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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实力写手选拔赛】活着(散文)


作者:清粥小菜 秀才,1965.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92发表时间:2017-11-29 10:41:11


   我见过大爷爷恩爱的模样,就在前年春节,他们夫妻俩八十有余。彼时父亲请他们二老吃年饭,将一大把巧克力塞到大爷爷怀中,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请到上方就座。席间,大爷爷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小声地对坐在他旁边的大奶奶说:
   “你尝尝这个,我都没吃过,你肯定也没吃过。”
   这个“小声”是相对的,因为大爷爷耳背。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他从桌子下把巧克力放在了大奶奶手里,大奶奶笑得很开心,偷偷地瞟了瞟边上的晚辈,脸上,有娇羞闪过。我将大奶奶的双手形容成姜,因为她的十个手指头早已不能伸直开来。
   “这是啥?”
   望着金光闪闪的包装纸,她双眼流露出惊喜和期待,大爷爷没有什么表情,或许,他没有听见。
   “吃吧,这是糖。”父亲说着,走到了二老身后,双手各搭在他们肩头,凑在大爷爷耳边,大声说道:
   “大爷大妈,感谢你们给在坐的晚辈树立了婚姻的榜样。”
   客厅响起了掌声,不知道大爷爷有没有听懂,而大奶奶,依旧握着半块巧克力。我泪点低,可能被幸福熏到了,转身便落了泪。送他们走的时候,父亲悄悄把剩下的那半袋巧克力放在了大爷爷的背篓里。
   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以至于那个温馨的镜头经常在我的脑海里跳跃。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不善于说爱的一辈,就是搭伙过日子。
   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就是这样步履蹒跚,尤其是工作以后,虽然相距不到两公里,我却也只是每年春节回去给他们拜年。我们从来不在大爷爷家吃饭,即使他们热情的挽留,我们仍会拒绝。父亲说,老人年龄大了,虽然他们的挽留是真心实意,却不忍心给他们添麻烦。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我带着孩子给他们拜年,大奶奶拉着孩子半天不松手,嘴里还不停地说:
   “真好,又是一辈了。”
   我们照例拒绝了大奶奶的“留下吃饭”,可在第二天,她却拄着拐杖来了。背篓里放了约十斤花生米,大奶奶说,她始终觉得有愧于晚辈,和大爷爷商量过后,觉得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些亲自种下的花生了。担心花生占地方,我们带着孩子不方便,二老连夜剥了壳,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包核桃仁,外壳去得干干净净,而那四瓣核桃仁,还紧紧相拥着。我把大奶奶送来的东西都装进了车里,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我害怕,担心出于客套的拒绝,是对长辈的一种辜负。
   然这些都只是停留在了记忆里,就在清明节后几天,大奶奶走了。爷爷总说,生了病的人都会在清明节前去世,因为他们要赶着去赴清明会,而只要熬过了清明,便会离死神远一步。可这仅仅是老一辈留下的说法,大爷爷没能留住她太久,即使她躲过了清明节,也还是撇下了大爷爷,撇下了他们相守了六十三载的家。
   葬礼办得很隆重,吹吹打打了七天七夜。白天的时候,大爷爷不时地在棺材前站着,又拿起桌上供放着的黑白照片,凑得很近,端详许久,许久,而后便见他走进自己的卧室里,拿起大奶奶的衣服拭泪。落葬前的最后一项仪式——封钉,匠人缓缓推开棺盖,让家人做最后的道别,而后再缓缓合上,随着钉子一颗颗的敲打,便算天人永隔,只剩来世相见的承诺。只有大爷爷一个人在棺材前驻足,重新整理了大奶奶身上的被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落了泪。
   说起这段的时候,奶奶也落泪了,她说,那是第一次看见大爷爷如此软弱,吵吵闹闹的日子,算是画上了句号。之后的一个月里,大爷爷便卧床了。
   到了这样的年纪,爷爷是他唯一的兄弟了,所谓的父母之恩,所谓的手足之情,所谓的执子之手,都化作了一抔抔黄土。爷爷提出要将大爷爷接回家,方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大爷爷拒绝了。他说自己有子女,如果去了兄弟家,会给孩子们留下不孝的笑柄,会让他们抬不起头。于是,爷爷只能一日三餐的去送饭,并且拜托大爷爷的邻居,希望他能每天一早去敲敲大爷爷的门,以此来确定他是否在又一个清晨安好的醒来。
   大爷爷有子女四个,而他始终独居,至于原因,子女有自己的说道,当然,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个女儿出嫁,离家远,并且都有了自己的孙子,抽不开身回来照顾。于是就剩下两个儿子。
   老大说了,自己当初孩子需要人照看的时候,大爷爷说要种地,说要挣工分养家,既然在自己最需要父母的时候被父母拒绝了,现在凭什么还要自己养;其二,老人还帮自己的小儿子养大了三个孙子,父母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就跟着他们,现在需要人照顾了,就不是他父母了?
