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口气读罢家军最新创作的乡土题材长篇小说《白马河》，犹如品完一杯法国干红，心中弥漫着浮动的暗香；又如聆听了一首略带伤感的小夜曲，情感被一次次轻快地拨动。
　　 大凡长篇小说，都要讲究开篇的造势与引诱，否则，哪个有心思读下去呢？但是读家军的《白马河》，我却感到一种新异与另类：它一下子抓住了你的目光，而叙述者却不紧不慢，在你耳边悄悄对你说，咋样，还想看下去吗？
　　 小说就是讲故事。
　　 故事讲得好不好，是考察作者艺术能力高低的另一个重要标准。特别是对于长篇小说来说，结构处理不好，就会导致叙述混乱。家军则不然，他用一种清淡平和的格调，在一种娓娓动听的叙述中，表面不动声色、实质充满了深情地讲述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的故事，从平凡中折射出人生哲理。
　　 讲故事说到底就是要写情节。
　　 情节是提炼了的故事。
　　 家军总是在沉着的叙述中，从容不迫地展示出引人深思的艺术说服力。这话一点不过分，他很好地运用了时空对结构的影响，从而实现故事情节的铺展。他所讲述的故事是中国小说中司空见惯的故事，闭塞贫瘠的大地、穷困中挣扎的人群、愚钝纯朴的村民、温馨感人的亲情、家族的争斗……
　　 《白马河》这部小说，前后出现的人物有几十个，但每个人物都有每个人物的个性与特点，可以说性情各异，毫无雷同。家军均能以每个人物的人性发展与变化为中心，不断展开故事情节，娓娓引导读者自觉不自觉地沉浸在道德与情感、欢乐与痛苦相互交融的氛围之中。
　　 可以说，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鲜活的，情感是饱满的，而每一个人又是无奈的，马文谦是、杨大棒子是、黑王八是、徐老蔫是、春榴榴是、原成老汉是、胡玉遥也是。
　　 一如家军本人叙述道：在他的小说里，他想要描写的人物不存在本质上的坏，而单纯意义上的“坏”，也不过是当时那种环境造成的人性的扭曲以及情感的交错。
　　 白马河两岸四十八村的头牌美人坯子白凤花是小说描写的重点，因为，只有刻画人物的性情才会使人物形象生动、血肉丰满。爱情是最个人化的。
　　 家军正是抓住人物的情爱经历来刻画人物的。
　　 在这部长篇小说中，白凤花可以说集中国农村妇女的典型代表于一身，她善良、勤快、节俭，艰苦的生活环境养成了她忍辱负重、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良风美德。
　　 在家军笔下，白凤花结婚前，是“白马河两岸四十八村打灯笼都难找的一个好女子，人长得不仅温柔贤淑，还唱得一嗓子好戏”。她是在县里组织的文宣队里，认识了邻村的小后生马文谦，两人很快就产生了恋情。
　　 在那个时代，婚姻虽然提倡自由，可在乡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大行其道的。更为甚者，马文谦还定了娃娃亲。这还了得，简直是大逆不道。由此，这桩婚事遭到白凤花家族所有人的反对。
　　 没有家人祝福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福的。
　　 白凤花的命运变得一波三折了。万般无奈之下，被乡人泼了满身脏水的白凤花嫁给了无赖仇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苦难和厄运也就开始了。
　　 尽管如此此，家军还是用细腻的触角，感受着成长历程中的人和事，再经过过滤后，将其作了选择和重构，用美好的文字对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的热爱情怀进行了歌咏。呈现于我们面前的是冀中大平原白马河的一幅幅动人的风俗画。
