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冲天而起的虎头崖雄踞在玉皇山口，山腰间一条栈道绕崖而过，崖上云雾缭绕，崖下是万丈深涧，使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老支书赵守义与村主任张秋生一前一后慢慢地行进在栈道上，脚下晃晃悠悠的栈道不时发出声响，掉下去的碎石使人心惊肉跳。
　　 老支书赵守义虽已年近七旬，但身子骨却十分硬朗，两鬓虽已斑白，但镶嵌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的两只大眼却依然刚毅有神。他健步走在张秋生前面毫无胆怯之色。走在老支书后面的张秋生，年近三十岁，他虽然比老支书个头稍矮，但他筋骨强健，浑身透露着玉皇山人那股用不完的犟力气。
　　 迎面不远处一老一少背着山货小心翼翼地向老支书和秋生走来。
　　 老支书一个箭步跳进栈道旁边的小石窑里说：“秋生，咱们坐下歇会儿，让他们先过去！”
　　 秋生也一闪身跳进了小石窑里，他望着老支书赞叹地道：“老支书，这栈道旁的安全洞可是你的一大创举啊！迎面来人可以让路，刮风下雨可藏身，走累了可以歇歇脚，你真想得周到！”
　　 老支书深沉地说：“这也是虎头崖逼出来的呀！四十多年前，还没有修成这条栈道，曾摔死过多少人啊！你春香婶子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啊，那是1956年夏天的一天，为了娶你春香嫂子，我特意请了一班唢呐队，想热热闹闹地把你春香婶子娶回家来，当路过这虎头崖时，我生怕出危险，就用一条红绸带牵着你春香婶子的手慢慢往前走着，突然你春香婶子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眼看就要摔下悬崖，我急喊让她抓紧红绸带子，我拼命把她往回拉，谁知快拉到跟前时，那红绸带子嘭地一下断了，你春香婶子就掉下了这万丈深涧，我哭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啊！”老支书说到这里摸了一把老泪继续道：“打那以后，我才领着大家修了这条栈道哇！”
　　 秋生感慨地道：“这可是咱们玉皇山人的生存之道啊！”
　　 老支书站起来道：“可光生存不行啊！这一回沈书记在扶贫会上的讲话，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生存是为了发展，发展就是硬道理！不发展就难以生存！咱要动员玉皇山人重战虎头崖，让这条生存之路变成发展之路，这才是我们玉皇山人的长远之计啊！”
　　 秋生道：“老支书，咱今天晚上就开会动员！”
　　 老支书道：“今晚，你就先通知两委成员和村组长及党员到我家开会，传达县扶贫会议精神！”
　　 此刻，那一老一少走来了。走在前边的老者向老支书道：“老支书，开会回来了！”
　　 老支书关切地道：“老弟，放下歇会儿吧？”
　　 老者道：“不歇了，刚歇过？”说着走了过去。
　　 老支书和秋生望着这一老一少的背影道：“一路慢走哇！”
　　 当晚，老支书在堂屋方桌上早已点亮了一支蜡，正在点燃着第二支蜡。他小心翼翼地将蜡放在桌上的两边，然后凝望着堂屋的正堂墙壁。
　　 堂屋墙上没有什么画像，只挂着一条红绸带。红绸带的两边挂着一幅对联：
　　 不忘迎亲道情系亡人魂，劈开生存路誓为后来人。
　　 秋生进来道：“老支书，今天又不是过年，怎么又把这对联挂出来了？”
　　 老支书沉痛地：“今天就是我和你大婶结婚的纪念日，也是她的祭日呀！”
　　 秋生不好意思地：“老支书，我差一点忘了这一天！”说着便跪下磕着头道：“大婶，侄子给你磕头了！”
　　 秋生刚站起来，石头、山凤，双林等人走进来了。他们一看这情景，三人一齐跪下叩着头。
　　 老支书感激地：“快起来吧！谢谢你们大家不忘你大婶啊！”转而向秋生道：“秋生，王二通知到了吗？”
　　 秋生：“通知到了！”
　　 老支书疑惑地：“他能来吗？”
　　 秋生：“这一回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一说是研究修路的事，他答应的可利索了！还说什么他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会缺会！”
　　 老支书正在纳闷，王二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王二朝着老支书道：“老支书！我来的不算晚吧？”
　　 老支书不冷不热地：“坐吧！”
　　 王二急忙拿出香烟递给老支书、秋生和双林等人。最后又把烟递给石头。
　　 石头坐着，连看也不看王二一眼。
　　 王二嘻皮笑脸地道：“石头老弟，你放心，我这烟是用血汗钱买的！抽一支吧！”石头还是不理王二。
