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第一章
　　 草木葳蕤的夏日，锯齿边缘的枫香树正长得苍郁而繁茂。此时错落在缘城的山林绿意油油，莹莹可亲；直至头尾，每株枫树无不是在活跃着少女般青春的情怀。这里景色宜人，层峦叠嶂，巍然耸立的山峦委实让人叹为观止。车途上我频频向窗外瞻望，绿景一来，我的心便为之一动，不由间漾起了阵阵的喜兴。
　　 公车缓速行驶在路道上，间或走上来几位乘客。如此的车速驶过了十分钟的路程以后车子正好驶进芳芷路。我从车厢上下了车。
　　 夏季的天空明净如洗。我徒走在干净的路面上，背上的行囊一直负着。我这年已十九岁了。进城时我是将一件青色衬衫穿在身上，下体是蓝的牛仔裤，加以系带黑皮鞋配着，长长的头发对分梳开，一条藏银叶状饰链戴着，随后就是将长袖打下撩起。此时正当中午，我的肚子业已饥不能熬。
　　 至今，我与缘城隔离有一年之长。我十六岁曾被送到这儿来念高中，读过两年，父母又决意让我到另一座城市的学校上去直待毕业。恍惚的两年里的记忆都已随着时日的流远而被冲淡，我也无意再去思寻昔日缘城所能给我的感觉，然而每每有烦心事一来，我首先想到的却总是要到这座城市上来放松。这次高考过后我因心中积下不少压抑而重返缘城。重返缘城的行期我提前了两天，现在正好让我赶上这草木旺盛的月季，实属妙不可言。我难以抑制激昂的情绪。
　　 在一家汉堡快餐店里数名营业员发现我的进来便面露笑容。我走到柜台旁。一名年青貌美的女子正向我露出微笑。她们笑容甜蜜，样子让人瞧见仿佛是在此恭侯你多时的样子，倒有点殷勤得令人难以喘息。在这一行人当中还有个青年男子。
　　 “欢迎光临！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呢？”
　　 刚才的那名女子与我对视着。瞧见我呆板的样子后她含蕴情怀地向我发问。
　　 “嗯……”应对了一声，我居然惶然不知所措。揣摸了一下，想定的食物终于脱口而出：
　　 “两个猪柳汉堡，辣鸡翅一对，大薯条一份，大可乐一杯还又珍宝三角一件。”
　　 “蛮能吃咧！”
　　 女子发自内心的惊叹。然而，她乐开怀了。她雪白的牙齿以及樱莲的笑容令我产生愧意。
　　 ……在落座以后，把行囊从背上卸下来我仍然目视着这位白白净净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的工作服，肤色白润，乳房丰满，晶莹剔透的瞳孔里柔情蜜意，鼻梁端正而神气溢发，梳着一种平素发式，梳起的头发用一根青绳子扎住；此外，我已不见得她佩戴有任何一件饰物，连小小的一枚耳环亦不可寻。
　　 她的花容月貌由始至终都把我怔住；更确切地说，则因这几名女子当中较她是最为年轻貌美的一个。
　　 乍看之下，这女子仿佛十八岁，然而整个人溢发出来的气质却有青竹的嫩爽，桑叶的妩媚，水仙的姣楚和着花蕾的腼腆。这样说并不为过吧？我想。她尚是少女呢。
　　 我忽然想起在这座城市上高中头两年的生活来。由于在缘城我所就念的那所学校实行的是全日制封闭管理，两年来的高中生活给我留下的黑影惟其是觉得自己像个囚徒一样在牢狱里熬日子。
　　 营业员无疑代表了本店的形象，在殷勤招待顾客上没的说，就是连一句问侯的话也决不敢怠慢。事实又何止她们，服务员亦是盛情得让人难以喘息。在我的近旁，一位二十来岁的女人多次问及我有何需要帮助之处，然而，我回绝了，只徒留着强颜笑脸。
　　 “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的，谢谢。”我说。
　　 二十来岁的女人便往别处走去。
　　 我再朝柜台望去时那少女正亭亭玉立地站着。因暂时无顾客到来，她们都在小声地谈着笑话。我先前有留意到的男子此刻很是主动地跟她搭讪，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立即就闲扯起来。两人海阔天空地谈，令人神往。男子也好，女子也好，两人笑容盈颐的脸庞频次让我瞧进眼里我的心不无在暗自疼痛。我百感莫名：毕竟我与这少女是素不相识呀！
　　 那男子看上去也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年龄与我相当。此刻有一事纠缠着我。
　　 “这回你是需要点帮助了。”
　　 二十来岁的女人被我叫住后转过来身子，脸上灿然若笑。
　　 “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样去帮助你。”
　　 我指明是柜台上的男子与女子，问着这个女人：
　　 “他们都是学生吗？是利用假期时间出来打工的？”
　　 “这种现象现在都已经很普遍了。”
　　 她感到颇为蹊跷，样子是一脸的不能相信我是为了向她打听这种事情才叫住她。自然，我很了解这些，只是我的问话带有一种目的。
