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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四四方方的温暖(散文)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20发表时间:2017-11-06 09:38:20
摘要:散文

四四方方的温暖(散文)
   天气转冷,才没几天,秋天就突然滑入冷嗖嗖的冬季似的。凉爽而寥廓的秋,没有咀嚼几时,就这样匆匆地远离而去。这边的秋天也走得太快了。
   路上的行人,有许多男女将羽绒衣从衣柜里寻出来,臃肿在身上啦。有的还将风帽严严实实地遮盖在头上,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大肉棕似的。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毕竟白天最高温度还有十六七度,甚至二十度呢。只是夜间和清晨的温度低一些,只有几度。
   记起十一月的广州了。十一月的广州不冷不热,穿一件长袖衬衣,套一条长裤子就足够了。广州的男人,一件衬衣可以从年头穿到年尾。
   记得在广州过年,正月初一上午,去越秀公园看花展,我也是脱下外套,只穿一件衬衫走来走去的。暖暖的天气,加上走动时发热,根本穿不住外套。
   当然,广州的正月,比起马来西亚的正月间,温度适宜得多。
   后者的正月已经是酷热难熬啦。二0一四年正月间去马来西亚,就是一件短袖衬衫打冲锋的。
   那边正月的太阳亮得发白,地上竖起一根根歪歪扭扭的热线,像煮开的蒸锅一样。
   你光着脑袋在外面走路,出门白净如特级面粉的你,归来时就黑得有点像晒蔫了的油茄子一样难看了。
   本地的土著们,一个个被烤得熟透了,黑里发紫,比黑乔麦还要黑过去三里路。
   还记起那个在海上行船的菲律宾小伙子,一身紫黑色的皮肤,只有眼白与牙白,像镶嵌在紫檀木上的乳脂白玉,放射出冰雪一样的冷光。
   他说,才来马来西亚时,他比我们的皮肤还要白,不知怎么搞的,不到一年,就变成这样子啦。
   坐十号线地铁,车到亮马桥时,总有几位黑人上下车。亮马桥一带是大使馆区,这些黑人可能是大使馆的人员。穿着不俗,气质优雅。尤其是女子,头上的一绺绺小辫子,恍如黑色的马鞭草,整齐地排列组合在头顶上。
   我瞅她一眼头上的发型,心里想,这哪是发型,完全是一头的工夫,一头既像精心编织、又像是杂乱纠缠的时间,弯弯绕绕地凝固在那里。一个早上的匆匆时光,将头发结成这么多的麻花小辫子,再盘在头顶上,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需要多大的耐烦心呀!
   人类追求美是没有止境的。这些黑皮肤的女子盘这么多的小辫子,你说不好看吗?可在她们眼里却是最美的。为了寻求心中认定的美,她们才不怕麻烦呢!
   还有半个多月才供暖,没有暖气的北方冬天,一指寒凉畏缩了手脚,无边的轻冷让人心生惆怅。
   掰着指头细数来暖气的日期,一天捱过一天,巴望着快点供暖就好,让身子与思想的触角泡在暖融融的氛围里,不再畏手畏脚,自由地舒展开来,活泛起来,生活才有昐头。
   冷冰冰的日子里,我与脚步声交谈,向记忆取暖。总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如春温暖,从记忆的底层,像和煦的阳光与春风一样升腾上来,笼罩着我,烘煨我,抚慰着我,让我不再寂冷。这块温暖,就是南方老家的火柜。
  
   二
   湖南武冈老家,不像北方有暖气,连个不透风的壁子和窗子也没有,可以用武冈话来形容老家的破败——隆嘎隆通。隆嘎隆通的意思,就是室内密封性极差,四处散热通风。
   很有些年头的老屋,一楼平房,瓦顶木架,没有天花板,抬头就能看到稀疏的瓦缝上,透着钻石般的光芒。那是太阳挤进瓦缝投射下来,一个个明晃晃的金币。
   天一冷,屋上的瓦槽风一阵比一阵剧烈地叹息着,像有人吹奏很悲凉的排箫调子似的,呜咽不断。
   随着瓦槽风的鸣叫,椽皮灰一阵阵地从屋顶抖落下来。屋上的积尘和朽烂的椽皮木屑,比北方乡下晒谷坪上的扬场粉尘,还要大得多。
   屋里的地上,很快就积上一层比铜钱还要厚的尘土。一根根长长的椽皮木屑,如同吃鱼时吐掉的骨刺,东一根西一根的杂夹在灰尘里。
   头顶上掉东西,特别是吃饭时,瓦楞上的炉门灰落到碗里来了。外面动小风,屋里落小灰,外头刮大风,我家就像筛米糠似的灰尘扑扑四处腾起。
   风在我们头顶咆哮着,蔸头往脖子里灌进来,衣服穿得再厚,也会被可恶的风剥得一丝不挂,冷得你直打哆嗦。
   父亲缩着脖子,抬头看看屋顶,喃喃地说,哪天想办法把个顶弄起才好,要不冷得好比冇穿衣衫裤子一样!