　　 汪曾祺先生在谈到自己的小说时说：“我的一些小说不太像小说，或者根本就不是小说，即故事性很强的小说。故事性太强了，我觉得就不太真实。散，这倒是有意为之。”这话对于家军和他的《白马河》同样适用。
　　 这也是家军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最成功之处。
　　
　　 二
　　 文学归根结底是语言的艺术。
　　 叶圣陶先生说过：语言文字的研求，好像只是形式方面的事儿，其实不然，追究到底，就知道这牵涉到作者的整个生活。文学作品的语言，不但负责承载作品的物质内容和精神品质，而且语言本身就是思想内容的一部分。
　　 所以，好的有魅力的语言至关重要。
　　 有一些小说它本身有丰富的内容，有深刻的思想和不俗的精神品质，但它的语言有问题，让人失去了阅读的兴趣。小说的语言，特别是对话中的语言，它最能体现出创作者本人的功力。
　　 家军是一位具有自己语言个性的作家。他的语言的特点是细腻、生动、传神，且富有诗意和强烈的画面感。在《白马河》中，家军并没有采取暴力似的语言叙述，相反，更多采用了古典小说的叙述语态，用一种讲述性的语言，用大量的文言句式和方言俚语，为我们描绘出沉重的泥土气息。小说情节虽然冗长，但语言干净简洁，大量生活的细节为我们还原出生活的真实境况，使人因为体验而感受到一种确信无疑的叙述力量。
　　 “童年”“故乡”总是寄托人之情感依恋的所在。
　　 如其他冀中籍作家一样，燕赵大地丰厚的文化积淀、独特的人文历史景观、地理条件与传统的农业生活方式，都深刻影响着家军的文学创作，成就了他作品中浓郁的冀中色彩。
　　 《白马河》这部小说之所以能吸引人，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情节的曲折多姿，大开大合，滚滚而来、逶迤而去。确切地说，《白马河》是家军乡土生活经验的回忆性言说，这种言说一方面是对渐行渐远的乡村旧梦回忆性的讲述，歌颂了存在于普通小人物身上的传统美德以及自然人性追求，另一方面又包含了对乡村旧梦中丑陋和龌龊的解剖式的展示与针刺，是乡土与现实之间的个人言说，为读者构筑出别具冀中平原风情的地域文化风貌。
　　 如果将《白马河》里的风景、风俗、风情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所有的篇章都在进行着某个方面的描述；如果将每个篇章里的人物集合为一个整体，那就是家军的白马河社会；如果将人物放进整个风俗画，那就是家军的冀中“白马河世界”。
　　
　　 三
　　 生活造就了作家，因此作家绝不可以背弃或忘记生活给予自己的经验与营养。在当代众多的“70后”的作家中，家军是为数不多的执着于长篇创作的作家之一。他在对故乡进行着美的抒写与歌咏的同时，也在用自己的朴实而简练的笔触，对乡土中国逐步迈进现代中国乡村的丑陋进行着刻意的揭露和批判。
　　 尽管这些揭露和批判不像鲁迅深刻而无情，也不像“乡土小说”“安特莱夫式的”冷静，但是，其目光却也是独特而意味深长的，有时甚至是痛的。
　　 乡村中国“封建性”的批判，总是在乡土小说的写作中被放在首位。
　　 乡村中国“封建性”最突出的表现无疑是权力。
　　 权力集中附着在“大队长”这一人物上。
　　 大队长是一村之长，是一个村子的领头人。如果品质优秀、作风正派，可以担此重任；如果品质低下，作风不正，就会出现问题。
　　 在乡土中国走向乡村和农村的急剧变化的进程中，封建性的权力因素也随之来到了乡村和农村，权力的糟粕性和腐朽性也随之凸显了出来。表现在对女性的占有和攫取，甚至是霸占。
　　 大队长柴琅浩偷情就是很好地典例：已经干了四次了，柴琅浩停了一会儿。瞅着那洪仁梅那本来被拍击得都通红的肥腚，他下面的XX又硬了起来。而且一想这是给别人戴绿帽子，他就更兴奋了。瞅着洪仁梅通红的腚都是自己拍的，那对奶子也被抓的通红，还留有五指印，他心里就特满足。