　　 她瞧了瞧我的行囊，不慌不忙地问：“你是从外地来的？”
　　 我点点头。
　　 “莫非也是出来打暑期工？”
　　 “没有的事。”
　　 “那你怎么问我这种事情？”
　　 “只是感兴趣罢了。”我佯装得漫不经心地说。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也不是我起初所想的那样。从这女人口中我得知那男子叫岩城，他是大款人家的儿子。
　　 “那在岩城身旁的那位女子呢？”
　　 “她叫雪芬，梁，梁雪芬。她是在两个月前给聘进来的，岩城则是刚进来不久，这回你可明白了吧？”
　　 “可你不觉得奇怪？”我对这女人的话颇感疑惑。我小声跟她说，以免声音过高引起他人的注意，“你说那男子是大款人家的儿子，他父母有钱，他犯得着来干这个？”
　　 你不晓得吗？现在的有钱人都会担忧自己的儿子不劳而获，坐吃山空，而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他是想靠自己来生活。”
　　 “他跟梁雪芬的关系像是很不一般哦。你该看得出来。”
　　 突然在谈到这个以后，二十来岁的女人心离满载着猜疑。她这会儿上下打量着我，冷不防地说：
　　 “谁晓得这个……或许是有，也或许没有，但那都是别人的事，你问的纯属他人的私事。”
　　 二十来岁的女人坦诚直言已使我无法下问。
　　 “难不成是你喜欢梁雪芬，想打人家的主意，所以特向我打听她的事情？”这女人忽然乐了起来。
　　 她饶有兴趣的问话正中我的心坎。我为之一惊，只作虚有其表的一笑了之，仿佛这在她眼里我是有苦衷而未能尽言。
　　 此时我心里已慌乱成了一团。
　　 “你果真是对她一见钟情了。你看好了，我这就去跟她说。”
　　 说罢她就从我这里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地一直走到梁雪芬的身边，随即就跟梁雪芬喁喁私语起来。
　　 这女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我惊住了。我只认为她是过于恶造化，一切能取以为乐的事情尽被她揶揄而去。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她会不会胡说些难以入耳的话？
　　 “是斯斯文文坐在那里的那位青年男子。他高高瘦瘦的，人长得还算可以吧？”
　　 大抵是听得到这二十来岁女人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她正用手指指着我。顺着这女人的小指，梁雪芬正朝我望过来。她的目光一经让我瞧见她就低垂着头，腾地，她的脸庞红霞而柔媚。
　　 岩城也随之望着我。
　　 笑声中，二十来岁的女人扯着嗓子：“还真是从没见过你害羞的样子呢！”
　　 店里的气氛不久就宁静了下来。她们毕竟是在工作。二十来岁的女人自得其乐地朝我挤出个淫淫的傻笑后便不再闹下去了。她很快就回到了工作中。我的心也跟随着舒缓了些。
　　 “你看那高高瘦瘦的男子，我敢肯定他是喜欢你了。”我这般猜疑着二十来岁女人跟梁雪芬所说的私话，思绪纷乱，心里揉乱作了一团，宛如以石击打过的湖面，涟漪久久不止。
　　 杯盘狼籍之时我再度望向梁雪芬。她神情端庄坦定，双眸炯炯有神，直至顾客一来，她的笑容仍旧令人对她绽放情怀。
　　 我带上行囊，打坐椅上站起身子时二十来岁的女人见势便朝着我走了过来。
　　 “你这就走么？”
　　 她要跟着我步出去。我对她不得不有防备之心。
　　 “你很怕我吗？其实你得感谢我，是我帮助了你，你不可忘记我这份功劳。”
　　 “哪里的话。”
　　 步至门前，她顿然收住了脚步。
　　 “你明天要再来唷。可要死劲记住明天这个时候梁雪芬仍旧在上班哟……倒是说个实在话，就是没有我的交代，恐怕明天你也找不出不来的理由吧？”
　　 她竟这样地出言刺人，语气里又如此地十拿九稳。她只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我想。我因她的圆滑而感到不满，不由得憋住了气，回转过身子去强颜回她一脸傻傻的淫笑。
　　 二十来岁的女人笑容僵硬在原地看着我步出店门。
　　 夏季，行走的路人眼嘴合欢。我不禁回想到我自己。在电话亭里我给梁明君打了个电话。我这会子将前往他的家里。
　　
　　
　　
　　 第二章
　　 丽日底下的山坡显得恬静幽雅。往林荫道一走，我即刻询问起几个当地人，他们给我的指向都是一致。在清楚梁明君的住址后我决定步行而来。一路上我小碎步走着，走了足有两公里的路。过了荫翳的榕树林前面就是他的家。他一直侯在屋子门前，瞧见我后他便奔了上来。我们相视而欢。
