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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实力写手选拔赛】源头,原乡——箬坑手记


作者:夏夜流星 布衣,397.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05发表时间:2017-11-08 11:42:21


   一
   逝者如斯夫!须江一路向北,我们常常驻足岸边,和春天的柳烟,夏天的稻浪,以及四时飘荡的花香草香一起,目送她浪花叠着浪花的滚滚向前,这时我们会想起什么?是惊叹她那永不知疲倦的活力?还是因为蒙受了她的乳养而满心感激?
   有没有这样的愿望来时时和你纠缠,溯流而上,看看襁褓里的须江?
   人类的婴儿期是那么娇小,小得让人爱意横生;水也是这样的,那初生的泉水,在山崖“滴滴答答”地落,在小溪“叮叮咚咚”地淌,有时又聚成一个小小的洼,清清亮亮的,白云飘过,照个影,又悠悠地走了,山影和树影,却舍不得离开了,那一团绿影留在水中,像一块玲珑剔透的玉,可佩可挂,若是揣在怀里,就可以日里夜里,谛听久违的风声水响了。
   有时,一片落叶飘下,坠入水中,打个旋倏忽不见了;当她再次进入你眼帘的时候,却已停泊在小小的浅湾,她在打着旋,殷殷呼唤你,喊你一起去周游天下,可惜你听不见。
   你当然听不见,风低低地掠过山岗,树叶摩挲,“沙沙”有声,这山水的和弦,让你不知所措,你想濯足,又想漱口,还想掬起来看看这水里藏着什么,让你如此一见倾心;最后你没办法了,只有呆呆得坐在她边上,恨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今天才来听她浅吟低唱,她唱出的每一个旋律,你都要奇怪,多么熟悉,多么亲切,这不都是藏在我心中久久没有唱出的歌吗?
   箬坑,就是这样一条溪。我不能为她争一个须江源的名分,但我可以说,谁规定源头只能是一个?须江,不就是众多像胡须一样的细流才成就了她今天的模样吗?
  
   二
   这是我曾经的家,我的先辈在这里劳作,又在这里安息;早上他们牵着牛来这溪上饮水,暮色中又在晚风里归来,嘴里哼一首不知名的山歌。重来,你不妨关了手机,做一回世外之人,和外面的一切喧嚣纷乱切断联系。你只需静静地看,看黄泥夯的土墙,看木纹古旧的门窗,看一根木棍撑起的摇摇欲坠的屋檐;这里,曾有过热烈而平凡的生活:有男人大声的咒骂,主妇的锅碗的相击,小孩的哭与笑,狗的狂吠,鸡的打鸣,烟火生活在这里一幕幕地上演。而今沉寂,你“吱呀”一声推开虚掩的柴扉,就像推开一个浅浅的梦境,在梦里,找到了你少年的模样。
   箬坑,这个最后的山村,人搬出去了,老屋还保留着旧时岁月。这适于怀旧,适于你在摸爬滚打后,来这里坐上一天。没有一座现代的房子,手机信号若有若无,汽车走到这里,是最后一站,在这毫不修饰的风景里,所有面具都可卸下,就忘了是一个红尘行路人吧,你可以想你自己就是一缕没有灵魂的清风,一块委顿的尘泥,一脉不知何往的流泉,甚至可以是草丛里蟋蟀的一声不成调的低唱,按你像要的样子,活成自在的模样。
   山间,石阶层层而上。走在这石阶,总让我想起一首首诗,当然这都是古诗,有时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有时又是“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有时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已是秋深,山中秋意来得早,晨风里隐隐都有点霜味了,草都变得枯黄,软软地伏下身来,慵懒的样子,似乎挺过了一个长夏,也累了,和我一样地瘫在石阶上,白色的花儿,却开得精精神神,小小的朵,很雅致,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这些石阶都是一块一块地山石砌成,有些年月了,被日子熏成黑黑的,像檐头风干的腊肉,我坐着,山风闯入怀里,沁凉的,背后却是暖暖的阳光,这风和日头,就像是较劲的对手,让我决定不了是该热还是寒,只好选择逃离,继续往上走。
   临涧的一段,被山洪冲塌了,张着巨大的口,有人搭了一个窄窄的桥,桥身是几根杉木拼成的,皮都没削去,走在上面都好像树皮在落,扶着石壁,战战兢兢地走着,前方的芭蕉摇晃着发黄的叶,秋来了,它们也有些营养不良,许是清净久了,当我这个陌生人来访,窸窣有声,像是一群老人在交头接耳。