　　 王二转身对大家说：“为了开好今晚的会，开会的烟我来供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盒烟放到桌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钱，向大家示意道：“为了以实际行动支持修路，我今天无偿捐款666元整！六六大顺嘛！”说毕把钱放在桌上。
　　 由于王二的这一举动，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屋子里只有老支书那叭嗒叭嗒地抽烟袋声。
　　 人们在等待老支书的定夺。
　　 老支书将烟灰磕掉道：“王二呀，你也看到了，大家不吭声，这不吭声比吭声更可怕！这是对你有看法啊！”
　　 王二：“那是，那是！”
　　 老支书严肃地道：“你在玉皇山恐怕是最有钱了吧？但是你别忘了，你还是个村委副主任，一定要劳动致富，你一人富了不算富，还要带着大家共同富！不过你今天能慷慨解囊，无偿捐款修路，表明你对修路是积极的嘛！”转而向秋生道：“秋生啊，咱们还是应该欢迎的吧？”
　　 秋生招呼着在场的人们：“来，咱们对王二的捐款表示欢迎！”说着带头拍起了手。
　　 老支书拍起了手，山凤和双林跟着拍了起来，石头不得已也最后拍了两巴掌。
　　 老支书道：“好吧！咱们开会吧！让村主任秋生把县扶贫会议精神给大家说说。”
　　 秋生道：“这次县委召开的扶贫会议，主要是研究分析全县最后一批贫困村如何尽快脱贫问题，县委特别关心咱们玉皇山的生存与发展，会上有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一种意见认为玉皇山生存环境恶劣，严重威胁着玉皇山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修路又耗资太大，结论是把玉皇山人搬出大山！第二种意见认为，玉皇山森林资源丰富，玉皇山人自古就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可借国家扶贫攻坚的东风，以修路为突破口，带领大家劈开大山，走向富裕！”
　　 秋生说到这里，大家急切地问：“那最后的意见呢？”
　　 老支书接着道：“最后的意见是让咱们搬下玉皇山！”
　　 在场的人惊疑地望着老支书。
　　 老支书沉痛地道：“这虽说是县委对咱们玉皇山人的最大关怀，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大的耻辱啊！”说到这里老支书激动地站了起来，面对堂屋上的对联念着：“不忘迎亲道情系亡人魂，劈开生存路誓为后来人！这是我四十年来的夙愿啊！如果就这样搬下玉皇山，我对不起死去的春香！对不起那条道上所有的亡魂，更对不起现在活着的玉皇山人！”
　　 在场的人纷纷表示：
　　 “老支书，咱不能搬！”
　　 “老支书，咱自己修路！”
　　 老支书望着大家坚定地：“对！咱不能搬！要自己修路！我找县委沈书记立了军令状，要先集资加宽这条栈道。沈书记很支持咱们！他还答应动员有实力的单位支持咱们的修路工程。今晚咱们这班人的决心都很大，连王二都捐了款。下边大家就报个数吧！秋生，你是村主任，你先负责收款！王二你是副主任，你就记帐吧！”
　　 干部党员在踊跃地捐着款，玉皇山村民一听说修路捐款，络绎不绝地涌进了老支书的家要求捐款。
　　
　　 二
　　 玉皇山村街墙上贴着捐款光荣榜，旁边站着不少围观的大人小孩，还有一些人从不远处往这里走来。人们在边看边议论着。
　　 “老支书这一回把全部家当都捐上了！”
　　 “石头把娶媳妇的钱捐上了！”
　　 “山凤她爷把准备的棺木也给捐上了！”
　　 “这真是，村组干部是榜样，共产党员是方向，玉皇山人紧跟上啊！这一回修路可有希望！”
　　 老支书领着秋生、山凤还有王二走过来了，他们在仔细地看着光荣榜，老支书兴奋转向大家道：“乡亲们，咱们玉皇山人修路的热情就是高啊，现在村民捐款已达两万多块了！从今天起，我和秋生、山凤、石头去查看开工路线，王二立即到县城去购买炸药、工具，买好运到山口镇，然后再让扁担队尽快运回来！争取近日动工！”在场的人们高兴地欢呼雀跃。
　　 不日，玉皇山修路工程开工了。连日来工地上人声鼎沸，炮声隆隆，炮声过后，工地上顿时一片繁忙，锤声叮当，人们赤臂敞怀，汗流浃背。担的，扛的、抬的、推车的人们欢喜异常。欢声笑语洋溢在工地上。
　　 老支书和村主任张秋生赤着膀子与人们正在把一块巨大的石头往悬崖下掀着。
　　 秋生摸了把汗对老支书说：“老支书，半月来工程进度很快，也没出任何工伤事故。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咱们所捐的两万多元资金已经全部用完了！”
　　 老支书问：“沈书记让县交通局支援的那批修路物资运回来了吗？”
　　 秋生道：“早就运回来了！”
　　 老支书问：“库里的物资还能支持多长时间？”
　　 秋生道：“顶多五天时间！”
