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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情凝四季】 渡(小说)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735.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77发表时间:2017-11-24 09:16:41


   一
   认识我吗?废话,全麻沟村的人都知道我。冬天腰上系着稻草绳,手里抡着把砍山镰刀,跟老爷们一样攀石砬子拾掇柴禾。
   把柴禾劈成一绺绺码在墙根底,像一座山峦。
   我吭呦吭呦扛着一根碗口粗的青杠子树从山坡下来,几个抻出篱笆墙的头缩了回去。
   她们想看我的笑话,“冻死她,整天趴在电脑上捣鼓,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就是,九子不在家,耗子要揭瓦。哎哎!你俩瞅着没,昨个村长李天宇又来慰问这小蹄子。”
   “滚家做饭!倒霉嘴说话没道闸,迟早被人撕开!”这是王思丛在管教自己老婆。
   其他两个悻悻地出了她家院子。
   我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大街,连个鬼也没有。
   不到元旦,天下了几场雪,地面和山野沉淀着银白色。冷,顺着指尖流淌到骨髓。
   九子所在的工地半个月前就竣工了,春脖上,老板对工人承诺的不错,工程一结束,立马结算工资。
   老板和我们同城,他驾驶私家车来我家送了几箱高档礼品,我记住了他,姓马,比九子小三岁。
   早几年在基建队混江湖,大舅哥是市城建局的小领导,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该小马走运。
   正好本城通往别的省市立交桥工程招标中,大舅哥想起妹夫有木匠手艺,带过工。
   各方面走动了一下,工程顺理成章落在了小马手中。
   小马告诉九子,工地上大场面的活儿,归九子负责调遣,工程赚了,少不了九子的好处。
   九子缩在被窝里,脑壳伸在外面,“老婆,我去还是不去?”
   反问句,考验我。我能说什么?对农民工的命运,谁不清楚?我点头了,九子在小马那做得顺畅还可以。要是疙疙瘩瘩不痛快,落一身埋怨。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九子拧了一坨鼻涕甩在地上。
   “你想去,我支持。不愿意去就在家到早市租个摊位,卖田园蔬菜。老家这几块地也别闲着,还有果园,摘了新鲜水果,运到镇子摊点批发。”
   “操!等于没说。”九子不停按着遥控器,台式彩电闪跳着。
   九子没再说话,我就明白他是动心了。
   小本生意也不好做,九子本家堂哥在城里繁华闹市租了一间房干快餐,没到半年关门了。原因是旁边又多了一家小酒馆,竞争不过对方,只能偃旗息鼓。改行,去给市委一位领导开车。
   从乡村搬进城市居住的人,就如一头离开了草地的绵羊,在钢筋混凝土的世界,哪里找寻生存的草芥?
   九子想留在麻沟,蹬三轮车或者卖苦力养家糊口。实在不行扣两座蔬菜草莓大棚,守家待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幸福。
   几年前就是基建队带班的九子,月薪已经达到一万。假设工程在南方,干十个月,一笔丰厚的收入到手。
   手艺人走到天边不至于饿死,问题是建筑业近年有滑坡趋势,九子跟马老板做了四年,互信度是有了,但是,在钱财上,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小马平时一高兴拉着九子去喝酒,唱歌。酒桌上称兄道弟的,工程一旦出了纰漏,立即翻脸,比脱裤子都快。
   在工地时间久了,九子品尽了老板们玩人的伎俩。端人饭碗,受人管。吃人家饽饽,被人搓搓。
   九子早就厌倦了漂泊,云一样,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游荡,春天扛着行李卷一走就是一年。
   每年回家后,牙关咬着说,不出去了,打工的岁月,不是人过的。做梦都在自己家炕上,一到正月下旬,看麻沟村的一些大工匠又踏上了打工的历程,心长了翅膀。又屁颠屁颠地随着南下农民工的大流走了。
  
   二
   九子走的那天,嘎嘎冷。正月末,我把他送到车上,没敢再停留。
   我怕眼泪落在九子面前,他担心。
   这一走,风筝掉了线。隔三差五的来个电话,急赤白脸的骂娘。说老板黑心,拉血的,雨雪天气也不休,工人们照旧干活。
   去之前就嘱咐九子,每个月的工资,劳动保险,当面锣鼓,敲明白的,不然,后边的事难办。
   这张脸拉不下,觉得是朋友。九子也没提保险和工资的落实,那天跟我说,被活折腾累得扛不住了。工程竣工后,不知工资能否到位?
