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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王村(散文)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23发表时间:2017-10-30 10:52:32
摘要:散文


   一
   想写一篇关于王村的散文。史料记载,屈原曾经被流放到南方,他从武昌沿长江入洞庭,经沅水到溆浦停下来,在溆浦待了几年,写出了《天问》等伟大作品。《天问》中,屈原一口气提出了一百七十二个问题,他是中国向天发问第一人。
   还据说,屈原到过王村,在酉水边上的王村逗留了一段时间。沅有淽,澧有兰,楚辞中写的这句话,就是写王村附近风物的。王村在西汉时期就划为县治,叫酉阳县,史称酉阳雄镇。王村的人并不统姓王,而是大多数人姓彭,是一支江西彭姓族人,远涉长江,搬迁到沅水旁边王村聚族而居。
   公元940年,楚王马希范与溪州刺使彭士愁多年交战后媾和,缔结盟约,划疆而治,铸有5000斤铜柱为证。王村之所以叫王村,是因为彭姓的土司王彭士愁在王村建有土司王府和土司行宫,这是一个有着土司王朝集权制的村子。
   所以,后来就将这个村子叫王村。王村建达酉水北岸,有一个著名的河码头。这是沈从文先生在他的书里,屡屡提到过的地方。在过去交通不发过的民国时期,酉水的水路,是王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王村因此得舟楫之便,上通川黔,下达洞庭,又为“楚蜀通津”。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过去,酉水是永顺对外的主要通商口岸,现在则是猛洞河风景区的门户。因闻名遐迩的电影巨作《芙蓉镇》全部外景均荟萃于此,故王村又名“芙蓉镇”。
   王村鳞次栉比的土家吊脚楼依山逶迤,从河岸起,重重叠叠,挨挨挤挤,直贯山腰,形成了五里长街。街面狭窄,四米不到,全由青石板铺就,流逝的千年岁月,将它打磨得凹凸不平,且透着一层清冷的光泽。似乎,历史在这里早已凝固。
   我最早认识湘西,是从沈从文先生的书里,通过大作家的描写,对湘西产生充满神奇的想像和无比的向往,总怀有一种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的强烈冲动。
   沈从文是这样评价王村的:“山水木石,最美丽清奇的地方,应数王村,属永顺县管辖,且为永顺县货物出口的地方。”“傍山作屋,重重叠叠,如堆蒸糕,入目景象,清而壮。”“夹河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
   在我印象中,湘西有一条叫酉水的大河,在河面宽阔的码头上,泊着数不清的篷船,船头竖立一根根戳向蓝天的桅杆,一条条粗大的棕质缆绳纠纷成一团。
   河边沙滩上,倒扣着一只只全新的小船,船壳刷上厚厚的桐油,反射出太阳金子的色泽,似拉纤的汉子,赤裸着油亮的脊背。一艘艘停靠在河边的货船,满载着从洞庭湖、从长江那边运过来的洋油洋火、洋布绸缎、化妆日用品的一箱箱货物,由衣衫褴褛的汉子们,肩扛背驮,从连接货船与码头的跳板,卸到岸上。再将本地出产的桐油香油、大米杂粮、木材竹子、姜糖米糕以及土家族特有的西兰卡普织锦等,一筐筐地从岸上搬到船上去。
   我还记得沈从文的书里写过的几个人物,像身着青布蓝汗褂、嘴里噙着长长旱烟杆的掌头舵把子;喜欢精赤着上身,日里爬桅子唱歌、吹口哨的水手柏子。夜里柏子喜欢怀揣几个钱和一袋子东西,吹着得意的哨子,去岸上的河街,寻找在他心中开着一朵花的大奶妇人过夜。柏子对妇人说,每日在船上摇橹摇累了,想和妹妹推车。还有萧萧、龙珠等书中的人物,皆一一活跃在我的脑海里。
   每当有船从洞庭过来,停泊在河边码头上,河街参差的吊脚楼里,总有妇人砰砰地打开窗子,伸出插满栀子花的脑袋,冲着船上的水手一边打望,一边唱《十八摸》,与水手们打情骂俏。码头上一级一级的幽幽石阶,伸入缕缕白云之中,充满神秘与幽冥的色彩。这样的画面很温馨,洋溢着血性汉子与有情女子纠缠在一起的野情野味。