　　 洪仁梅感觉自己好像被柴琅浩干漏了，肉都被干翻翻了。这时，她又感觉柴琅浩的那大棍子弄了进去。她呻吟一声。求你……
　　 洪仁梅刚说一个求字，感觉自己的头发就被抓了起来。而且那下面被猛干一次，头发就被揪起来一次。乖儿哩……你他妈的不是人……俺糙……你要干死老娘。洪仁梅张嘴骂了起来。柴琅浩笑了，她越是骂他的下面就越硬，有种强暴的快感。下面又开始跟捣蒜似的，那洪仁梅趴在炕上，腚也撅不起来，就那么被压着，被干着。
　　 噗嗤！噗嗤的声音让她又到了一个新的巅峰。柴琅浩越干越爽，下面越来越用力。洪仁梅口中娇喘着，俺日你娘。也不晓得洪仁梅骂了多少句日你娘，柴琅浩终于被骂到了高潮，喷射了出去……
　　 当柴琅浩瘫软着在一旁平缓地喘息时，洪仁梅却安详地问，狗日的乖儿，吃饱了么？柴琅浩嚎叫一声，没饱。他再一次腾身而起，再一次钻入那令汉子们想入非非的福地。
　　 《白马河》似乎有色情的成分，正像有些人所反映的那样，在具体性爱场面情节的描写上，颇见家军的描绘功夫。细腻、逼真、优美、醉心恰如其分地解读了小说在情爱方面的非凡表现。
　　 这一点，也是家军的高明之处，犹如冰天雪地掩映下的一所温馨茅屋，不正是人类为爱情自由奋斗不息的高度概括吗？
　　 这些就像是石头一样，砸向我们迟钝的神经，把一幅原生态的农民生活景象，偏执而郑重地端放在我们眼前，使人惊异，使人感动，使人痛苦，也使人沉睡于心灵深处的一些东西慢慢苏醒。
　　
　　 四
　　 巧用空白技法是《白马河》鲜明的艺术特色。
　　 在《白马河》中，家军娴熟地运用空白技法来营造耐人寻味的意境，主要表现在善于运用“省略号”方式和突转式结尾，巧妙地留下一片片“空白”，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
　　 首先看看，家军巧用“省略号”留下“空白”的例子；寂静的夜空中两声枪响，张寡妇家的大门哗啦开了。没等着姚乐鸣回过神来，就被人五花大绑了……
　　 姚乐鸣被绑了以后呢？家军只字不提，巧用一个“省略号”代替。这个“省略号”用得极妙，妙就妙在给读者留下一大片空白。
　　 俗话说：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是喜中之喜。可薛宝山和杨盼香的洞房却是喜中悲。薛宝山在他娘咽气时和杨盼香在灵堂成的亲。
　　 再悲，那也是喜中悲。黑了天，洞房还是要入的。可这洞房入的是那样的别扭。尽管别扭，小两口被窝里的悄悄话和“事儿”还是要做的。照例他们一定有很多很多的“知心话”要互相倾诉。
　　 然而，这样的新婚之夜，他们到底能谈啥呢？让读者去填补，去想象。
　　 家军在《白马河》中，不仅用一个“省略号”留下“空白”，而且还用一连串的“省略号”留下“空白”。
　　 新房里的人都散尽后，薛宝山和杨盼香有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杨盼香低垂着眼睑，今儿你没笑？“……”摇摇头不作答。一辈子的大事哩。“……”俺也没说是哭的日子。“……”
　　 这一连串“省略号”，留下一片片“空白”，让读者去填补，去思索，收到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艺术效果。
　　 文学是人生的一面镜子，小说尤其如此。
　　 作家有慈悲之心，因此能悲悯众生，体谅众生，宽宥众生。
　　 命运，在家军的笔下，被抽空了诗意，没有任何伪装，呈现出生活的本色。综上所述，他的《白马河》是一部揭示乡土农民悲苦，呼唤自然人性回归的杰作，具有极高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