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疃的人们都羡慕苏万有个贤惠俊俏的儿媳妇。听到乡亲们的夸赞，苏万也是心里美滋滋的，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焉焉的有点不满，但对儿子能自由恋爱个好媳妇可是没得说。在为儿子感到骄傲的同时，他也心生几分担心。自古道：美艳如祸水。虽然说儿子结婚十年了，孙女也有九岁了，但是，儿媳妇巧巧却出落得越来越水艳，越来越丰满成熟了。这不，已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苏万老人的耳朵里，说村支书苏前早就盯上他儿媳妇巧巧了，但苏前为什么一直未下手却是一个谜。苏万老人也为儿媳担心起来，他知道儿子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也不是儿子无能，而是苏前这家伙太无耻，他依仗权势，金钱铺路，色胆简直比天还大。他在村里玩弄了多少女人，谁也说不清楚。苏万老人对儿媳的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
　　
　　 八月的胶东，白天的太阳依然火辣辣的。但是，太阳落山以后，天气就凉爽多了。这是一个傍晚，苏万老人与老伴正在自家院里吃晚饭，儿子苏大军来了。母亲说，大军，吃饭没有？大军找个马扎坐下说，没有，我从村办公室来。母亲说，一块吃吧，我去给你拿筷子。儿子说，不了，巧巧可能已经做好了，我跟爸说个事就回家。苏万说，什么事？儿子说，我听乡里民政说，你们上半年的残废军人抚恤金已经下来了，不过，咱村你们四个人的都让苏前领去了。我问过苏前，他承认领了，但是已经被他挪用了，他说等到年底再还。苏万皱了一下眉头，“哦”了一声。儿子又说，你知道不知道西河崖上那片树林被苏前卖了？苏万抬起头来有点吃惊地说，他卖给谁了？儿子说，村民都说是卖给他连襟了，卖了多少钱就谁也不知道了。有人问会计，会计也说不知道，没见钱。苏万老人对那片树林可是有感情的。人民公社时期，他曾经当过护林员，是看着那片树长大的，那可是好大的一片树林啊！他当了十几年的护林员，村里也换了几任支书了，谁也没有砍过一棵树。虽然他年纪大了，村里也不再用他当护林员了，但他是经常去那里走一走的。只是，他那条在战争年代负过伤的瘸腿现在时常阵痛，他去的次数也就少了。听儿子一说，老人立马就上来了火气，“啪”的一声把筷子砸在饭桌上说，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做了那么多的缺德事就不怕遭报应吗？他私卖宅基地，好端端的小学硬是被他拆了，他连襟把新小学楼盖好了，他俩的腰包也满了，这种人还配做共产党的书记么！不行，我得去乡里反应！儿子说，你去了乡里也是白搭，乡里早被他买通了。苏万说，那我就上县里。儿子说，县里他也有很多的关系。苏万说，我直接向县委书记反映！儿子说，爸，你也是老脑筋了，你以为县委书记会认识你是谁？再说了，这家伙敢在村里横行霸道，上面没有后台给他撑腰，他凭什么！苏万说，我就是不信这个邪！苏万老人咳嗽了一声说，砍倒的树都拉走了吗？儿子说，还有几百棵吧。苏万猛地站起来说，不行，我得找他讨个说法！老伴和儿子同时劝阻他。儿子说，爸，我也是气不过才给你随便说说的，他干的坏事多了，咱也管不了，被他气坏了身子，值吗？老伴说，儿子说得对。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是改不了这火爆性子，你这辈子还不就是吃了这牛脾气的亏！苏万说，怎么了，我眼里就是掺不得沙子！我去问问他，他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站着的苏万突然一阵昏厥伴着恶心，眼前一片金星乱冒，他打了个趔趄，忙扶住身边的那棵梨树才不致跌倒。儿子忙过来扶住他。老伴数落他说，你以为你还是年轻人呢，你就安稳点吧，别没事找事了。这村里有上千号人，就你能？儿子说，大伙都是敢怒不敢言，谁如果给他提了意见，保准没有好果子吃。苏万闭着眼，右手按在额头上一句话也不说了。儿子见状，忙问，爸，不要紧吧？上炕躺躺吧。苏万让儿子扶上炕躺下。儿子又说，爸，叫芝儿来看看吧！苏万小声说，不用，就是有点晕，躺躺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苏万下炕上厕所，无奈，头晕的厉害，自己站都站不稳，让老伴扶着去了。儿子早饭后赶紧过来问安，见状，便自作主张把村医芝儿叫了来。芝儿看了看，又问了问，然后开了药方说，先拿点药吃吃看，如果不见效就上县医院吧。苏万吃了村医开的药，一天下来效果也不明显。儿子说，爸，去县医院吧？那里毕竟有好医生。苏万说，我不去。老伴没好气地说，你个老东西，一天不吃饭了，不上医院在家等死啊！儿子来到乡派出所找到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副所长曹宏借来了辆老式的北京吉普，连夜把苏万老人送到了县医院。
　　