   还记起柏子在风雨之夜里,上岸到河街上的妇人家里,一只泥脚还没有进入门槛,身子却已经被女人搂着进了屋。还有就是沈从文写旧中国奴性人物的《丈夫》。
   这个短篇,我不知重读了多少遍。湘西上世纪二十年代里,军阀割据,国贫积弱,农村凋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农民的生活负担过于繁重,生活十分艰难。尤其是在闭塞落后的湘西地带,这地方的农民,不仅遭受官府的层层盘剥,而且官匪一家,还不断遭到当地恶霸土匪的抢掠与洗劫,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痛苦不堪。
   小说中的年轻丈夫辛苦种田,实在无力维持一家生计,被生活所逼,只好忍辱负重,不顾廉耻和道德的谴责,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妻子送到酉水的花船上,从事最古老的职业,出卖身子,供客人取乐。丈夫从家乡来船上看妻子时,却遭到蛮横的水保非礼与虐待,竟然不让他与妻子过夜。极度愤慨中的丈夫,最后人性觉醒,奴性退位,毅然领着妻子离开花船和水保,一起回到了家乡。
   正因为有沈从文的小说的生动描写,我才想去看一看,如今的湘西又是什么样子。我想,应该有很大的变化,绝对不是先生笔下所写到的,那样贫穷与落后,应该是发生了一番翻天覆地的新变化,不仅是环境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人们生活富足美好,而且人的精神面貌,也会一改原来的懦弱奴性,变得充满自信与积极进取之活力了吧。
  
   二
   王村如同一位传统、朴实的村姑,又如乡野里最普通、最清纯的菜花,盛开在青山脚下。村前的酉水,像是一路奔跑倦了,流到这里荡出一个大湾,弯腰歇息下来。这里是屈原浮舟来过,沈从文赞美过的好码头。先生在文中说“山水木石,最美丽清奇的码头,应数王村。”
   王村的吊脚楼依山而筑,感觉这些上楼踩着下楼比肩而立的木楼,层层叠叠,堆堆垒垒,几根木柱支起一片黑色的屋瓦。炊烟从瓦顶上冉冉升起,如同这里神奇的传说和土家族人民,生生不息。觉得瓦下之巢,好像不是人工修建起来的,而是从山上生长出来似的。它们与屋后的青山,与屋前的酉水和瀑布共生共长,融入大自然的完美生态,显现出惊人的默契与和谐。王村是生态的古村,是诗意的山水,它是挂在千年瀑布上的寨子,也是藏进每个造访者心中的一个神话故事。
   千年的王村该是很老很老了。看村前的营盘溪水,迎风飘舞起长长的白发须髯。须髯太长了吧,还叠了两叠,然后拖入深深的酉水不见踪影。
   早在西汉时期,王村就属于酉阳县治所在地。公元940年,王村开始长达八百年之久的土司自治的小王朝时代,直到清代改土归流结束。宗族彭姓的王村,实际上是一个王府。如今它只是一个曾经王朝的背影,一个历史的见证。
   沿着河口的青石板拾级而上,进入王村,我好像进入到沈从文书中的某个章节里。耳畔响起码头船上那个光着膀子爬桅杆的柏子吹口哨、唱歌的声音,还看见河街一座吊脚楼上的窗子打开来,一张大骨架的白脸在窗口一闪。那一定是柏子心仪的、像在心上打开一朵花一样的女子吧。还能撞见准备去酉水花船上看望妻子的《丈夫》吗?应该永远不会了。
   而今的王村,早已不是先前那个只有一条水路通道的王村。连接村口的路网如织,交通便捷。又因为八十年代里,谢晋导演的电影《芙蓉镇》在这里拍摄过,王村改名为芙蓉镇。
   从此,这个古镇的青青石板上,便重叠着从数千里之外走来的外地游客,重叠着从万里之遥的异邦走来的皮鞋、胶鞋、旅游鞋的脚印。
   一方方石板被打磨得光滑无比,莹莹闪闪,像一面面古老的青铜镜,叠映天光人影与旧事。七彩的太阳伞从水的那一方飘过来,飘过去。小镇便有了季节的生动和时代的色彩。
   镇上多木板楼房,楼上开着木格窗子,围着雕花的楼栏。六月的阳光,从夹巷的屋檐上,从高高的马头墙上,从油亮的桐油板壁上默默流淌下来。一家挨一家的店铺,琳琅满目的民族工艺饰品,以及低头看手机、穿着光鲜的店主……原来,王村人活得很富足,很精神,哪有《丈夫》中那种辛酸的事情发生!
