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黎明来得很早，上午同样三个半小时的苦力，春阳却觉得时间被无形中延长了许多，他知道，这绝对是错觉。为了赶工期，他们只要一踏进工地便不得停歇。学业上没出息，只能受累，人总得活下去，春阳认了。让他感到安慰的是，每天一进家门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味蕾亢奋的他，一番狼吞虎咽之后倒头便睡，睡过去就跟死猪一样。
　　 “快醒醒，有你电话。”
　　 中午春阳睡得正香，老婆猛拍他的肩头，同时把接通的手机塞到他耳边。
　　 “喂，什么，你看见了？”春阳一个鹞子翻身弹到地上，睡意全无，“什么鬼，好，我这就去。”他说着就往屋外蹿，屁股后面跟着了火一样。
　　 “你嘛去啊？”老婆追在身后，满脸疑惑。
　　 “哦，李大脑袋说咱家南疙瘩那块地里起了一个坟头子，谁他娘的吃饱了撑的！”春阳嘴里骂骂咧咧，眼里怒意滔滔，
　　 “回去，你个老娘们跟着干什么，让人看到咱两口子风风火火往外跑还以为日本鬼子进村了呢，在家待着！”
　　 刚跑出大门口的春阳好像想起了什么，折回院子架起小鸟电动车向村南冲去。乡间公路不宽阔却平坦，热风从他身体两侧擦过，在耳旁发出“嗖嗖”的叫声。麦田一块连一块，一望无际，熏风吹过，金黄色的麦浪像波涛起伏着涌向远方。空旷的田野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蓝蓝的天空下，一座松柏紧紧环绕的坟场肃穆静谧，似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春阳胡思乱想着，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麦田，果然，麦田中央一个圆圆的大土堆跃入眼帘，顶端还压着一块大土坷垃，侧面插着一根半人高的高粱秸，不用说，这就当幡儿了。这明摆着是咒我死啊，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干的？
　　 春阳心里边骂边向“坟头”走过去。就要收获的麦子，有的被活埋，有的被腰斩，乱七八糟的场面让春阳很窝火。他蹲下身盯着地面，他想找到哪怕一个完整的脚印，可是，除了铁锹铲过的痕迹，他一无所获。他推断，干这缺德事儿的乌龟王八蛋是经过周密策划的，行动时肯定是穿着鞋套或脚上套了塑料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咒我死我就会死吗，不过是想给我添腻歪罢了。不管了，先扒开看里边有啥再说，他想。
　　 春阳带着满腔怒气，双手像铙子一样四下扒拉，尘土在风中肆意飞扬，有时回旋到脸上。春阳顾不得这些，心情像挖掘震后废墟里的幸存者一样迫切。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指尖胀痛胀痛，他也不容许自己停下来。他扒啊，扒啊，终于出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一把抓起来抖开，是一件黑色短款羽绒袄，袖口处有白色的细毛毛不断飞出。这件衣服他太熟悉了，今年春天冷的时候他还穿它干活呢，后来天暖和了，老婆说袖口都飞花了，实在不值得洗了，叫他扔进了村东头的垃圾池。是他亲手扔的，他记得清清楚楚。莫非他扔的时候被人看见了，他前脚丢弃人家后脚捡走？若是这样，这家伙已经谋划很久了，够有心计的。这个人会是谁呢？
　　 春阳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自己接触过的人像放电影一样在大脑里筛查，前思后想，没得罪过什么人。如果非要说跟人有什么过节，也就是去年秋天王武爹下葬的时候，拉棺材的拖拉机要从他这块地里轧过去，他没同意??他实在心疼那几垄长得水灵灵的棒子苗。他站起身望了一眼那座坟场，苍松翠柏葱郁黝黑，透着寒气，那里就是王家祖坟。
　　 他记得王武爹出殡时，他怕棒子苗被糟蹋，一直在地边守着。那天，穿孝衣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开过来，作为长子的王武扛着幡猫腰走在最前面，经过他这块地时，王武将哭爹的台词换成了：“老少爷们啊，别踩着旁边这块地的棒子苗啊，咱赔不起啊！”春阳当时听着心里挺别扭，可是他一句话没说，再后来就忘了。难道是......春阳不敢想了。
　　 看着麦子地一片狼藉，春阳心里五味杂陈。上告吗，没凭没据，从何说起？找大队干部反映？估计不了了之，而且，假如说出自己的猜测，口口相传的结果有可能是仇怨越结越深。
　　 坐累了，他索性仰面躺倒，望着高远的天空，棉花似的白云一簇簇，一朵朵，丝丝缕缕，飘啊飘，飘啊飘，那么安然，那么悠闲。躺腻了，他起身扑打干净身上的土，回家。
　　 老婆正在厢房补筛子，见他回来就跟着进了屋。他把情况跟老婆一五一十地诉说，最后叮嘱就当啥事也没发生，随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李大脑袋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