   我想说九子几句,话到嘴边咽下了。
   日头像枚鹅蛋黄挂在天上,有喜鹊落在院子里觅食,一只,两只。
   大黑汪汪叫了几声,这冷的天,谁来?
   “咚咚咚!”西园彪叔在用铁钳敲猪槽冻结的冰雪。圈内趴着一头三百多斤的肥猪,彪叔的闺女女婿一家元旦回来,杀猪的屠夫都请好了。
   生火,热了猪食,把猪喂了。清鼻涕哧溜哧溜,老屋纸糊的墙壁裂出一道道细缝,烟熏火燎过的房间,黑乎乎的。
   锅底架了一笼柴禾,火苗噼里啪啦响。槐树,青杠树的香气一波一波窜入鼻孔。
   温度偏低,台式电脑放在堂屋地上,没法搬动。
   处理好田间地头,伺候女儿丹丹和婆婆吃了饭,闲下来的日子怎么打发?
   夜里想九子,想他的好,一遍遍地想。
   我俩在地里除草,累了就钻到堤坝边的小溪洗澡。
   兴致来了,握着锄头上山捡蘑菇,没带筐,脱了衣服兜着蘑菇。在绿草茵茵的山谷,他笑嘻嘻的凑过来,抱住我,想不到在大自然的这张床上,我们也能激情澎湃。
   手生了冻疮,一碰热气就奇痒无比。电脑旁一摞手写的稿子还没整理,和本市一家出版社约定的,这部长篇如果可以就在他们那免费出版。
   做为扶持文学新人的举措,上报宣传部。
   我一拖再拖,不是不肯合作。说良心话,我也想出名,名人多风光?起码,靠文字吃饭是一件高尚的事儿,在麻沟是罕见的,也堵堵那些乱嚼舌根的嘴巴。
   为了搜集第一手资料,我骑自行车来回六十里路实地考察,笔录,拜访当事人。
   我每次从外边回来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李天宇说,“你只管写你的书,有棘手的事,告诉我。穷山恶水出刁民!”
   李天宇拍着胸脯保证,书出了,就在村委会给我安排一个写作办公室,配备电脑,台式办公电话,咱们村出了位作家多骄傲啊?”
   村长李天宇是动真格的,麻沟村很大,四千多人口,地薄人广,这几年三分之二的老百姓利用有限的土地资源扣起草莓蔬菜大棚。
   有手艺的还是在外打工,麻沟富了,李天宇脸上当然有光。
   李天宇的承诺不是对我一个人说,麻沟的人后来全知道了,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也将这群人的大脑思维养的丰富多彩。
   他们街谈巷议李天宇和我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个地步?“没有一点情感纠葛,你说李天宇能给严卓一间办公室?谁信?”
   “也是啊!天下没有免费午餐我看,严卓年轻,也不到四十岁,丹丹白天上学,晚上又在她奶奶屋里睡。九子几乎一年不犁她的地,荒了,长草了。”
  
   三
   我比窦娥还冤,鱼没吃着,赚了一身腥。
   麻沟的人就这德行,我改不了。
   锅灶的水沸腾着,我下地洗了十几枚红薯,几枚土豆码在锅里煮着。里间地上有只窝瓜烂了一半,切了一瓣瓣烀熟给猪吃。
   大黑再次汪汪叫的时候,房内热气遮着,暖意融融。
   门吱扭被推开,婆婆和李天宇一前一后进来了,“呦呵,大作家又在写小说呐?”李天宇腋窝夹着一个蓝皮文件夹子,手里拿着一支碳素笔。
   “村长无事不登寒屋啊!又是给人民群众要小钱吧?”