　　 老支书思摸了片刻道：“不可能吧？原计划这些物资最少能支持一个多月呀！秋生，明天你就去找一下沈书记！另外，到县城找找王二，让他尽快报账！看他手中还有没有钱？”
　　 修路工地的另一角，山凤、英子、石头和双林等一群男女青年，正在用钢钎、磅锤破着巨石。
　　 山凤走过去欲把一块巨石往沟边翻，她用尽全力，那块石头连动也不动。英子过来帮着翻，还是未动。最后石头过来帮忙，终于把大石头掀下了沟去。
　　 正当人们望着滚翻的石头高兴时，远处传来喊声：“山凤！小宝病了！让你马上回去！”
　　 山凤一惊，转向石头问：“石头，小宝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石头道：“昨天我回去，小宝就有些发烧。你爷爷想叫你回去，可你这里眼看又离不开，所以我就没敢告诉你。”
　　 英子催着山凤道：“山凤，你就先回去看看吧！”
　　 山凤为难地道：“你看，这段工程我是负责人呀？”
　　 山凤正在为难，老犟爷抱着小宝向工地奔来。
　　 英子道：“你看！老犟爷来了！”
　　 山凤向老犟爷奔去。
　　 山凤接过小宝一看，孩子昏迷不醒，呼喊着：“宝，宝！你醒醒！”
　　 老犟爷心痛地道：“山凤！我没把小宝照料好哇！”
　　 山凤道：“爷爷！不怨你！我这就去山口镇医院！”说毕转身就走。
　　 老犟爷喊住山风道：“山凤，可去医院的钱？”
　　 山凤抱着孩子放慢了脚步。
　　 此刻，老支书和秋生赶来了。
　　 老支书道：“山凤！你等等！让秋生和你一道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老犟爷道：“老大哥，这钱你先拿上吧！”
　　 接着秋生、石头和工地上的人们纷纷把口袋里的钱递给老犟爷。
　　 老犟爷边收钱边流着老泪。
　　 山凤声泪俱下地向人们点头：“谢谢乡亲们！”
　　 秋生抱着孩子在前边急跑着，他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山凤在后面紧跟着，嘴里不住喊着：“小宝，小宝！妈妈送你去医院！”
　　 然而，秋生与山风跑到医院抢救室时，小宝早已没命了。医生惋惜地道：“可惜啊，如果交通便利，孩子也不会中途夭亡啊！”
　　 老犟爷得知小宝没了，如五雷轰顶，痛断了干肠，因为小宝是他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啊。这老犟爷真是命苦，四十多岁才找了个老婆，可没过多少日子，老婆嫌玉皇山山高路险就偷偷下山一去无回。后来老犟爷就成了光棍一条，但天无绝人之路，他意外地在山下捡了个还没过满月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老犟爷百般爱护，起名叫山风，他含辛茹苦把山风养大成人，又招了个上门女媳，巴望着能为他生子续后，谁知生了小宝后，女婿却在虎头崖坠崖而亡，如今小宝又不幸夭折，这真是麻绳总捡细处断啊！老犟爷一连几天茶不思饭不饮，一惯刚强的他便卧床难起。这一天，山凤端着一碗汤药走到爷爷床前，把碗放在桌上，擦了一把泪道：“爷爷！你起来喝药吧！”说着欲去扶爷爷。
　　 老犟爷挣扎着坐起来，老泪纵横地道：“山凤，我对不起你呀！我没有照料好小宝，我还有啥脸喝药呀！”
　　 山凤痛心地道：“爷爷，不怨你！都怪咱玉皇山交通不便！”说着把碗端起来道：“爷爷，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再不喝药，我就跪下了！”
　　 山凤欲跪，老犟爷连连道：“我喝，我喝！”山凤在喂老犟爷喝着药。
　　 这当儿，老支书和秋生带着一包礼品来探望山风和老犟爷。
　　 山凤忙放下碗，迎上去说：“老支书，工地那么忙，又让你们操心了！”
　　 老支书道：“山凤，你一定要挺住啊！”转而走到床前，拉住老犟爷的手道：“老犟大哥，你要想开点！”接着掏出一百元钱递给老犟爷道：“这一百元你先用着吧！”
　　 老犟爷激动地道：“你们就别再为我花钱了！省几个钱修路吧！要是交通方便，小宝的病也不会耽搁呀！”
　　 秋生道：“老犟爷，你放心！这条路我们一定要修好！”
　　 老犟爷道：“这条路可是咱玉皇山人的命根子哇！山风你是党员，又是工地上的副指挥长，你别管我，你明儿就去上工！我明天也去修路！”
　　 老支书感动地道：“老犟哥！我代表全村人感谢你呀！”
　　
　　 三
　　 修路工地上，老支书招呼大家道：“大家休息一会儿吧！”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围坐在老支书的周围。然而，八十多岁的老犟爷却没有跟着休息，他抡起大锤依然一锤一锤地猛击着横在路上的一块巨石。山风心痛地喊着，让爷爷过来休息，可老犟爷却置之不理。山风焦急地对老支书道：“老支书，你去劝劝爷爷吧，这样下去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