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豪从院墙夹缝取出钥匙，掀开门洞开锁，万万没想到，大门虚掩着。李豪心中一紧：“不好，遭窃了！虽然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可贼不走空，肯定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李豪慌忙推开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向屋子奔去！
　　 “你是谁？怎在我家？”李豪紧锁浓眉，惊愕地瞪着面前的这个人。
　　 沙发上，坐着位五大三粗，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在聚精会神看着电视。此人光头、圆脸、圆眼睛、圆鼻头，又短又密的扫帚眉积在一堆，形状也是圆的。他抬眼看了下李豪，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眼光重返电视上的体育节目。爱理不理的样子。
　　 “问你那？怎在这里？”善汉恼了，油锅溢了，是很厉害的！此刻的李豪咬牙切齿，俊美的大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直逼面前的男子。
　　 “这，这是我，我家啊。不在这，这儿，在哪儿？你，你，你有，有事么？”那人不屑一顾，漠然置之，眼睛就没离开电视机。
　　 “你家？”紧攥拳头的李豪努力提醒自己，要沉着、冷静，冲动是魔鬼，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是，是啊，不是我，我家，家，难道，道还，还是，是你，家？真是，是的。”那人不止相貌特别，语言也特别，口吃的厉害。
　　 “你说对了，这就是我家。”
　　 那人瞟了李豪一眼，没说话。
　　 “你是李强的朋友？”李豪强压怒火，往那人身边凑了凑，又问。
　　 “啥？朋，朋友？我来的时，时间不，不长，谁也不，不，不认识，识。这个，个地方，还，还没，没朋友呢！”
　　 “噢，原来是这样啊。介绍下哈，我叫李豪，是这个家的主人。李强是我弟弟，真想不到他把房子给租出去了。这孩子，也不吱一声。”李豪松开汗渍渍的拳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
　　 “啥？李强，强？莫名其妙！根，根本就，就，不认识！我再说，说一遍，这是，是我，我的家！你聋了？傻了？还是，是，走，走错门了？”
　　 李豪看他出言不逊，理直气壮，竟然说自己走错了门，刚刚放下的那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儿。难道说青天白日的撞鬼了？这也太蹊跷了。
　　 “你不认识李强？”李豪大声问。
　　 “李，李什，什么？不，不认识！”那人挺起圆滚滚的肚子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不耐烦地反问：“你，你到底要干，干什么？找谁？快，快点儿，儿说，别，别烦我！”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李豪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观察起自己的家来。窗帘、地砖、电视、沙发、背景墙……都是老样子，只是到处是灰尘。脏兮兮的衣服、被单随意堆放；厨房灶台上，没洗的家具油渍渍的；苍蝇“嗡嗡”叫着，肆意飞舞，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儿。
　　 “既然不是李强，总有人介绍你住进来吧？不急往出搬，我先……”
　　 “自个儿的家，家，家，你说，说往哪，哪儿搬？有，有病吧你？哼！”那人恼了，脸红脖子粗的。他摇晃着肥大的身体进了卧室，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红本来，递给了李豪。
　　 “啊……”看到房本，李豪惊得目瞪口呆。
　　 “啊，啊什么，么啊，这回，回，傻了，了吧！”那人恨恨地瞪着李豪。
　　 “上面又没有门牌号，凭啥说这房是你的？”李豪呼吸急促，尽量平息自己。
　　 “屁话，话！这，这，可是，是货真价实，的，的房，房本！你，你仔细看，看看，这上面，面，不止有，有，有房子，子，的地理位置，还有，有多少平米，米，米呢，白纸黑，黑字，清清楚，楚，楚！你再看，看看，这里面夹着，着是什么？这是，是，是，是购房合同！你他娘的，的见过，过么？喂，你刚才说，说啥？说房子，子是你的，的？好哇，拿一个出，出来？神经，病，病！”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己的家无缘无故就变成别人的了！李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你算，算，他娘的哪，哪根葱？竟敢坐，坐老子的，的沙发！快给老子，起，起，起来！滚，滚出去！”那人眼珠瞪的又大又圆，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彻底翻了脸。因为说话急，用力猛，大大小小的唾液点儿，雨点般喷洒在李豪的头上、脸上、衣服上。
