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出生在大山里，父母在他年幼时就离开人世，他跟着二叔过了。二叔、二婶正好没有孩子，对李三很好，如同自己的儿子。
　　 李三从小不喜欢读书，没文化，说话大大咧咧，从来不走心。大山里的人翻身靠的是文化，没文化只能做犁把夫。李三耕田种地锻炼了他一身强壮的体魄，到了结婚的年岁，二叔给他娶回一位漂亮能干的媳妇。让村里许多年轻人羡慕。别人同他开玩笑问：“李三，媳妇好不好？”
　　 他嘴咧得就像一颗开花白菜：“好，好，世上只有媳妇好，有媳妇的男人像块宝，白天干活地里跑，晚上缠绵热炕头。”他篡改歌词唱了起来，逗得众人大笑。
　　 “李三，别唱了，快回去和你媳妇缠绵去，来年生个‘象羔子’，你祖坟上烧高香了。”
　　 真还应验了别人的话，李三生了个“象羔子”。
　　 儿子很聪明，八岁上学就学会了好多汉字，小学毕业直接被县重点中学录取。正是儿子成长的岁月期间，李三老婆生病了，给家里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原来，老婆做女儿的时候因婚姻方面受到刺激，得了精神分裂症。娘家瞒过李三家人，把女儿嫁给李三。为的是求个日子踏实。要是没有弊病能轮到李三嘛，能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个严寒的冬天，老婆半夜三更跑了，李三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在冰地上。
　　 从此，李三的腰板弯下了。
　　 求学路上一直青云直上的儿子，由于家庭的变故，狠狠栽了一个跟斗。“爹，我不念书了。”一个吃饭的早上，儿子这样说。李三听到儿子的话瞪大眼：“啥？老子还指望你出人头地过两天好日子，你倒不念书了？”
　　 儿子看到老爹第一次对他发火了，吓得瞟了父亲一眼，放下饭碗就走。“站住，兔崽子，这么小不念书能干啥？”儿子不敢回头，嘟嚷了一句：“我和爹种地养活爷爷奶奶。”
　　 儿子的话李三眼窝湿润了，但他在儿子面前是一个威严的父亲，偷偷擦了泪：“爷爷奶奶有爹养着，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读好书爹就开心咧。种地那营生八十上也会，念书是有时候的。儿子，咱念书！”
　　 李三觉得自己一生注定刨地球了，不能让儿子也像他一样没出息。吃再大的苦也得供养儿子念书。“不念，就不给你念了！”儿子好说歹说不念了，转头盯着父亲。
　　 “兔崽子，念书是给我念咧？你个兔崽子，要给我念就得好好念。”李三气得胡子抖动起来。“就不念，就不念……”儿子强烈反抗。“嗖”一声，儿子一低头，李三手中的碗从儿子头顶飞过，“唰”一声砸在门上。
　　 李三这一碗将儿子“砸”进了大学门槛。儿子成才了，李三的腰板挺直了，也注重自己的形象了，说什么不能给儿子丢脸。
　　 儿子大学毕业马上找到了好工作，也找下了好对象，这一切顺风顺水。儿子已经成家，可李三从来没有见过亲家。儿媳妇也没见过几面。儿子在外工作一年就两次回家，他特别孤独。儿子和媳妇商量要把他接到城里一起住，他起先不答应，儿子说迟早要一起住的，不如早点跟了儿子，要等到趴在床上岂不是让人笑话。他答应了。
　　 跟着儿子住到了城市，还真不好住，儿子哪儿也不让出去，理由是怕父亲出去迷了路。就让他在一百平米大的“囚笼”里呆着。他去的最远的地儿就是阳台看风景，站在十层楼上，看到整个城市高楼大厦一排一排、一幢一幢的，街道上的行人车辆如同蚂蚁。他摸摸脑门，觉得脑袋跑进一只蚂蚁似的搅的难受。
　　 农村呆了一辈子的李三，养成了勤劳的习惯，每天五点就起床了。紧紧关闭厨房门给儿子、儿媳做饭。他尽量不让锅碗瓢盆发出声响，以免惊动熟睡的儿子、儿媳。可还是让电磁炉“呼呼”的声音惊扰了两口子的美梦。儿子穿着睡衣进来了：“爹，早起干啥啊，才五点啊？”儿子看看手腕，样子很烦躁。“爹给你们做早饭，让你们起来吃现成的。要是在农村，爹这时候正好去田里除草，撒肥。”
　　 儿子听到他的话脸上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无奈表情：“爹啊，这是城市，不是咱农村，到了城市就要习惯城市生活，不能啥时候想啥就干啥。”儿子的话让他黑了脸：哼，我能想啥，能干啥？啥都不自由了，晚上想多看会电视，儿媳一往客厅座他就离开了。虽然人家不说啥，他还是知趣地离开了。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蒙头睡觉，生怕那烦人的床一翻身就“嘎吱嘎吱”不老实。特别是起夜尿，就像做贼似的，很小心很小心打开卫生间的门，再探出脑袋听听儿子卧室有没有声音，听到儿子卧室彻底安静了，才敢对着马桶撒尿。
　　 “爹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你们做点就做点，还把你爹说成无事生非了。嫌弃爹了？”
　　 “爹啊，我，我是您儿子，怎都可以，人家就不一样了……”儿子难为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卧室，“爹，人家喜欢睡懒觉，你一大早起来弄得人家也睡不安稳。你睡不住可以出去散步。”