   一天傍晚,父亲下班回来,勾着脑袋,肩膀上掮着一沓老厚的东西,走得歪歪倒倒地撞进了院子。
   父亲一低肩膀,嘭的一声,东西就被摔到堂屋里,一团灰尘从东西上冲腾而起,呛到鼻子里不好受。
   咯是么嘎老什?母亲问。
   么嘎老什是武冈话什么的意思。
   处理的油画布,用来装天花板的。父亲说。
   父亲在做柴烧的边角余料里,找来一些小条子,用凿刀劈开来,劈成细细的木片。自己架起楼梯,一步步地攀爬到我家接近瓦顶的壁子上,开始用锤子将木片压住油画布,钉进木梁。
   将画布一寸寸地固定好,我们的头顶上,就张起了天网一样的天花板。这布绷得不太紧,中间鼓凸出来,鼓得像一个硕大的沙包似的。
   有了这布遮挡肆虐的瓦槽风,我们紧缩的脖子,终于舒展地伸出衣领,感觉比先前不冷多啦。
   老屋没有密封性,唯一的好处是不怕有毒气体,再毒的气味也藏不住,风一来,就将它赶走了。
   可屋子不保暖,是冬天最令人头痛的事。父亲把屋顶弄起了,但这顶不是真正隔风的顶,瓦槽风还会穿过油画布的细孔,照样扫荡我们全身。只是将先前的大风,改成小风罢了。
   四壁的脚缝,是用一块块断砖塞进去的,断砖的缝缝那么宽,老鼠可以自由地钻进来,穿过去。更不用说风了。
   屋门是板门,老宽的板缝,从不拒绝风的穿透。
   还有窗子,连一块整块玻璃也没有,是父亲用人家丢弃不要的小块玻璃拼拢来的。一条条拼缝,给风和严寒开了一个个后门。
   还有连接灶屋的门口,先前连个门板也没有。父亲将剩下来的油画布,剪裁成一个门帘子,挂在门上。风将帘子撩动得摆过来,荡过去,像有人在荡秋千似的。
   父亲说,屋里好像比外面还要冷,背身像在泼水一样。
   母亲说,喊你做火柜,不知喊了好多回了,还不做火柜,一家人冻得邦硬啦!