   街边的窗下飘扬着各色店幌,不用看招牌,单从满街飘荡的葱花辣油香气,便可知道是小吃店铺。
   远远看见街的那一头,一个王村女子韵味十足的对着你打起嗓子吆喝:“吃米豆腐么——”满街回荡着她那悠扬的湘西口音,挠得你口儿馋了起来。
   我急步趋向米豆腐店,年轻的老板娘子,就像当年《芙蓉镇》中的米豆腐西施胡玉音那样,腰扎印花围裙,戴着闪闪的银圈,笑问:“口味要麻辣,还是淡辣?”外间墙上贴着《芙蓉镇》的剧照早已发黄,芙蓉女胡玉音的谋生行当,如今成为王村女子的赚钱法宝。
   不知这家的米豆腐怎么样,是不是正宗?
   用调羹舀着米豆腐吃,口味不错呢。除香、辣、烫之外,那米豆腐的细腻糯软,且全无其它地方惯有的碱味,真是落口消溶,格外开胃。女店主介绍说:“我呢(们)的米豆腐选用瓷白糯米,用石磨磨的,不兑碱,用草木灰过滤让米豆腐凝固,所以吃起来没有麻口的涩味。”原来,米豆腐还是用原始的方法加工的呢。难怪滋味这么纯正。
   我穿过石巷中的一家家米豆腐店摊,穿过玩字牌的木桌,穿过唱戏的吱嘎的二胡声,来不及寻找这里的古迹和逸闻,就很快告别了王村,让记忆带走王村的米豆腐风情。
  
   三
   可是,随着我进入王村的步伐,越来越深入,我感觉如今的王村,好像有点变味了。
   走在王村的巷子里,发现巷里的店铺除了小吃店多之外,就是公厕多。公厕也像小吃店一样,从木楼的一侧挂出招幌,或者用硬纸板打印出鲜红的大字,贴在板壁上。白纸红字的牌子分外刺眼,随便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这些污染视线的公厕牌子,很烦人的。打出公厕牌子的,其实都是私厕,是私人住宅中的仅可容纳一人的卫生间,狭窄的空间,很糟糕的卫生条件,而且还收费,方便一次得花一块钱。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利用自己的私厕赚钱。
   一些城市里上街很难发现厕所的毛病,在这里倒是因为厕所多如牛皮,而一扫而光。不过这是矫枉过正,厕所太多了,多得令人感到异常,让人望而生厌。
   这是王村走上商业化之后涌现的毛病吗?王村人盼富心切,都想赚外地游客的银子,连个私人厕所也挂出牌子来招徕顾客。
   我走在石巷里,亲眼见到一个游客因为去厕解手,与厕主吵了起来。游客说,他去私厕解手之前,门口就有人问他要一块钱才能进去。他给了那人一块钱。没想到解完手走出来,又走来一个胖胖的大妈,向他伸手要一块钱。说你没有交钱就闯进去了。
   这个游客火了,厉声说,我明明交了一块钱才能进去的,怎么没有交钱!你们到底有几个人在收钱?你把那个收钱的叫出来!收钱的大妈说,我才是主人,你把钱交给谁了,我不管,反正我没有收到钱,现在问你要钱!