　　 “你这哥儿，跟你真有一年没见了呢……怎么，你走路来的？”
　　 “我在缘城里还未曾好好走过，岂会错过这一次机会。”
　　 “要你自己找到这里来，抱歉抱歉！”
　　 擅自将我的行囊负在自己的背上，他把我领进了屋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我脱下鞋子紧随其后。我因刚来到这里而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原本我是应该前去接你来的，可我得留在家里等一个电话。”
　　 他先前已在电话里跟我提到过一次，现在又解释着，生怕我会错怪他，而我也毫无半分责怪他的意思。然而他说他所等的电话仍未见有打过来。
　　 把茶水端上来后他上下打量着我，凝眸说：
　　 “一年不见，幸好之前接到过你的电话，若不是只怕一时间还难以认得出你呐。”
　　 接着，他就不住嘴地向我发问。
　　 我与梁明君暌别经年了。我们相识在缘城的一所中学。在学校里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梁明君是唯一与我交谈过的同学。我转学的那一年，他因为荒废了学业而主动退学了。这一次是我初次到他家来。
　　 我试着去回想当年的他——他的学生形象如今业已不复存在。我不由得惊诧起来。隔绝的事物终究是无法在记忆里长存。
　　 在聊坐的二十分钟里面他说到了他的生活。起初，他曾替人干过苦力工。在加油站里找过工作，但微薄的收入终是让他感到不满，非他所愿的日子使他很快地就撒手不干了。如今他倒是热中于音乐。他说。
　　 “我惟求能靠这个发起一笔财富了，如果能顺利成为一名音乐人的话……在认识到三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后，我们志趣相投地玩上了音乐，如今也组成了一支乐队。我当上一名鼓手。”
　　 “这么说，你是喜欢打鼓咯，”
　　 “因为队里暂时缺人的缘故。我负责打鼓，打得还算可以吧。但长远的计划我当然是要成为一名音乐人，而非鼓手。说什么做什么都得从第一步开始。在后天晚上我们还会在广场里举行首次表演。我们对这场表演寄予厚望。”
　　 “我本以为你是寻欢作乐而已呢。”
　　 “至于你，仍旧希望成为一名作家？”
　　 我默默颔首。
　　 没过上多久，侯等多时的电话打了过来。在接听以后梁明君把我带上三楼的一间空房子里。
　　 “这房子原先是放了些杂物的，昨天接过你的电话后我和我妹妹就把这里收整干净了，
　　 现在看上去这间房子不染一尘。原先我妹妹说是不好意思让你住这样的房子，但也就这么间房子是有多的了，没半法，希望你别介意。”
　　 如此，我向他言表了我的谢意。看上去，房子纤尘不染，白亮亮的墙面像婴孩被反复洗濯的肌肤，门窗业已敞开，夏风毫无阻挡地灌了进来。房子西面墙连接的另一扇门通向阳台。把行囊往地上一放以后我在阳台上伫立眺望。四周的楼房鳞次栉比，山峦苍翠仍然蔚为大观。按照起初的计划我决定在这里住三天。我询求着梁明君的意见。
　　 “放心好了，家里就只有我妹妹和我们，你就安心地住下来吧。”
　　 “这么说你父母是出差了？”
　　 “啊，他们……他们长期在外面……别管这个就好，只要乐意，尽管多住几天。”
　　 我们不断地畅所欲言。在房子里我们聊坐到黄昏。聊话中我兴致勃起，心情也回转了。
　　 黄昏将近时，山间徒留的一片晚霞随着一抹残霞渐渐在天边消逝而隐隐暗灭。此时，室外的一切沉归于静。我和梁明君在客厅里听着音乐，音乐声震屋宇，如此听罢了几首歌曲，阴暗的屋子里梁雪芬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哥哥怎么老是爱开这么大的音量，屋子都要给震倒下来了。”
　　 这个中午让我瞧见而心慌意乱的女子手里拎着装菜的袋子，像是赶市集回来的少女。我凝眸朝她望去，震惊之余哑口无言。她留意到了我，错愕原地。我一语不发。
　　 “她就是我妹子，她叫梁雪芬。”梁明君给我介绍。
　　 她雷打不动地怔着，蓦地神色惊慌，乌黑的瞳孔里涌出了羞涩，桃红色的嘴唇微微颤动。
　　 “哥，这一位是……”
　　 “他正是昨天我跟你提及的罗翥君。如今高考结束，假期里他到我们这来玩的。”
　　 在稍微呆站了一会儿后，她神情拘谨地向我施了个礼，同样的一个身姿不无让中午她那端庄浮艳的身影浮现我的面前。我心绪难宁，但也同样回过一礼。
　　 “多一个人才多一份热闹，非常欢迎你到我们家来玩。”她亲自奉茶。
　　 然而，我觉得有股流遍全身的热流。
　　 哥哥问她：“婆婆她们怎样？”
　　 “我跟往日一样都是先给她们做好饭才回来的呀。”
　　 “中午缤彬还跑到这来找你，说是你答应过给她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