   父亲说,好,就做火柜。
   当晚,父亲就戴起老花镜,坐在被窝里,在纸上画草图。他说,火柜要做就做一个大的,全家人都能坐进去。火柜的边边要宽一点,坐上去屁股舒服一些。
   其实我家有一个火柜,那是公公手上做的,黑色的土漆,柜边磨得现出一道道木头的白色。
   柜里的火架,面朝火盆的一面,也被烧成黑炭,正中间一根横梁还烧断了,用铁皮钉上钉子包裹起来,凑合着用。
   火柜也太小了,只能坐进去一个人,柜边很窄,勒着屁股,坐久了不舒服。这柜子我家老婆婆占着,整个冬天,老人就蜷缩在里面不出来。
   一侧的柜门是槽门,在柜子的两边开了侧槽,活动的柜门就镶嵌在槽子里,添了木炭,燃起了火的火盆,就从这个开启的槽门里端进去。槽门老得没有牙口,柜边被时间打磨得光滑无比,门一开启就往下掉。
   有时候将燃着大火、将脸烤得生痛的火盆,往柜里送时,槽门就如同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里描写的那样“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藏者,无复出者。”门突然自动从天而降,落在燃烧的火盆上,溅起一屋子的火星。火星子跳到端火盆的手上,烧灼得母亲眉毛拧成了疙瘩,直想摔盆而逃。
   母亲的手,不知被这个阴险的槽门家伙,烫伤过多少次了。手上一个个血泡,就是控诉它罪恶的铁证。
   看着母亲伤痕累累的手,父亲心疼起来。他取下槽门,在门的两侧,钉上一块薄薄的橡皮条子。这样,槽门不会自动滑下来伤人,但开合起来很费劲,真是烦人。
   父亲说,所有的手动滑门,都有这个毛病。要不就太滑,容易出事,要不就太涩,不好开门。
   他还说,他设计火柜,绝不做槽门,要做成推拉门。
  
   三
   十天半月过后,父亲说,新火柜做好了,喊母亲去厂里将柜子搬回来了。
   母亲赶紧飞出院门,箭直朝猪厂街上的木器厂里奔去。
   不一会儿,父亲和母亲两个,各抬一边,吭哧吭哧地将一个偌大的家伙,一步一步地抬进砚池塘巷口,挪进了院子,像请大神、请冬天的保护神一样,将它请进我们的家。
   这个大家伙就是父亲设计制作的新火柜。
   哇,真大呀!我绕着柜子,一匝又一匝地看过来瞅过去,像看稀奇把戏一样赏玩不已。
   柜子还是白木的,甚至没有打磨,一圈圈新鲜的木纹,像刚刚剖开了的树杆,还带着林子里的草香,以及树木本身的木香,摸上去潮润润的,鲜活得好像有生命的体征,仿佛还能呼吸似的温润如玉。
   新火柜太有气势了。我略略比照了一下,真比我家的饭桌还要宽敞得多呢。很阔气的柜边,柜边四角还撑起了加强筋板,再大再沉的屁股也包容得下,承受得起,坐上去稳稳当当,肯定不会勒屁股,蛮舒服的。
   柜侧的门是双开门。两门中间,父亲车了两个漂亮的木葫芦锲入柜里,葫芦尖尖上,旋转着闪亮的辉光。
   我忍不住伸手去拧木葫芦,轻轻地一带,双门就开了。里面搁着一层厚厚的底板,底板中心开了一个大圆口,那是用来坐火盆的。
   柜里踩脚的搁架,父亲选用杂木做的,杂木坚硬结实,不容易踩断和烧坏。木架子间隔很密。这样,再伶仃的小脚,也不会陷进去。
   当晚,父亲就撸起袖子,将砂纸裹在小木块里,躬着身子,一下一下地打磨柜面。
   家具上漆的工序有点麻烦,得耗费许多的时间。漆色浏亮,那是堆积的时光在闪耀。
   先是打磨木器,表面不平的地方,得磨平整。毛刺得锉掉,粗砺处要磨细滑,这样漆水才光亮。
   木器总有凹陷的氹氹,那就用底灰补平。底灰没有现成的,得自己调配。
   底灰用石膏粉和生漆以及桐油调和。雪白的石膏粉,比阳光的颗粒还要精密和细腻,
   将桐油倒进去,赶紧用刮刀反复搅拌。刮刀在搁石膏粉的陶钵里,来回翻动旋转,锋利的刀口,擦着钵壁,将黏在壁上的石膏粉刮下来,浸到桐油里。又凑底底翻起钵底的膏泥,不断地挑动,拌和,像揉面粉一样,将膏粉拌得均匀柔软,让点点桐油,完全浸透石膏粉,粉粉的筋力,就这样在反复不断地搅拌中,得到加强。一直拌到黏在刮刀上掉不下来,完全熟透了,这时候,底灰才终于调配完工。
   第二天,中午下班回来,父亲吃了饭,连个眼闭也不打,就在家里配好了底灰,然后直接在新火柜上刮底灰。
   刮灰的刮子,有刮刀,也有牛角刮。牛角刮有弹性有韧性,刮灰平顺,不留渣滓。