　　 “你们不是不让我出去嘛？不知你们是怕我给你们丢人还是怕我走丢。”李三说完，侧身回到了自己的小卧室，抱住脑袋躺下了。
　　 李三的话让儿子愣了许久。
　　 天大亮了，天空开始泛起了鱼肚白，他本想打开客厅的窗户让晨风吹进来。路过儿子、儿媳卧室听到媳妇怒气的声音，他作罢了。转身正要离去，听到儿媳好像是冲着他发火的，他索性听个明白。
　　 “你那个土鳖爹什么时候回乡下，他不回去我爸妈也不能来，真丢人。”是媳妇的声音。
　　 “我爹这次来了就不回去了，回去也让我担心。”儿子说。
　　 “哼，真后悔嫁了你，要不是因为你那土鳖爹也不至于让我爸妈这么长时间不来吃顿饭。我一直瞒着我爸妈说你是孤儿，突然冒出个爹让我爸妈怎么看你。”
　　 “你别一个一个土鳖土鳖爹地叫，好不好？没有我土鳖爹哪有我，没有我土鳖爹的辛苦付出哪有我今天？你爸是吃皇粮的就高人一等，我爹是农民就底下了？在人格面前他们是平等的，你尊重我爹一点好不好？我已经为了你的面子让我爹受委屈了……”
　　 打开窗户空气通透了，然而，李三却感到憋的喉咙发痒，他赶紧按住嘴巴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他拍打自己脑门，心里真是蚂蚁在啃。他哪里能坐得住，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一跺脚：回！
　　 他和儿子说了回乡下的事，儿子怎么都不答应。
　　 “爹，怎么来了没几天就要回去？回去了也就你一个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管你。”
　　 “爹还一时半活死不了，本来老家呆的就挺好的，你硬把爹接到这儿，来了这儿就像蹲大牢了。你们都忙，就我闲人。”
　　 儿子知道爹的脾气，他拉着爹的手：“爹啊，人家发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儿子是你的，媳妇是人家的。”
　　 “爹知道！”说这话时，李三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啪啦一下子砸在儿子手上。
　　 李三在儿子的挽留下打消了回乡下的念头，儿子礼拜天带他到公园溜达溜达认路，以便他以后独自一人出来能找到回家的路。他也改变了自己的习惯，每天早上就出去溜达。哟！这城市的外面煞是好看，他顿时开了眼界。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在公园走走停停，看看这儿，再瞅瞅那儿，看看花园开满的各色花朵，再摸摸假山上的石头：唷，这么大的石头怎么从山上搬下来的？他的自言自语让身边走过一对老年游客掩嘴偷笑，心里在说：土鳖。他冲着人家笑，人家脸上毫无表情。当然了，他不会为别人说他土鳖伤心气肚，他来这儿是为了看看人多热闹，更多的目的是打发时间。
　　 他跟着那对老年夫妇，才发现那女的手里提着半桶黑水，看到男的手里拿着锄把长短的一根棍子，不同之处就是棍子一头绑了毛刷样的东西。人家看到他跟在后边，那女的故意加快了脚步，好似怕他追来。嗨嗨，土鳖走路都让人躲！城里人有啥了不起的？他鼻子里发出抗议。还是跟在两个老年人身后，背勾手走着。这时，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路过他身边，那孩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调皮地伸出一只腿挡在他面前，“哎呀”一声，猛不防把他跄倒了。那孩子笑着跑开了，他正要发火，看到孩子顽皮的笑脸，他的火无处发了。慢慢站起身，揉了揉腿，举头发现好多游客的目光聚拢在他身上，好像看一只精怪的猴子。他感觉自己很狼狈。干脆靠在一颗槐树下抽起了烟。
　　 一支烟功夫，他看到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像看稀奇，他也来了好奇心，走过去看到是那对老年夫妻，男人用木棍蘸一下桶里的黑水在地上写字，写的龙飞凤舞，他不懂是什么字。周围的人拍手叫好，气氛十分浓烈。他挤身离开。
　　 当他正要离开公园的时候，身后乱哄哄的声音传进耳鼓，转头看到围着的一群人四下散开。那位提桶的老年妇女抱着那位写字的老男人着急的叫:“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他心里叫道：不好！跑过去二话没说，背起老人就送医院。
　　 他一夜未归，儿子差一点上了寻人启事。
　　 次日天明，病房走进了儿子、儿媳。儿子一眼看到了老父亲，抱怨的口气：“爹，您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一夜担心你！”
　　 儿子的话让躺着的老人大为惊讶：“爱婿，你喊他什么？”
　　 这时，媳妇对着老人叫了一声：“爸！”
　　 老人看看媳妇，再看看儿子，目光湿漉漉的，声音颤颤巍巍:“女儿啊，你过来——”
　　 媳妇以为老爸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吩咐，脸蛋凑到老爸面前，老人挥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