   嗯,没错!爷爷心里想着,没敢再找老大,便给小的打了电话,以给自己过生日的名义,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爷爷还没开口,小儿子的老婆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言语间竟是对哥嫂的不满,埋怨父母没照顾好自己的子女,以至于自己的三个孩子精瘦,特别是大儿子,读书少,只能干些卖力气的活,还好两个小的自己抓得快,现在正在上重点中学,哪哪都是花钱的地方,自己过得如何困难,就差没吃糠咽菜。
   “都说长兄如父,你看那大哥是怎么当的?尽干些不孝顺的事,让我们小的怎么活啊?”
   爷爷不好再说些什么,怕自己成了大爷爷家的“师爷”。师爷一词尽带褒义,用来形容某人善于算计别人,出馊主意。爷爷年纪大了,眼前的不仅仅是晚辈,还是百家姓上娶回来的儿媳妇儿,多少得留点情面,这事便不了了之。
   大爷爷终究是站起来了,以一种什么样的能量,我们无从得知。奶奶说他总是拄着大奶奶生前的拐杖,不到两公里的路途,需要走上一个小时。坐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和爷爷奶奶说话,说起年轻的时候,说起他们的父母。
   “像老田那样多好啊,一了百了。”
   老田就是大奶奶,每次的聊天到此处就算画上了句号。大爷爷借口回家,然后走去大奶奶的坟前,看看有没有生什么野草。他会从坟头开始,围绕着转一圈,仔细搜寻,如果长了树,要及时清理干净,刺就更不能长,那会刺瞎晚辈的眼睛。所以,即使大爷爷看不清了,戴着眼镜,也要把大奶奶的坟头看好。
   奶奶会在每次的电话里向我说起大爷爷的近况,告诉我,大爷爷已经向他们交待好了所有后事,包括他的存折放置处,包括他的寿衣,还包括他看好的风水地。
   “活着到底有个什么意思?”
   奶奶说,这是大爷爷的原话。他说想去陪老田,这样就有个人说话了,谁都不孤单。感慨的同时,大爷爷又在自言自语,自己终究是要活着的,不然,子女们的名声该多难听啊,落个不孝的骂名,这辈子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终有一天,大爷爷是要去陪着他的老田的。只是,在这未尽的时光中,谁来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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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00多字的散文其实承载着一个常见而深沉的人生命题,就是“活着”。可贵的是,这篇散文写得很平静客观,没有非常鲜明的主观褒赞与批判,一切都由读者来品读其中的意味,来感受文字背后的力量。看完散文,我不禁会想,引用文中的一句话,就是“活着到底有个什么意思?”,文中用并不长的篇幅清晰浓缩了大爷爷的一生。这种“活着”是双向性的,对于大爷爷与老伴之间的活着,作者进行了清晰化聚焦的处理方式,有些很小的细节被作者用一种诗性(诗性来源于对生活的敏感与领悟)的眼光所发掘,比如对于吃糖的细节描写,作者糖的物象浓缩了生活的甜美,而作者的细心发掘,让打开的糖尽可能释放了两人之间相濡以沫,默契一体的爱情,对于对白中声音的处理方式,作者表现得极为平静与内敛,切换的听觉角度形成的反差,带来的是一种引人入胜的思考体验,此时这种“无声”胜有声的体验,带给我的是一种大大的感动。谈起散文,我们总会谈起形散而神聚,我很欣赏作者放弃了把激烈的矛盾冲突推向最显眼的位置,而是在生活的碎屑中,用一种看似平淡的情节,却包藏着涌袭心灵的情感,表面的淡化,却是引导读者的深化。大爷爷的活着清晰化呈现了爱情,后来又呈现了家庭之外的人情,我们在品读到一份人与人之间互为取暖的情愫后,生最后不可避免地引向了“死”,死亡总是要来的,面对老伴的离去,大爷爷的表现一下子镜头又被作者拉近了,悲伤的气氛是靠大爷爷的肢体神态所表现的,这一切都被作者懂得的心捕捉到了。这是清晰化的一面,而模糊化的一面,就是大爷爷被子女疏离的一面,作为亲情淡薄的一面,作者极力克制,但在大爷爷对子女的包容与心系,作者却不遗余力,就像两种截然不同的力,撕扯者编者的内心。大爷爷终究要去的,而且他必须“好好”地活着,或者着说假装体面的活着,忍受孤独落寞,不让子女落下不孝的骂名。最后我还是想喊出那句话,在模糊的背景里喊出这句话“活着到底有个什么意思?”,谁来陪着这个老人,我似乎在想时光表现得足够的安静,是否都在倾听有些丢失的意识在一点点醒来!强烈推荐有如此意味,如此有着人生韵味的佳作,感谢作者的精彩分享!【编辑:绿叶红了】【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71201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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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绿叶红了        2017-11-29 10:44:54