   说话间,从里屋冲出来三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操着恶狠狠的本地口音,说你再不交钱,就废了你的鸡巴!这个游客真是打脱牙齿往肚里吞,在这几个恶人面前,只好又掏出一块钱,交给了大妈。
   唉,这些亲眼得见的街景,应该是王村的败笔,是王村商业化导致的一种弊端。都想一夜暴富,都想盼着发大财。王村人想钱真是想疯了。加上历史上,这里的人并不都是和善之辈,你没有看到在王村对面的山壁上,写着老大的四个大字:千年匪寨。
   原来,这里曾经是土匪窝子。自古以来,王村出过不少兵痞匪霸。著名的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也是在这一带拍摄的。王村的民风并不是很纯朴,刁民匪民出得较多,民风比其他地方强悍多了。俗话说,过山虎斗不过坐地虎,游客来王村旅游,受到当地人的欺负,一般都是忍气吞声,不敢与当地人理论。他们这些人特齐声,只要一家店子发生吵架事件,其他店子的人皆一齐跑出来帮忙撑腰,一起帮着本地事主说话,甚至对外地游客大打出手。你若真的碰上这些烦心事,会发誓这一辈子打死也不会来王村了。
   街铺上卖土家织锦的也多。有的是将五颜六色的织锦摆在店门口的摊子出售。有的打开大门,将土家特有的木制织机摆在堂屋里,一边踩动织机示范织锦,一边拿眼瞟着过路的游客,招徕生意。
   我走拢一家织锦机子,细细地端详这架很原始的织机,让我想起在武冈砚池塘雷家的织机来。土家织机与雷家的织机比起来小多了,简单多了。雷家的织机粗重,庞大,紫黑色的硬木架子显得非常结实。雷家织机的构件也比这边的织机复杂得多。而这边的织机,可以织出五彩织锦,雷家的织机,只能织土布素色的粗布。
   土家织锦都是黑色打底,彩色绘花,或者勾勒有各种形状的几何线条。有金鸡独立,有梅花虬枝,有老虫豹子,有花花草草,图案稚拙古朴,像儿童画作一样,有着原始自然、天真漫烂的童真味道。
   有的人喜欢这些手工饰物,但我不太喜欢,觉得太老气,太呆板了,没有收藏价值。我试着问主人的织锦人价格。一问就吓一跳,一块小小的盖茶杯的织锦,竟然要价八十元。而超市的机制杯子盖布,只要几块钱。
   哦,王村,你所有的木楼,所有的青石板巷子,所有的桐油板壁,所有的民族风情,都是表面工夫,做给人看的。你原始纯朴的表情后面,实际上是赤赤裸裸的向你伸手要钱。这种劣根性由来已久,在金钱与商业的潮流下,你变得更加市侩,更加铜臭了。这是我此行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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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王村之美,美在“傍山作屋,重重叠叠,如堆蒸糕,入目景象,清而壮。”“夹河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它的魅力在于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其文化,上通川黔,下达洞庭,又为“楚蜀通津”。它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神奇而无比美好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世世代代演绎着不同的故事,或动人或凄婉,或美丽或忧伤。在作者的笔下,王村揉合了现有的美感,从人文到山水,从它的特质到内蕴,给予了深深的解读。王村如村姑一样的朴实,随着社会的改造与人心的变动,它在一段时间,也有着不堪的一面,变得蛮横而丑陋,沿袭了土匪的习性,但谁又敢说,土匪的习性不是特定时期的产物?他们的存在与王村一样是自然与社会的产物。而曾经认识的王村的那个少数民族的人,他的独特少数民族人的习气,他的文字,他的命运,同样与王村一样让人牵念!全文越古穿今,内容深广,具有浓郁的山水情怀与地方特色,字里行间流溢出作者深厚的地方人文与丰厚的知识,读来启迪于人,并让人对王村心生向往,欣赏好文,推荐!【编辑:冰煌雪舞】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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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7-10-30 12:53:15
  欣赏佳作,内蕴深厚,意味深长,读来深入人心,欣赏!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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