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和自行车(散文)
六岁那年,开始熟悉了父亲的自行车,黑色,高横梁,破皮翻出黄棉花的座椅,嘎吱嘎吱想的车蹬子,以及那条总会掉的车链。
貌不惊人,甚至略显平庸。
有点像别人对我父亲的印象。
难怪他们算得上是一辈子的伙伴。
真的是一辈子,真的是伙伴。
黑色自行车的来历我不清楚,他对父亲来说有什么意义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只要我回忆起童年,便会回忆起那辆已经不知所踪的黑色自行车。
黑色自行车……罢了,姑且称呼它“老黑”以示尊重。
老黑占据我童年所有的回忆,这并不是在开玩笑,我小学和初中所有上学的路,便几乎全是侧坐在老黑的横梁上度过的,至今,我都记得老黑的衡量让我的臀部膈应的感觉。
除此之外,父亲骑着老黑,带我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西安城大街小巷,临潼,咸阳,甚至更远。以至于至今,偶尔还会梦到父亲骑着老黑,带我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现在想想,父亲算得上是自行车司机,而不仅仅只是一个骑行者。他会因为“乘客”的无聊,而在骑行途中聊故事,讲道理,谈见闻,甚至说笑话。他也会有“路怒”,很难想象平时极力让我不许说脏话,甚至人前人后表现十分儒雅的他,会在别人不守交通规则的时候骂出一句“他妈的”。
如同许多子女会嫌弃父亲的酒肉朋友,我也嫌弃过老黑,因为它太旧了,仿佛我认识它时,它便没有新过。坐在它的横梁上太难受了,尤其是遇到颠簸的时候。下雨天是最讨厌的,父亲的大雨披把我裹在其中,失去东张西望权力的我,只能低头看路,算时间,判别距离学校还有多远。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父亲总是随身带着一根雪糕棒,那个雪糕棒的一头总是黑的,因为老黑太容易掉链子了。
出去玩的时候掉链子还好,上学路上掉链子,不但面临迟到的危险,还要接受路上其他孩子坐在或者骑在高级自行车上,向我投来的异样目光。
这种嫌弃的情绪,随着青春期的叛逆越来越重,我开始拒绝父亲和老黑的相送,徒步上学,为此我得起的要比以前早上十五分钟。
初三,我的学习成绩全班倒数第二,全年级倒数第十,普通高中考不上,只得自费上了一所民办职高。
我很开心,不用被家里约束,不用再看到老黑。
父亲仍会骑着老黑来到长安县看我,我当时觉得丢人透了,别人家父母都是开车,或者坐出租来,而我父亲竟然还骑着十年前的老黑。
职高期间,天天通宵打游戏,白天睡觉,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年。
破费掉家中许多钱,以及父母的期待。
十七岁半,我脑袋一热,突然喜欢上了文学创作,玩了两年的网游被我抛去了一边,开始拼命地写自己所认为的现代诗。
十八岁,我告诉父母,我想高考,父母很高兴,尤其是父亲,骑着老黑四处奔波,终于给我得来了一个社会考生的名额。
半年时间,我自己在家读高中课本,成绩比我料想的差,比他们料想的好。他们想不到我语文差11分满分,想不到我的文综高得这么离谱。我想不到我的数学和英语加起来,才蒙了65分。
那一年,这样的分数,上不了好的学校,但学了实用的专业。
母亲意思,让我学习物流管理或者人力资源管理这样的专业,母亲知道我喜欢文学,但她忽略了是文学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一事实,她觉得,文学当做爱好就好。
那段时间,我跟母亲天天吵架。
母亲觉得文学把我变得骄狂目中无人,我觉得母亲不理解什么叫梦想。
有一天,在我把母亲气哭以后,父亲没有像平时一样责备我,而是推着老黑,对我说:“出去走走?”
那个横梁,我已经坐不上了,不是我的体型变化如何,是父亲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推着老黑,而我走在老黑另一边,路上各自沉默,没有说一句话,那个时候,应该是我们父子俩和老黑最为相似的时候吧。
仅仅是买了几个馒头,我们便是折返,在即将到家门口的时候,父亲突然问:“真的那么想去南京学文学?”
我点了点头,刚想说自己这次真的不是三分钟热度而已,便是听到父亲说:“好,我再供你一次。”
去了南京,我真的仿佛一条入海的鱼,不不仅仅是因为父母无法经常来看望我的自由,还有就是这片浩瀚之海的名字是“文学海洋”。
2011年5月,在我和同学正琢磨着怎么创业的时候,父亲再次发病,噩耗在我午休时传来,我的父亲离开了人世。
……
如今的我,看似规律地活着,仍旧坚持将文学当做梦想,甚至勉强算是有了自己出版物的作家。仍旧偶尔或是经常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话。至于什么时候是最后一次见父亲的那辆老黑,我却早已是忘的一干二净。
但每当正在吃雪糕,路旁正有自行车路过,我会下意识看看那辆自行车的链条是否完好,我会修车链子,那是父亲教我的“独门绝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在老黑以外的自行车上付诸实践。
我也会经常骑自行车上班,公交容易在没必要的情况下堵车,走路多了脚会疼。
我申请了共享单车的账号,骑行的路上总会在想,如果父亲如常人健康,活到现在不过五十四岁,他会骑共享单车,还是继续骑那辆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