　　 县医院急诊室里，一位长着一张鹦鹉嘴的值班大夫诊断后说，这是颈椎增生症，因为压迫神经所致，这也是常见的老年病，需要住院治疗。“鹦鹉嘴”迅速开了张单子递给苏大军说，去收款处缴一千块押金吧。苏大军一听说先缴一千块，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口袋里总共只有五百块钱，其中还有刚从邻居那里借来的二百块。他家里因为盖新房把积攒多年的钱全用光了不算，还拉了五千块的饥荒。就在苏大军犯愁的时候，他二姐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医院。姐弟俩凑够了钱，父亲才被扶进了病房。
　　 苏万在医院住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护士小姐来通知苏大军说，27床押金今天就要用完了，请你再去缴一千块。苏大军疑惑地说，三天，一千块？护士小姐点点头说，是的，这还不是全用的好药呢。见苏大军面露难色，护士轻声说，你家老人好像是自费吧？苏大军点点头说，恩！不过，小姐，我父亲是个老八路，还是革命伤残军人，你们就不能照顾一下吗？护士说，这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像大爷这种情况的以前也遇到过，医院也不好办。不过，我有个主意，你去县民政局问问，国家对这些老革命肯定有政策，或许还能全额报销呢！苏大军一听，喜出望外，他连声说，谢谢你，我这就去民政局。
　　 苏大军找到了县民政局。在办公楼二楼，他怯怯的敲开了挂有办公室牌牌的屋门，一位长发披肩的女青年热情地接待了他，他说明了来意。女青年从档案橱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本卷宗，翻找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苏家疃，苏万，1945年2月入伍，1946年2月入党，1952年6月朝鲜战争某次战斗中负伤，三等甲级残废。她合上卷宗，抬起头来说，你父亲的情况跟你说的基本一致，只是你父亲入伍的时间跟你说得有点出入。事实是，你父亲入伍的时间更早一些，不是你说的1945年6月，而是1945年2月。老人是地地道道的抗日老战士了。但是，现在咱国家还不富裕，况且，国家每年都发给老人革命残废军人抚恤金。今年是1995年，上半年的已经下发了，是289块，下半年一般还是这个数。很遗憾，国家目前还没有新的政策规定，因此，他的医疗费国家就不能再报销了。
　　 出了民政局，苏大军像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在大街上走着，他替父亲愤愤不平。什么国家还不富裕，政府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干部哪个不是肥得流油！连个小乡长屁股底下还坐着十几万呢！再看看县城那些大饭店的门口停的一排排的高级轿车，谁不知道都是那些人在里面山珍海味的享受！他在一家大饭店当厨师的表弟说，有的酒席一桌就要一千多块！他也不理解，打天下的这些老人也包括他父亲，虽然是国家的功臣，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叫苦的，也没有一个向国家伸手的。他去找民政局也是老头子不知道的，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
　　 苏大军回到了医院，那位护士小姐又过来问他说，怎么样，有好消息吗？苏大军脱口而出说，操！话一出口，见眼前的听众对象是位小姐，脸上立马红了起来。护士小姐只是笑了笑。他把去民政局的经过跟这位善良的护士小姐说了一遍，护士小姐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无可奈何。
　　 苏大军与大姐，二姐在医院的走廊上商量事情。这时，大军的媳妇巧巧突然来了。她跟两位姑姐打了声招呼，就把大军拉到一边说，这两天，你不在家，苏前去了咱家两趟。他说听说咱爸住院了，恐怕缺钱，送了两千块来，说是借给咱的。我不要，他硬是往我手里塞。钱，我拿来了，你看怎么办？苏大军掂着手里的一沓厚厚的钞票，心里说，咱确实太需要它了，而且现在就需要。他异样地看看自己的媳妇，看得媳妇也不好意思起来。他说，苏前只是送钱，就没说别的？媳妇明白丈夫的意思，脸红了一下说，没……没有。媳妇吞吞吐吐，这让苏大军疑窦顿生。他说，这家伙心肠没有这么好吧？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媳妇说，我知道他不怀好意，但他也没敢太出格，他只是往我手里塞钱的时候，两只贼眼色色的盯着我的胸脯，我拒绝接他的钱，这家伙故意用手碰我的奶子。还有，他什么时候还放了一个金戒指在桌上，当时我也没看见。说着，媳妇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放到丈夫的手里。苏大军对媳妇说，谁也别说，你先把钱和戒指收好，他的钱和东西咱都不能要，就是借咱也借不到他家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大军说，咱进去看看爸爸吧。媳妇说，听你的。说罢，两人一起进了病房。媳妇对公爹说，爸好些了吧？苏万说，嗯，大老远的，来做啥！又转脸对儿子说，已经住了三天了，我感觉好了，咱出院吧。儿子说，护士说了，您还需要住几天巩固一下才行。苏万说，你叫护士来，我对她说。