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忆的碎片
　　
　　 需要选取一截湿木
　　 替代右臂，在雨水的日子里寻找
　　 在被剥离生命之初
　　 带着重量重新插入土壤
　　
　　 记忆有了根植
　　 抓取水分向着阳光索取光阴
　　 摊开手掌，数密密麻麻的纹理
　　 又添了河流和山崖
　　
　　 可是如此轻，如此灼热
　　 记下温度，庭院里野草疯长
　　 秋风刮过之前，蝉整日整夜地鸣
　　 面对离别，它已经把一幅翅膀
　　 预先蜕变成标本
　　
　　 二、寂
　　
　　 外面唢呐声声
　　 炉火吐着红色的火苗
　　 把太阳烧成月亮
　　 他闭眼，咬紧牙关
　　
　　 这辈子最虔诚的祈祷
　　 明天起程，无归期
　　 远处田野翻了一层新土
　　 着了薄雪，脚印走过去也便化了
　　
　　 筵席至尾声，人们列队排送
　　 鞠躬叩头，风卷白衣
　　 瓦盆重重摔地，哭声把天震塌
　　 一同塌陷的还有两个世界
　　
　　 三、见字如面
　　
　　 写给你的信还在
　　 彩色的信纸依旧留有香气
　　 信里爱慕的话语
　　 像是停在旧时光的钟摆
　　 停下也就停下了
　　
　　 我小心把信藏在日记里
　　 其实，它比日记本身还要秘密
　　 就如同我会在某一首诗里
　　 选一个恰当的意象
　　 表明我爱你
　　
　　 你或许同少年时一样害羞
　　 见字如面就好
　　 只是我找不到准确的地址邮寄
　　 只能在冰冷的墓碑前
　　 第九次念给你听
　　
　　 四、空山
　　
　　 我从一座山里走出来
　　 又在山外建立了另一座山
　　 可山里听不见鸟鸣
　　 听不见流水和风声
　　
　　 恓惶时我回到旧山
　　 那里的太阳红彤彤照着
　　 鸡鸣狗吠，鸟啼蛙鸣
　　 我曾踩着两座山峰逃离
　　
　　 而今，面前是两片颓废的土地
　　 空旷的平原，布满白花花的棉絮
　　 我是这里爬出的种，用力回想
　　 我的山仍旧寂静无声
　　
　　 许多年，我也成了别人的山
　　 再许多年，成了一片土壤
　　 空空的，无痕无迹
　　
　　 五、每一场秋都略带悲意
　　
　　 有些叶子还偏执地绿着
　　 举着秋风，一层层梳理昏黄的暮色
　　 直到空旷被一场初雪填满
　　 腰身一直都没有低矮
　　
　　 草木一生，也没有行走过一步
　　 它们木讷地感知冷暖
　　 感知这个城市的灯光明明灭灭
　　 这个秋过早地冷了
　　
　　 虚妄被收束
　　 脚下的蚂蚁开始在每个弯口刻下记号
　　 可黄叶堆积覆盖，年轮烂进土壤
　　 已然和未尽的都交付于草木
　　 春生秋没，循环往复
　　
　　 六、深处
　　
　　 当河水漫向天空
　　 蜻蜓伴随荷叶沉入湖底
　　 风吹过高高低低的森林及山岗
　　 色深了入浅，浅了渐灰
　　
　　 岁月皱褶，一叠叠草木躺下来
　　 它们告别的仪式无人问津
　　 唯一差别在于沉默，雨水丰盈
　　 罩下单调的土地，罩下反复的生死
　　
　　 如同村庙，成了被遗落人间的神龛
　　 人们把头虔诚地抵向土地
　　 案桌始终未有洁净，风飒飒而吹
　　 老槐树自身体深处发出呜呜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