　　 “别说这沙发了，这屋子啥不是我的。”李豪胸脯一挺，不甘示弱。
　　 “你，你给，给老子，子，滚，滚出去，听见，见了么？”
　　 “滚的是你，这是我的家！”
　　 “你娘的，的，惹恼老，老子，一拳揍，揍死你，你。”那人咬牙切齿，拳头在李豪面前晃来晃去，嘴里发出可怕的“咯嘣”声。李豪在那人面前，显得那样的单薄，那样的瘦小。最后被他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衣襟，拖出了大门。
　　 吵闹声惊动了左右邻居，不想多事的都不敢上前，有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瞅了瞅已经关闭的大门，走上前来轻声问，：“孩子，你们这是怎了？”
　　 “……”李豪抽泣着，没回答。
　　 “要不，进我家坐坐？”
　　 “阿姨，你知道姓刘的开发商家在哪儿么？”
　　 “在五区。不过……”没等她说完，李豪就离开了这里。
　　
　　 二
　　 前年春天，经过勤奋劳作，日积月累，李豪兄弟积攒了十几万人民币。市里的楼房太贵，就准备在市郊买个平房小院。
　　 “小伙子，有房本能这么便宜？你看看我这房的结构、布局、质量，不错吧？无论是正房、南房，都是楼板盖顶，塑钢门窗。你看看这小院，都给你们硬化好了。呵呵……放心吧，虽然是小产权，可咱有队里开的证明啊！”说到这里，开发商放低了声音：“不瞒你说，我是村主任的亲妹夫，地皮又是村里的，谁敢来指手画脚。”姓刘的开发商眉飞色舞，得意扬扬地。
　　 “刘叔，我们是外地人，只怕……”
　　 “有啥可怕的？你打听打听，这一带的房子哪家有本？有几户不是外地人？又有几家不是我开发的？如果他们其中有本，刘叔我加倍退你钱。”
　　 “谢谢刘叔，回家和弟弟商量商量再说。”
　　 “现在的房价，一会一个样儿，没准你前脚走，后脚就涨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的。刘叔看你是个实诚人，装修的时候，前墙、厨房的瓷砖、连工带料，全部免费。”
　　 李豪看挺合适，就给张力打了电话，咨询小产权房是否可靠。张力也说城郊的房子多数没房本，证明上写清楚再摁上手印就可以了。当即，李豪就将房子定了下来。
　　 谁知，搬进去不到两个月，李豪的好朋友张力就在外省包揽下工程。为了帮朋友干一番事业，也为了多挣些人民币，李豪去了外地。
　　 当时，弟弟还在市里读高三，李豪非常不放心：“强强，哥不在家你能照顾好自己，顺利考上大学么？唉，真不放心。”
　　 “哥，老师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李强我是班里的尖子生，成绩毋庸置疑！再说哥，你看我个头比你都高，早成大人了。”为了证明自己，李强故意与哥哥并肩站在一起，胸脯拍得“啪啪”响。
　　 “别吹牛了，我还不了解个你？恐怕，连面条都煮不熟吧？”李豪嗔怪道。
　　 “吃食堂，不用煮。”
　　 “哪，星期天，节假日呢？”
　　 “哥，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就好好学做饭、做家务就是了。你放心，强强我又不是个大姑娘，有谁能惦记啊？嘻嘻……”平时少言寡语的李强，为了让哥哥放心，话显得特别多，还挤眉弄眼的。
　　 “在哥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
　　 李豪对弟弟，慈母般细心。他不厌其烦，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叮嘱着李强。在张力的催促下，第二天就离了家。
　　 虽然弟弟秉性善良，聪明，可李豪还是怕他接触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每逢星期天，无论多忙、多累，都要到网吧与弟弟视频：“强强，一个人在家干啥呢？吃饭没？”
　　 “刚刚吃得面条。哥，我放了葱花、瓜子油、花椒面……反正按你纸条上做的。你猜怎样？味道真不错！怪不得张力哥经常对我说，本事不是天生的，是逼出来的！这话千真万确！哥，强强我又不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下星期天吃饺子，嘿嘿……”
　　 “臭小子，冻饺子可得多煮会儿，感觉熟了先夹一个尝尝，明白么？记住，用煤气注意点儿。”
　　 “你就放心吧。哥，活儿累，早些休息吧。好了，我还要学习呢，再见。”
　　 “哥把钱存在你卡上了，别太节省，让同学们笑话。”
　　 “谁敢笑话你的弟弟啊！”李强伸了伸舌头尖，调皮地笑了。
　　 弟弟高考前半个月，李豪就从工地赶了回来。他生怕勤奋复习的弟弟上火，临场发挥不好，一日三餐加夜宵，跟前跑后，嘘寒问暖，那真是弟弟想吃啥他就做啥。上考场那天，李豪比弟弟还着急，千叮咛万嘱咐地：“强强，千万千万别紧张，冷静下来把题答完。哥知道强强成绩好，肯定能考上！放心，哥在外边等你，为你加油！”
　　 “放心哥，我对自己有信心。”李强胸有成竹。
　　 “我家强强最棒，最出息了。”
　　 果然，李强应届考上了大学。拿到通知书那天，李豪热泪盈眶，逢人便夸，便讲，激动了好长一段日子。李强开学时，百忙中的李豪赶到学校，为弟弟报名，安顿食宿。放寒假后，李强做了家教，挣的第一笔钱就买了两部一模一样的智能手机。留一部自己用，那部快递给哥哥。春节到了，哥俩都没回家。