   “嘿嘿,不怎么说作家就是作家,聪明得很,是呢,我也不愿意挨家挨户走,像要饭的。”
   婆婆说:“那啥,村长,我回屋了,剥剥红豆荚儿。”
   老太太将空间留给我和李天宇,我才不上这个当。“妈,豆荚一会端过来,咱俩坐炕头剥。”
   “那也中,嗯。”婆婆坐在炕沿上,看着李天宇记下我们一家人的名字,该交的房屋保险费。
   瞥见桌子上的书稿,啧啧嘴:“严卓,赶紧写,写好了出书,我就给你一间写作的办公室。”
   “行了,村长,慢慢熬,鸡下蛋还得憋半天,不过,先谢谢你了。”
   李天宇打着哈哈,起身要走,我没挪窝,婆婆只好送他到门口。
   我清楚婆婆,街坊邻居流言蛮语她不说什么,心里也惦着。
   公公走了几年了,唯恐她孤单,我让丹丹睡在她那间。
   我与九子商量过,婆婆要是找个说话的伴儿,我们晚辈的支持。
   这种事,媳妇儿不好开口。以为我嫌弃老人,往别处撵。这一年,婆婆闷闷不乐,看着村里老头老太成双成对的,就抹泪。
   彪叔抱着一捆落花生进院,去了婆婆那屋。
   家雀叽叽喳喳在屋檐底叫唤,快晌午了,丹丹要放学了。
   学校就在麻沟村委会旁边,距离家有三里地,读五年级的丹丹早学会骑自行车了,九子疼丫头,在家猫冬那阵给闺女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八百多元呢。
   到镇子自行车专卖店买的,丹丹乐坏了,捧着她爸吧唧亲了一下额头,“还是老爸好。”
   “咋?你妈不好吗?一辆自行车就把你收买了?臭丫头。”
   “妈,爸一年到头不在身边,同桌小明的爸爸常来开家长会,他笑话俺……妈,你说,爸爸不出去干活不行吗?”
   丹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我只好安慰她,“来年,你爸就不走了,在家附近找活做。”丹丹一开始很高兴,盼着她爸能留下来,尤其是正月底,丹丹忧心忡忡。
   一年又一年,丹丹就是在失望中等着盼着……
   快了,你爸元旦会回来的。饭桌上,我说了很多遍。
   我在给丹丹,还有婆婆安抚。自己心里又敲开小鼓。
   工资不到手,打欠条顶屁用?马老板说工程款没到位,他却买了奥迪车开着里外跑。
   九子气不过,又不能撕破脸皮。
   算了算八个月的薪水,一个月一万就是八万!
   我在家鸡鹅鸭猪,加上果园的收入,够一家人花销了。
   和九子商议过,这栋宅子该修缮了。麻沟村的人大凡有儿女在外打拼的,都拿出所有积蓄在城里按揭贷款买楼。
   麻沟村逐渐会被掏空,人越来越少。留守的人是上了年纪的父辈,后生们哪个肯待在乡村?
   丹丹是丫头,将来也要到城市寻找生计。这么想着,我和九子就琢磨攒钱,在城里买楼,给丹丹创造一个住房条件,让她少奋斗十年。
   婆婆呢?问她,到城里去过日子。婆婆说:“我死了也不离这块荞麦地。”婆婆朝西院望了一眼。那边飘来彪叔跑调的二人转……
   买楼,住房条件舒适,冬天不用上山砍柴禾,住在供暖的房子里,手也不能冻坏。
   九子说过,“小说是什么?小说是狗屁,你写的那些东西,只能做厕纸。”
   这些年,当我的小说为家里增加了一把柴,一斗米,最后还有电脑和其他物什时,九子换了腔调,“老婆,你写吧,就是注意眼睛,别弄瞎了眼。”
   这种态度的转变不是一日之功,麻沟村的婶子大娘对我的小说嗤之以鼻,她们嘴里磕着瓜子,噗,一个空壳,吧唧一个瓤下肚,“哎哎哎!你说你那脑袋装恁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你想做啥子嘛?”
