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一身灰一身泥刚从脚手架上下来，就接到了儿子小宝的电话，小宝哭着说：“爸，我爷爷得了神经病。”
　　 张力大惊，忙问是怎么回事，可是小宝已经泣不成声了，等他再问时，小宝已经挂了电话。
　　 张力正六神无主考虑怎么办时，手机又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父亲简短截说：“你儿子病了，病得不轻。”张力正要细问是怎么回事，父亲没好气地说：“心脏病发作。”
　　 家里出了事，张力不能在建筑队里呆下去了，他向包工头说明了原委，包工头挽留道：“张力呀，工程要赶进度，你木工、焊工、漆工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又懂机械，你要离开就要拆我的台啊，你要是忍一忍，我给你双倍的工资。”
　　 张力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是没办法啊，家里一老一少都得了病，你就是给我十倍的工钱，我也难以撑下去啊！”
　　 包工头绿豆眼一转，说：“张力呀，咱们当初有言在先，半途而废是要扣工钱的。”
　　 张力无奈地说：“这个规矩我懂，你算算该扣多少你扣多少，只要够我回家的路费就中。”
　　 包工头给张力结了账，当然，狠狠敲了他一杠子。张三胡乱收拾了一下行李，直奔长途车站。
　　 张力心急火燎地回到家里，见小宝在一边哼歌一边做作业，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出了一口气。
　　 小宝见了爸爸，把作业本推到一边，扑到他怀里，抽抽搭搭哭起来，哭得张力心里酸酸的，等他哭够了，张力直截了当地问：“小宝，你爷爷到底怎么了？”
　　 一提到爷爷，小宝“唰”地变脸了，咬牙切齿起来：“爷爷得了神经病。”
　　 “小宝，你别胡说，我刚才还见你爷爷好好的。”张力严肃起来。
　　 “真的，爸爸，我不骗你，我有证据。”小宝说得很认真。
　　 “证据？什么证据？”张力一脸迷茫。
　　 小宝开始一条一条数落起爷爷来：“前天我过生日，爷爷不让奶奶给我买蛋糕，一家人从早到晚啃馒头喝白开水，连个菜也没有，奶奶吵他，他眼一瞪，像是要吃了奶奶，奶奶说他是神经病；还有第二件事，就是我得了‘三好学生’奖励，班里的同学都羡慕我，爷爷倒好，硬生生把我的奖状和奖品退给了老师，我的好伙伴们都问我是不是爷爷精神出了问题；爸，你还不知道吧，上个星期日我陪爷爷去卫生所，他无缘无故让医生给我打针，我想不通，我又没病，给我打针干什么？”
　　 小宝说的这几件事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但面对含辛茹苦一辈子的父亲，张力又不好说什么，他思来想去，还是找父亲探探底。
　　 张力的父亲红光满面，不像是疾病缠身。张力试探着说：“爹，听小宝说他过生日时，你让他只啃馒头？”
　　 老张嘴里吧嗒着旱烟袋，吐出一口烟说：“那还便宜他了，有馒头吃就不错了，我这是在让他忆苦思甜。”
　　 “忆苦思甜？”张力纳闷了。
　　 “想当年，你小的时候，咱家没吃没喝的，锅里的红薯熟了，我和你妈把瓤子掏出来喂你，我们吃红薯皮充饥，夏天见路上有扔掉的西瓜皮，我们也要捡起来啃啃，现在的孩子生活在蜜糖罐里，根本不知道铧是铁铸的，不让他们尝点苦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怕啊！”
　　 张力有心想埋怨父亲两句，但他知道父亲的生性脾气，一根筋，认死理，于是就耐着性子问老张：“小宝得了奖，是你让退回去的？”
　　 “不假。”老张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张力急问。
　　 老张慢吞吞地说：“不为什么，他不够格儿。”
　　 张力又问：“在卫生所，小宝没病，你让他打什么针呀？”
　　 老张瞪大眼睛看着张力，看得张力浑身不舒服，看够了，才说：“你以为小宝真没病？告诉你，他病得不轻。”
　　 “我咋没看出来呀。”张力更惊讶了。
　　 “他没在你跟前，你当然看不出来。”老张磕了磕烟锅，慢慢地给儿子讲起了上个星期天里发生的事儿。
　　 爷爷和孙子走在乡间的公路上，这个爷爷就是老张，孙子自然是小宝，小宝在前，老张在后，老张腰疼，让小宝陪他到卫生所看病。
　　 一枚五角硬币躺在路中央，不知道是小宝没看见还是懒得弯腰，就蹦蹦跳跳走过去了。爷爷吃力地弯腰拾起，说：“能买几盒火柴呢！”小宝走过来一把夺过去，说：“能买个口香糖吃！”
　　 他们又走着，小宝看见有块半拉子馒头躺在地上，就用脚踢开，那个猛劲好像是踢足球，老张瞪了孙子一眼，绕过去弯腰捡起来，用嘴吹吹，喃喃说：“回家喂个牲口，不糟蹋！”
　　 走着走着，老张看见路中间有一块啤酒瓶的碎玻璃，尖尖的，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捡到路边，自言自语：“可别扎住过往路人的脚啊！”
　　 小宝有些不满，跑到路边又把碎玻璃捡起来，扔到路中间，很得意地对老张说：“又不是咱扔到这里的，让它躺到这里去爆过路小车的轮胎，咚！”
　　 老张忍无可忍，上前去摸了摸孙子的额头说：“孩子，你是不是有点发烧了？”
　　 “没有啊，我好好的！”小宝迷惑地抬头看老张。
　　 老张话里有话说：“我看，你是心理有病，得给你狠狠打一针啊！”
　　 到了卫生所，老张让医生给他贴了膏药，然后吓唬小宝说：“张小宝，快过来，让医生给你打一针，狠狠打一针。”
　　 说到这里，老张有些动情：“小宝是我孙子，我能不心疼吗？但看到他不稀罕零钱，不爱惜粮食，看到路上碎玻璃那种幸灾乐祸的神态，我心慌啊，他就是学习再好，心眼不端，将来也是个废人，你说我给老师退回奖状，全家搞忆苦思甜，不应该吗？”
　　 张力哭笑不得：“爹呀，你和小宝都没病，害得我忙三赶四地回来，你知道我要少拿多少钱啊。”
　　 老张叹了一声，说：“现在村里搞土地集约，有眼光的人都回来向黄土要金子，你倒好，你出门去出苦力搞建筑，你媳妇去饭店打工，你们弄回来的是浮金，是舍近求远；你们把孩子撩给我和你妈，不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上去教育他怎样做人，是舍本求末。你仔细想想看你们是赔了还是赚了？”
　　 张力争辩道：“可是，我们不出去闯荡闯荡，家里哪有进钱的门路啊？”
　　 老张又开始睁大眼睛瞪张力：“没进钱的门路？告诉你，咱村里的土地让黄胖子给承包了，黄胖子要搞生态园，他知道你有手艺，懂机械，就到家来约你入伙，把整理土地，剪枝打芽的活路交给你，黄胖子说，只要你愿意，工价任你喊。夜里你睡到床上好好想想，然后给人家个准话儿。”
　　 这是摆在张力面前的一个抉择，是走是留，他拿不定主意，他开始头疼，这回轮到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