  看完散文,我特别感动,几乎全身都僵住了,然后就是深入思考,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心中的精品佳作,给我很多幸福的感动,也有一些内心的凄凉!
文学的道路上,虚心的学习,永无止境的冒险。
回复1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1-29 11:02:55
  谢谢绿叶老师的编辑,也感谢您一直以来的鼓励,问好!
2 楼        文友:你猜        2017-11-29 13:29:09
  老师作品很精彩,学习,欣赏了。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回复2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1-29 13:42:04
  谢谢猜哥留评,问好!
3 楼        文友:何叶        2017-11-29 15:46:27
  小菜的文总是能引起共鸣。嗯。很不错。
何叶
回复3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1-29 16:19:07
  谢谢社长留评!
4 楼        文友:叶华君        2017-11-29 19:13:57
  小菜的文无论从立意还是表现手法上很新颖,蕴含禅意和哲理,耐人寻味和感触,欣赏佳作,学习了!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回复4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1-29 20:19:43
  谢谢华君老师的关注,问好!
5 楼        文友:态珍        2017-11-30 11:31:41
  看完有满满的感动,活着,到底什么样才算是活着?我不禁想起一句话,“有的人活着仿佛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欣赏学习文友佳作,祝安好!
回复5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1-30 12:26:53
  之所以活着,抛开那些道理,是因为有太多牵绊。
6 楼        文友:何叶        2017-12-01 10:35:49
  恭喜或活着就是精品!菜姐的文总是那么能打动人。
何叶
回复6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2-01 11:13:39
  谢谢社长关照,周末愉快!
7 楼        文友:叶华君        2017-12-01 12:44:56
  恭喜菜姐姐佳作再次获得精品,好厉害!向菜姐姐多多学习,期待下次更精彩的作品!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回复7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2-01 13:59:37
  谢谢华君老师鼓励。
8 楼        文友:云静水闲        2017-12-01 13:00:53
  小菜的散文写得很有味道,言之有物,内涵丰富。祝创作愉快!
云静水闲
回复8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2-01 14:00:24
  谢谢云静老师鼓励,还要向老师学习。
9 楼        文友:梦幻成真        2017-12-01 13:12:40
  祝贺小菜荣获精品
回复9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2-01 14:00:43
  谢谢木易阿姨留评,祝您周末愉快。
10 楼        文友:风土人情        2017-12-02 18:14:16
  在温馨自然的场景中开始,结尾又引人思考,受教。
回复10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7-12-02 20:44:56
  谢谢老师留评,祝您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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