我说:“老师,我刚刚回忆起了您当年给我们上课的情景,只可惜,我没能在您手上多读几年书!现在看到您这么健康、乐观,我真高兴啊!”
   徐老师就问:“小梅,你的母亲还健在吧?她可比我小好多岁呢,你看我,这不,还能吃能喝能耍的啊?”
   我痛苦地答道:“我妈妈还没到退休,就患病去世了。唉,她一生太苦太累了……”
   徐老师说:“你妈这人啊,就是啥事都放不开,爱自己怄气。那几年,学校虽然不准我们之间有串联,我还是找机会劝过你妈,叫她别放心里去,她就是做不到。你看我,那会儿我就把他们那些批斗我的,整我的,打我的,全都当猴看,心里不急不怄,我还不是活过来了吗?”
   “不管怎么说,今天意外地见到了老师,我还是非常非常高兴的!”说着,我想起一件事,对小龙老师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上街去买点儿东西。”
   小龙老师和老龙老师都站起来,一边一个拉住我,“坐着拉拉话,比买啥都好,别去别去!”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来了,我赶紧告别了徐老师和龙阿姨,和小龙老师一起,听下午第一堂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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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叙述了“我”在下乡教研活动过程中巧遇启蒙教师,徐老师虽然年岁已高,但是依旧精神矍铄。不由得回想起了文革时代,尽管徐老师在批斗中挨了打,但是他的课照样讲得生动精彩,一点都不马虎。在那个年代,食不果腹,有些食物难以下咽,徐老师吃得津津有味。他的这份面对世事纷争的坦然,让“我”感慨颇多。小说文笔优美,匠心独运,构思奇特,内涵深刻,人生苦短,旷达视物,细品神往,耐人寻味。拜读学习,推荐赏阅!【编辑:老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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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土        2017-10-29 13:25:55
  问好老师,祝您写作愉快!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回复1 楼        文友:沙金        2017-10-29 13:50:25
  谢谢老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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