　　 李豪相信自己的弟弟，绝不会擅自做主，把房子卖掉的。
　　
　　 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强三岁那年，母亲便撒手西去。一年后，重病缠身的父亲也过了世。读初中的李豪擦干眼泪，放弃了自己优异的学业，种地、担水、劈柴、做饭……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哥哥的举手投足，言传身教，直接影响着弟弟。李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因此，他比同年的孩子懂事许多，也成熟许多。在哥哥的影响下，李强勤奋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李强升初中那年，为了使他得到更好的教育，哥哥带他进了城，打工供他读书。
　　 “李豪，那天来我家的那个姑娘，是哥们的表妹，人家可看上你了！呵呵……做你女朋友怎样？”张力说。
　　 “等李强毕业了再说。”为了弟弟，李豪还没对象呢！
　　 “表妹漂亮能干，通情达理，你就不怕她飞了？”
　　 “不着急。”
　　 “三十多了，还不急？再过几年，别说表妹，同年上下的姑娘都没了！呵呵……听哥们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相处相处怎样？”
　　 “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咱俩同岁，我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你真行，也不怕打光棍儿!”
　　
　　 四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太阳火辣辣的，烤得大地蒸笼一般，使人透不过气来。树木无精打采，无奈地卷起了叶子。
　　 可怜的李豪有门不能进，有家不能回，踉踉跄跄向五区走去。想要回自己的房子，必须找到姓刘的开发商，那个村主任的妹夫。可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开发商家根本就没人。
　　 “大爷，他家人呢？”李豪问他家邻居。
　　 “不知道，今年就没见过。”
　　 “没听说去哪儿了？”
　　 “听说去外地了。”
　　 找不到姓刘的，李豪只得去了村委会。谁知，村主任根本就不认账：“什么？开发商是我妹夫？胡说八道！我妈就没给我生过妹妹，哪来的妹夫？别道听途说，信口雌黄了。”
　　 “主任，买房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的。”
　　 “哪有这回事儿！”
　　 “可是主任，我现在找不到开发商，家让人强占。奇怪的是那人还有房本。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这还用说，谁手里有房本，房子就是谁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可是，房子是我花钱买的啊……”
　　 “哪，你大概又卖了吧？”
　　 “是啊，要不，房本怎在人家手上？这也太有意思了。哈哈……”
　　 “原来是个傻小子，哈哈哈……”不知何时，主任办公室涌进几个看热闹的，他们七嘴八舌，哄堂大笑，有两个女干部还捂着肚子。
　　 受辱的李豪有理道不明，有嘴说不清，在众人的指责与哄笑中离开了村委会。他心乱如麻；他茫然失措；他大脑一片空白。
　　 太热了，浑身冒汗的李豪只得躲进大树的阴凉里。他又累又困，又喝又饿，直接躺在土地上。思维渐渐恢复。
　　 那人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他有房本？购房合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如今，姓刘的找不到，村主任翻了口，是不是他们串通在一起一房多卖？李豪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问自己。
　　 对方还有手续，具有一定的法律意义。想到这里，李豪倒吸一口冷气，他心跳加速，血直往头上涌！
　　 “强强，今年你回过家没？没把咱家房子卖了吧？”李豪拨通弟弟的电话。
　　 “没回。哥，卖房？为啥呀？”
　　 “那，租出去没？”
　　 “好好的家千万别出租。哥，你怎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工地完工了么？”
　　 “噢……快了。强强，好好学习，保重身体。”李豪生怕弟弟听出端倪，影响他的学业，连忙挂断电话。
　　 当务之急，得找证据。除去找开发商，买房时还有个证明。可是，证明现在哪儿？一直放在衣柜抽屉里！可如今，如今……李豪越想越怕，头“嗡”的一声，涨大好几倍！
　　 李豪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再次拨通弟弟的电话。可是，一连拨了好几回，弟弟都没接。急得李豪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如果丢了证明，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