   越往上走越是榛莽深深,刺条,芒草,灌木联手结成密密的网,像是忠诚的卫士,挡住了去路。只能遥遥的,看前方的两棵大树,一棵死了,剩下一副巨大的骨骼;有一棵正在死去,疏疏的枝,零零落落的绿着。树也是有灵魂和尊严的,就让他们安静地死去吧,就像许多人,我们无法参与他们的生死,就奉献出一片敬意给他,祝他们活着精彩,死后安息。
   其实,我们常常犯错,只关注远方的风景,却忘了身边的美好,比如我,此时,就在树荫之下。当我把目光收回的时候,我想这就是所说的柳暗花明,在我身边,三棵树排在一起,一棵柳杉,一棵香榧,一棵浙江楠,他们是树中的刘关张,在这深山里结成异性兄弟,同挡风雨,共享夕辉朝阳,多么温暖的相扶相持,我看看树身上的保护牌,210年,人世需要几番轮回,才能见着这番生死不渝?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棵树,是钩栗树,我都不忍称他为树了,我该呼他为神,或者是有神灵庇护着的树,不然,怎么会这般的苍老和年轻呢?树身很大,虬龙般扭曲的身姿爬满了苔藓,树干中间烂了,穿成一个洞,从这个洞里探望,也许就能窥见树的肺腑,甚至还能听见“砰砰”的心房怎样强劲地跳跃,他是那么苍老,仿佛随时可以死去,当你抬头,你却又重生希望,树干许是被雷或者大风折断过,又重新发出绿枝绿叶在欣欣向荣,像张着一把巨大的雨伞,这庞大的身子和矮矮的树身,让树活成了一个滑稽的矮胖子。真为树憋屈,又为他重获新生心生安慰。
   在这三棵树的边上,伴生着一些小树,小树是相对而言的,分开来,每一棵都是顶天立地,有的在落叶,一张一张地,仿佛落叶也是一项极其认真的事业,一张飘离枝头,另一张跟着飘落,前仆后继,不肯停歇。
   秋色在这一张一张的接力里浓了,那些连绵的群山,一天一天的绚烂,枫叶率先擎起了火把,不知名的树木,都在各自的舞台盛装出演,浅黄,明黄,绯红,深红,色彩和色彩交织成了斑斓的衣裳,生在悬崖上的映山红,也不知怎么了开出了花,热辣辣的,像没有节制的热情。
   树下有老屋,老屋晚景凄凉,想当初也是那么一槌一槌认真地夯起来的,也是倾注了所有精气神的,只是有一天废弃了,就不再可惜,颓败的命运无可避免,你若经过,如果不是覆盖着厚厚的落叶,也许会听到一声沉沉地叹息。
  
   三
   听说还有一棵五百多年的古树。我得去会会他。
   山间容易迷路,哪怕你已感觉到他的呼吸,但你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转过颓败的篱墙,看见一片玉米地,玉米掰走了,剩下秸秆衣冠不整的立在那里,在苍翠的背景里,有种荒凉的沧桑的美。
   这时遇见一个人,这是山中行走第一个遇上的人,他手捧一袋山核桃,这种核桃,壳极其坚硬,得用锤子狠狠得砸,才能得到一点小小的秘密,唯其小,所以才更珍贵,才更具有其他核桃不能比拟的鲜香甘美。
   他的脸和手中的核桃一样黑黝,一样蔓延着深深地线条,他举手指了指前方,“前面转个弯就到了,”不远的距离,我却得不到树的半分消息。
   路转了个折,竟然邂逅了一群鸭子,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旱鸭子,想来它们在水里玩腻了,也像我一样来山中看看风景,看见人来,也不惊。
   “这人真有趣”。鸭子们用它们的语言嘎嘎的说,“还给我们拍照呢”,歪头彼此看看,洁白的衣裳,红红的冠,非常有自信,那就拍吧,理理羽毛,扯扯腿,或者学着人类比个剪刀手,我摆个“pose”给你。
   “啾——”,一声悠长的鸟鸣,山中日子慢,鸟鸣也也来得悠长,它慢慢地一声啼过,把尾音拖得很长,一声落下,又“啾——”一声,似乎在抒情,这回我辩清了它的来处,凭着鸟的指引,我寻到了这棵苍天巨树。
   屏着气息,我只能仰望。在他的威严里,我只觉自己渺若尘埃,那些篦子一样的树叶密密生着,梳理着古老的时光,阳光搓成了一根根细细的线,高高地垂下来。510年,这是他的年龄,五百年前有什么故事?那一年,大明的那个荒唐而又勇毅的正德皇帝刚刚即位,那一年,王阳明羽扇纶巾,谈笑之间,平定了宁王的叛乱,那一年,石门仙居寺正有个叫毛恺的孩童刚刚启蒙,那是个生长传奇的年代,500年后,那些书写传奇的人,以及那些人创造的功业,一一只能在故纸堆里去追寻了,而树却在续写着不老的传奇,枝干挺拔,树叶苍翠,爬藤缠绕着,像是调皮的孩童缠着父亲。
   “生的年景,能捡好几担臭榧呢!”村民这样说,“臭?”不是说香榧吗?臭和香之间是不是可以互相转换的?是和人的善与恶一样只是一念之间?