尽管儿子，女儿，护士都劝他，但苏万老人就这个脾气，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苏大军家里，宽敞的炕上，大军让媳妇巧巧炒了八个菜正在宴请派出所几位领导。大军把父亲母亲都请来家里一起吃饭。父亲自打出院以后，一边吃药一边锻炼，头晕的毛病虽然没有痊愈，但是走路，吃饭已无大碍。席间，从省城来挂职锻炼的曹宏副所长说，听说大爷打过日本鬼子，还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是真正的革命老前辈了，我敬大爷一杯，祝您老健康长寿。苏万呵呵一笑说，谢谢了。曹所长说我是革命老前辈就过了，我不过是一名革命老军人，现在是普通农民的一员。曹所长说，我父亲也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苏万说，曹所长哪里的老家？曹宏说，您叫我小曹就行了。我家在济南东边的章丘县。苏万说，您家令尊的大名是？曹宏说，曹武。苏万略一思忖，肯定地说，真是巧了，您父亲可能就是我失掉联系几十年的老战友！曹宏激动地握着苏万的手说，大爷，我代表我父亲谢谢您。我父亲也经常提起您，听我父亲说，您俩在解放青岛的一次战斗中，您曾救过他一命。苏万沉思了片刻说，在战争年代，那算什么，很平常的。说到这里，苏万放下手里的酒盅说，您父亲现在好吗？曹宏赶紧为苏万酒盅里斟满酒说，我父亲的身体一般。他在朝鲜战场上受伤的那只眼早就瞎了，他离休也有十几年了。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喜讯。我想，他一定会万分高兴。苏万说，他身体不大好，等我去看他也是一般。唉，一眨眼就快五十年了。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夕阳衔山。苏万老伴匆匆地来到了儿子苏大军家里，气喘吁吁的对儿子说，大军，你爸爸吃了早饭后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中午也没回家吃饭。大军一听说父亲失踪了，吃了一惊。他说，爸出门时也没说去哪里？母亲说，他什么也没说，临走时还刮了刮胡子。大军说，也许去我哪个姐姐家了？娘儿俩正在猜测，巧巧进了家门。她见婆婆在这里就对婆婆说，妈，我见爸从公交车上下来回家了，他去哪了？婆婆说，你爸回家了？谁知道这个老东西去哪了，我还以为他丢了呢！
　　 苏大军与母亲赶紧来到父母亲住的老屋。苏万在小院的马扎上闷坐着抽烟。大军说，爸，您干么去了？怎么出远门也不给家里打个招呼呢！苏万没好气地说，我是三岁的孩子，还能丢了？老伴也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三岁的孩子，我看你比三岁的孩子更不懂事！苏万自知理亏，就不说话了。抽完了一支烟，苏万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摔说，这世道变了，我去找县委书记，执勤的战士连县委的大门都不准我进去，还说，反应情况该去信访局，不准在这里胡闹。有个年龄稍大点的让我回家写个东西他们代转上去。妈了个巴子的，我会写什么东西？上访成了胡闹了！唉，现在的县官也太金贵了，老百姓见一面都难哪！苏大军听父亲这么一说，知道他去县城上访了，便小声对父亲说，爸，你去上访，咱村里有人看见没有？别那么大声，让人听见了，传话给苏前，咱吃不了都得兜着。苏万故意大声说，我活了七十多岁了，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呢！老伴说，你个老东西是谁也不怕，你就不知道隔墙有耳，窗外有人！真得罪了那阎王有咱什么好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上午，苏大军来见父亲，说，爸，我的治安员让苏前这个王八蛋给撤了。苏万一愣说，他怎么说？大军说，苏前说咱村里穷，养不起这么多的治安，得下去一个。苏万惊疑道，咱还没告上状，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老伴说，报复还在后面呢！苏万气咻咻地说，我本来不想连累你们才一个人悄悄地上县里的，谁料到他的消息比风还快！说罢，不解地摇头。大军说，苏前曾经当众人面说，我是一村之主，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不服可以去上告，省里也行！苏万又来了火气说，这家伙甭嚣张，我不会放过他。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能让这种人继续掌权坑害老百姓！大军一听父亲仍然不肯善罢甘休，他害怕苏前继续打击报复，就对父亲说，爸，您就别管闲事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县委书记就一定是个好官？苏前在村里的势力太大了，咱斗不过他，吃亏的只能是咱！苏万听了儿子的话，也有点同情儿子了。他老头子是谁也不怕的，他是凭一个老党员、老八路的一身铮铮正气。可是，他还能活几年？他走了，儿孙们在这村里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也要为他们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