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追我。快点追我呀！”凌晨四点左右，天还麻麻黑，我家对面楼的社区活动中心顶层上，大憨就开始喊叫了。这个点，我会准时被大憨喊叫声音惊醒，无心睡眠，我会无奈地拉开窗帘，看着对面楼顶台上奔跑的一对男女不知心里是啥滋味。在前面玩命奔跑的壮年男人叫大憨，只见大憨怀里抱着个板凳子，一边跑着还一边回头不住声地喊着“老李”。而那个被他喊做“老李”的女人，年过半百，满头白发她颤颤巍巍不停地喘着粗气，远远得跟在大憨的后面。她脚步凌乱，弯着腰，稍微跑慢点，大憨就会蹦着高在前面呜啦啦声嘶力竭狂叫着：“老李！快点呀……”
　　 而那个老李好容易追上他，他会高兴地拍着巴掌傻笑，而实在追不上他的时候，大憨会躺在地上打滚耍赖，不停地哭喊着：“呜呜……你是坏老李，你是坏女人！”
　　 而老李会蹲在地上低声下气哄着大憨，一口一声叫着：“儿呀，憨呀！别生气哈！妈这不是累了吗？快起来了，地上凉呀。”大憨听老李哄他，更会使劲地哭一场之后，然后拍着女人头喊着：“你是老李。你不累！”
　　 大憨是老李和老夏近亲结婚生的儿子，据说老李和老夏是姑表亲。至于到底俩人咋就成亲了，家属院人谁都说不清。因为我们这的楼房住户全是拆迁户，左邻右舍都不咋熟悉。只知道大憨生下来就是个傻子，而且傻得有些混。从会说话起就从没管老李叫过妈，每次就叫老李。不知是叫习惯了还是老李宠儿子，反正老李是随叫随答应。大憨小时候虽然傻但还算听话，而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却变得脾气暴躁，如今三十二岁了，还单身一个。他还养成了每天天不亮，爬起床就会来社区楼顶层跑圈的习惯。老李稍微跟不上了跑慢了，他会发脾气扔板凳砸老李，有时还会躺在地上打滚。
　　 每天大憨跑完圈，就会和老李一起去街边早市吃豆腐脑了。大憨只有在吃豆腐脑的时候，是安静的。一大碗豆腐脑、四根油条一会功夫他就会风卷残云地给干掉。吃完豆腐脑油条，他会庄重地点燃一颗烟，猛吸几口看着烟圈傻笑着说：“好烟！”也别说他抽的烟都是二十多元钱以上的，二十块钱以下的烟他不抽。抽完烟，他会和老李一起去道边看车了。家属区左侧有一处花园，花园前面是一个工厂，大憨的父亲老夏在那上班，他是开东风车的司机，每天负责厂里拉卷钢，大憨和老李坐在道边看来往车辆，主要是为了看老夏。大憨远远看见老夏的车，会兴奋地蹦高跑着喊着：“爸，老夏！爸，老夏！”老夏看见自己儿子跑向他都会把头探出车窗喊道：“离远点！别追我！”然后车一溜烟开走。大憨在车后面兴奋地追着，老李跟在大憨后面追赶着儿子。路边行人都望着，用手指点着议论着：“瞧见没有，老李和他的傻儿子！唉，老李真命苦呀！”
　　 “是啊，这都是近亲结婚害的。儿子都三十多岁了，也没个对象，还需要老李伺候操心，啥时候是个头呀？”有时老夏看大憨追他，马路上车少会把车停在道边让大憨上车坐坐，每次大憨上了车都会在车上手舞足蹈不停地按着喇叭兴奋不已，有时老夏活不多会载着大憨玩一圈。
　　 六月份的一天雨下得很大，我去医院上班。车急速行驶着，突然我看见前方有两个人在雨中打着滚。急忙停下车仔细一看，是大憨和老李。大憨正耍赖躺在地上不停地哭喊着：“呜呜……老李，我要手机！我就要买手机！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起来！”老李半跪在地上打着一把伞，整个伞面倾斜着给大憨，自己则整个身上淋得湿透。她不住声地劝着：“儿呀！憨呀！快起来。你要手机干嘛呀？我都没有手机，你说你要它干嘛呢？”大憨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泥水滚了一身。他哭声凄厉，不停地喊着：“我就要手机！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起来！”看见此情此景，我实在按耐不住摇开车窗喊道：“起来了！你起来我有手机给你！”这句话真管用，大憨听后居然从地上爬起来，冲我呲牙笑了：“嘿嘿……美女，美女你是手机里的美女。”