   看着父亲左手执钵,右手持刮,在火柜上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来回批着腻子。一柄小小的牛角刮子,被父亲使得一张一弛,收放自如,像是在柜面上优雅踱步似的,看起来真很好玩。
   看到后来,亲眼见父亲的刮子,将原本清晰的木纹,用底灰掩盖得一塌糊涂,心里就开始纳闷起来:把本来干净光洁的柜面,刮得泥膏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死啦。
   那时候看不懂家具为什么要上底灰,还以为底灰将家具的表面纹路破坏了,不好看了呢。
   然而,当底灰干透,父亲用砂纸,把柜面上多余的底灰擦磨掉,将粗糙的表面磨得细滑无比时,我就释然了。原来,刮底灰,是要让家具更平滑,更鲜亮呢。
   刷土漆了。家里的土漆藏在床底下。
   父亲蹲在床前,勾起脑壳伸手将漆桶小心翼翼地拽出来。
   这是一个矮墩墩的广口桶子,桶口蒙着纸,桶腰箍着箍。看不清漆桶材质是什么,厚厚的土漆,将桶子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凝结的漆膜,在晦暗的屋子里,仍然在闪着褐色的幽光。有许多处漆水像檐冰一样呈一络绺滴落下垂的水滴形状,只是来不及滴到桶底,漆液就被时光凝固了。
   可能是以毒攻毒的原因,一家人从不生漆疮,孩子从出生起,也从不因为接触生漆而过敏。
   土漆,从山野漆树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液,许是浓缩了大自然所有的精华,那样浓稠和黏腻,沾在手上,极难洗掉。
   父亲轻轻揭开桶盖上的牛皮纸,提起桶子,向着地上的窑钵慢慢倾斜下去。
   有顷,漆液像一条冬眠过久、缓缓苏醒的蛇,从桶口慢慢地蠕动着爬了下来。
   生漆的色气很特别,漆桶最上面一层呈褐色,而流到窑钵里的表皮以下的生漆,又是牛乳一样的奶白色。当表皮的漆与底层的漆融汇在一起时,褐白两色就混和纠缠,成为一种如同琉璃、琥珀似的杂色,透着华丽且高贵的气质,让人着迷。
   我最爱看父亲鼓捣土漆。看他将漆从桶子里倒到窑钵里,再用漆刷子,一刷一刷地蘸到一块长长的白布上。他把布里的土漆裹起来,另一头交给母亲。母亲和父亲各执一端,用力扯着白布,像洗被子拧干水分那样,将土漆从白布里一点一滴地拧了出来,滴到另一个钵子里。
   父亲说,这是过滤土漆中的杂质,必须要做的一道工序。
   过完滤后的土漆,得过火熬漆,熬掉水分,然后才可以兑桐油、煤油和加色了。
   父亲说,火柜漆黑漆不好看,还是漆红漆吧,于是,就往土漆里兑板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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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火柜, 南方部分农村地区冬季烤火用具,是木制的方形无盖立体框,高到大人的胯部,底面中部有一个洞,用来放置盛火的圆形铁盆,上边四条边做得像凳子宽度,用来坐人,一条边能坐三两人。天冷了,用铁盆装上烧得旺旺的木炭,人坐上去,再盖上被子,那是相当的暖和。文章详细地描述了父亲自行设计,自行加工,自行刷漆做成一个火柜的经过。文章最大的亮点是语言活泼有趣,有着地域特色。例如:“隔着天井的张伯娘,站在熊熊大火面前,转着圈儿烤自己,烘了前身烘后背,将自己烤成不断翻转着的玉米棒。”由于火柜是长方形的,因此,文章标题便制作成了《四四方方的温暖》。说实话,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亲情的温暖。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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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1-06 10:59:58
  四四方方的火柜,四四方方的温暖。欣赏了,问候朝朝。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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