   在这通遂昌的古道旁,一棵树立了五百年,看尽繁华沧桑,贩夫走卒,迁客骚人从这里走过,浓浓的树荫下,也有孩童为等待一颗落下的榧实苦苦期待。可惜,我今天来时,已过了收获的季节,若是能捡到一颗,那该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四
   前几天在长台街头,意外的遇到一位多年不见的同学,他手捧一只纸板箱,里面小鸡“叽叽叽”地叫,“他不是一直在外面吗?”我心里诧异,两人匆匆一照面,在街头川流不息的人流里,他和我说,回来了,在老家开起了农家乐,我很好奇,那个大山深处,能有人来吗?突然相逢,有许多话要急着奔出来,一时又没头绪,临别,竟然忘了问他的联系方式。
   他家就在这里,遥遥的就看到了那座泥墙屋,墙上刷着白石灰,屋檐一串红灯笼,在风里摇摆,我跨过小溪,浅浅的水,一溜鹅卵石有规律的排列着,延伸到对岸,我跨过去,脚步声惊动了游走的石斑鱼,倏一下就躲到石缝里去了,我蹲下来,敛气屏声,静静地侯着,一条,两条,……它们又小心翼翼地出来了,看它们无忧的游戏,我真不忍心起来惊动它们。
   两只小黑狗在叫,听见屋里有人喝一声,又老老实实地蹲下去了。同学正忙着,操着石磨磨豆腐呢,泡好的黄豆堆在石眼里,浅下去了,又添一勺,磨在旋转,乳白的浆四周溢出来,顺着石槽落进桶里。见我来,同学停下活,端出一杯茶,又忙活起来了,在茶氤氲的清香里,我们说着过往,说着少年读书时一起河里摸鱼的快乐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回来的原因,“骨子里,我喜欢这里的山水,梦里想着的都是这份清净,大城市总是不习惯。”同学说,大概山里走出的孩子,做梦都有山林的影子的吧,城市虽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于是,他结束了城市里的生意,和妻子一起回来了。
   说起生意,虽然刚开张,知名度还不是很响,但是苗头不错,来过一次的人,很快就爱上这里的味,这清新的空气,甘冽的水,还有不时来拜访的白鹭,都让所有来过的人恨不得装起来打包带走。
   原来,做着山林梦的还有这么多人。
   我们正说着,村口响起了一阵锣声,同学说,巡山人来了,一阵锣声过后,巡山人大声喊“天干物燥,林区禁止野外用火!”这样一阵锣,一声喊的交替着,渐渐远去了。
   这一片绿色,是我们赖以栖息的家园,是自然馈赠给我们的财富,在这一片蓝天之下,白鹭自由地振翅,鱼儿忘情地游走,我们蒙天地厚爱,没有怎么努力,就白白享受着这山间美好的一切,我们感激,爱恋,并且把心掏出来,和这山山水水融为一体。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回到这生命的原乡,像须江的水,在大海里成云,有一天乘着季风回来,看到这熟悉的山水,这满眼苍翠,会大喊一声:“我回来了,”然后,沛然化雨,毫不犹豫地从高高的天空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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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箬坑,一条小溪,也可以称得上须江的源头,家乡的先辈们就在这里辛勤的劳作,这里远离世外的一切喧哗,犹如世外桃源般宁静。如今保留在大山中最后的一个小山村,也没有了昔日的鸡犬相闻,人们大都搬了出去,这里变成了怀旧的地方。作者用细腻的文字,回忆家乡中的点点滴滴,这里有大自然最原始的风景,还有黄泥夯成的土墙,木纹古旧的门窗。山中霜来早,落叶知秋深。夕阳云间笑,岁月四季新。山中的日子很慢,鸟鸣声声幽长。从山中走出来的人,做梦都会有故乡的影子,家乡的这一片绿色,最终回归到生命的原乡。作者唯美的文字,暖暖流畅在心中,佳作力荐,感谢赐稿。【编辑:军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1115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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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军杰        2017-11-08 11:44:45
  很美的文章,写出了对家乡的情怀,令人赞叹!
春花美艳终将谢,逝去年华不再回。 惟愿今生多努力,惜时莫让寸光阴。 军杰/2016
回复1 楼        文友:夏夜流星        2017-11-15 19:02:19
  谢谢军杰老师辛苦编辑,问好!
2 楼        文友:军杰        2017-11-08 11:46:39
  品读作者的文字,如临其境!
春花美艳终将谢,逝去年华不再回。 惟愿今生多努力,惜时莫让寸光阴。 军杰/2016
3 楼        文友:何叶        2017-11-15 10:24:11
  恭喜精品!社团有老师更精彩!
何叶
回复3 楼        文友:夏夜流星        2017-11-15 19:04:16
  不求名还贴利,何叶为社团付出很多,问好!你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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