　　 看雨下得实在大，我就让大憨和李姨上了车。我拿出我的一个旧手机递给大憨，大憨傻笑着摆弄着。我问老李：“李姨，大憨咋想起要手机呀？”李姨说：“别提了，今天不下雨吗？你夏叔没出车在家摆弄手机看电视剧，他要抢着看，你夏叔没让他看，他就拽我出来要买手机。多亏看见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咋哄好他呢！”我问大憨：“手机你会看吗？要手机你要干嘛？”大憨直直看着我说：“我要手机里的媳妇，我要媳妇。”我问李姨：“我看你对大憨真够有耐心的，大憨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找个媳妇结婚了。你们一天天老了，也好有个照应呀。”李姨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唉，那有啥办法呀！生了就应该对他负责吧。我毕竟是他妈呀！我也想给他找个媳妇，可谁会嫁给他这样一个混人呀！”
　　 七月份为了陪上高中的小弟，我和小弟去了南园小区租了房子，远离了每天凌晨大憨的喊叫声。可奇怪的是每天四点前后我都准时醒来，也许习惯了大憨的喊叫，我都会情不自禁撩开窗帘望向家的方向，心里有一种莫名牵挂，也不知道大憨和李姨他们一家咋样了？
　　 星期一中午从手术室出来，遇见护士长田姐姐，田姐姐非让我去她们值班室坐坐。我俩经过外科病房，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人走进306病房。我小跑着走到病房前隔着窗户往里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惊讶地看到大憨正把老李小心地放在床上，老李左腿打着石膏。我刚要推门进去，后面有人在我身后小声说：“医生，你找谁吗？”回头一看一个二十七八的黑瘦乡村女人手里拿着一个饭盒，我赶紧让开一条道让她进屋，我也随后跟了进去。
　　 大憨转身看见那个女人，兴奋地走上前大喊着：“媳妇，你是我媳妇。嘿嘿，我听你话我背老李。不对，老李是我妈！”
　　 李姨抬头看见了我，嘴里叫着：“叶子，是你吗？你咋来了？”大憨和那个女人出去了。我问李姨：“大憨有女朋友了？”李姨说了事情经过。原来几个星期前，一大早大憨和她按以往习惯去社区活动室顶层跑圈。在楼拐角旮旯处，她和大憨看见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女人，正蜷缩在活动室门外一角哆嗦呻吟着。李姨急忙走上前，发现女孩正发着烧。她赶紧让大憨背着女孩来到附近诊所，一系列检查诊断女孩得的是急性肺炎，经过及时输液治疗女孩退了烧，病情有所好转。经过询问她了解到女孩家是边远烧锅村的，那个村子在一个大山里，闭塞穷困潦倒。为此，村里的一些年轻人都出外打工谋生去了。女孩也和几个村里人相约出来找活干，结果经验不足遇到了坏人，身上带的几个钱被骗得精光不说还失了身被迫当了洗头妹，被人逼迫卖淫，受着非人的折磨，而村里几个结伴而来的人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在一个午后，她趁管事的不注意，偷偷从洗头房逃了出来，无颜回家的她不敢再找什么活，一路乞讨流浪到了承德。她实在没地方去，兜里又没钱就躲在社区活动中心的一个旮旯角落，病得奄奄一息时，正好被李姨和大憨发现。
　　 女孩病好了之后，李姨让老夏把女孩送回烧锅村，女孩哭哭啼啼说啥不回去。不得已李姨只好把女孩领回家。女孩住在李姨家，帮李姨干家务，陪大憨玩。社区还给女孩安排了扫楼的活，每天大憨和女孩一早就出去扫楼，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她和大憨就好上了，大憨别人的话不听，就听女孩的。女孩教大憨喊李姨妈妈，告诉他要对李姨好，不许再喊李姨老李！社区人还联系到了女孩的家人，说是就等女孩家人来认可就给大憨和女孩把婚事办了。李姨还担心地说：“大憨这样，还不知道人家女孩家能同意不？”也别说自从女孩和大憨交往后，大憨变得不那么混了不说，每天一大早也不再嚷着李姨出去跑圈，而是陪着女孩去楼里搞卫生。大憨有女孩管，李姨也彻底轻松了，几天前的晚上出去和社区人扭秧歌，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跟头，摔坏了腿。大憨和女孩把李姨送进医院照顾。李姨说：“这回我省心了！以前我伺候大憨，现在大憨会照顾我了！即使有一天我走了，我也能闭上眼了。”
　　 离开病房，我看见大憨和那女孩正亲密地偎依着走进病房，我还听见大憨在大声地叫着妈！病房里传来了李姨和女孩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