   女人们挤到我的电脑前,眼珠子吸血蝙蝠似的,盯着页面,“哎呦,你是不是和人谈恋爱啊?我可听说了,上网的人不学好,不务正业。”
   我说,“我在写小说,她们嘎嘎嘎的大笑,像我养的几只大白鹅,脖子抻得很长,“你小说能卖多少钱一斤?”
   我说,“我的小说不论斤卖,是一篇给多少稿费。”
   女人们继续嗑着瓜子,肆无忌惮地这里瞅瞅,那边看看。似乎我的房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在麻沟村,我就是一个怪物。
   我在夹缝中生活了很多年,他们探测仪一样的眸子追随了我很多年。
   麻沟终究是我梦的发祥地,我不能遗忘,这些忧郁着艰难着成长的时光。
   在广袤的大地上,我并不孤独。一只蚂蚁,一颗星辰,几只猫和一条狗都是我亲密无间的陪伴。
   我拒绝麻沟村的人,情愿走进这无声的朋友们,与植物与小生灵毫无戒备的交流。
   是的,我曾经诅咒过麻沟村。它给我带来过选择和贫穷的灾难,如果不是贫穷,我的命运会是另一个版本。
   可我又离不开苍天厚土给我的情结,麻沟村赋予我爱与疼痛,也给我希望和微笑。
   人格的魅力就是,在任何时候,把自己活成一株麦穗。
   在麻沟的许多年里,我骨子中行走着的善良,始终指引着我做人的方向。
   我知道活了半辈子,我仍然在路上。
   物质也好,小说也罢。
   我终究是一个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的人。
   我就是一本小说,我不必强求自己成为一本书,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
   我常常迷茫时,我不清楚人为什么活着?我又出于什么原因爱上小说。
   我对小说变得越来越畏手畏脚,不敢下手。要懂得写小说的人就是一个厨师,很好的素菜摆在案头一大堆,我居然不会搭配着掌勺,别说火候了。
   所以,我的小说常常被夹在垃圾袋里,当做废品处理掉了。
   这不能埋怨环境,以及周围的现状。鲁迅说过,时间就是一块海绵,只要挤就会有的。生活没有理由不给我们心灵歇息的空间,主要是懒惰淹没了我的锐志。我不是没有时间,对小说,我极尽敷衍。
   我说,我当不了作家,充其量我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这又怎样?仅仅是爱好,我没有负担地走着看着。
   小说是什么?小说是我梦中的那碗明太鱼,或者是巧克力。总之,我不清楚小说是什么?我就知道,一天的光阴中,没有了小说,我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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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品读完这篇作品,让人感到心酸酸的,禁不住让人心生一种淡淡的感伤。小说作者以她一贯独特的文字,细腻而平和,充满感情,富有感染力。叙述上没有大开大合、连绵起伏,厚实而淡定娓娓道来,自然而然让读者沉醉在小说的氛围里。小说反映当下农民工的酸楚,留守女人的情殇,主题立意上关注社会的焦点热点。小说以《渡》命题,意义深远,渡谁??是渡人渡己,还是渡世俗中千千万万的众生。这篇作品无疑是一篇优秀的小说,极力推存共赏。【编辑:芒乡化十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7112500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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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芒乡化十龙        2017-11-24 09:18:36
  感谢老师给星月赐稿!
   感谢你对星月的支持!
   十龙编辑不到之处,希望多多包涵!
   祝红叶老师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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