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花在肆意飘舞着，阴冷，冰凉，纷纷扬扬，劈头盖脸，无情无义地抽打着有家难归苦苦穿行在乡间小路上的张亮。
　　 眼前一片莽莽雪海，天地山水融成一体，被掩埋了的巴掌宽的土路上积聚了一条厚厚的雪埂。对于从未来过这个山村，或不太熟悉这个山村的人来说，面对着白茫茫的无尽无头，不知道哪里是沟，哪里是河，哪里又是陷坑，绝不敢贸然走过去。
　　 望着远处那些忽忽闪闪的灯光，张亮竟也不敢再迈动半步了
　　
　　 二
　　 毕业后的张亮，原本可以到都城中大公司做一名工艺规划员，他是这家国企总经理看上并下了正式录用调令的，薪金和待遇都很高，还配有单身公寓，可他却鬼使神差地给“婉谢”了。
　　 张亮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将几个同舍的铁哥们给拽在了一起，每人是要掏一大笔份子钱的，每人拿出的这二十万，可都是爹娘老子的血汗啊，但又碍于桃园之情夹杂着些梦中滚滚财源的侥幸，在张亮的信誓旦旦之下，一咬牙一跺脚就豪气冲天地跟随了他。
　　 五个刚刚才懂的将开裆裤缝起来的哥们，经过几天的熬夜谋划，一致同意张亮的提议，用五个人的学识组成一个项目：开建一个高纤膳食食品公司。
　　 速度，是青年人的一项特殊专利，因为青年人狂傲的独有活力。
　　 临时股东会在不算丰盛的酒桌上正式成立了，张亮荣任临时董事长，年龄排行老大比较持重的王纪圣位居监事长，老五王新林嘴巴脑子都有点夫，担当总经理，排行老三的柳铁少言寡语很沉重，就职财务总管，老二林建设则因八面玲珑就任副董兼副总。
　　 法槌落案，五人走马上任了，隆重宣誓就职了。
　　 随后，临时董事长临时拍板：全体出动，马不停蹄地四处选地址找厂房，这是项目展开之前的第一步，而这一步也是取得合法经营权的首步。
　　 十五天的腰酸腿痛，以年租二十万租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厂房，虽然偏远点，但具有生产办公加住宿的一应条件，算是很不错的经营地址了。
　　 接着张亮五人一番商议，由张亮、王纪圣、柳铁三人前往常州、上海考察定制设备，林建设和王新林办理营业执照等手续。
　　 安排完毕，张亮率队搭乘摇摇晃晃的长途大巴，历经十数小时，风尘仆仆来到了常州，先要考察确定微粉设备，确定了微粉设备才能进行下一设备的选择。
　　 “我们厂的微粉设备全国数第一，科技含量非常高，专利产品！”常州设备厂美女销售科长用最甜美的语言娓娓讲解着设备的绝妙和超常之处，“加工后的产品为微米级，最适合食品加工企业。”
　　 “产量呢？”这是关键，张亮最关心了。
　　 “设计产量每小时二百公斤。”
　　 “那实际产量呢？”监事长王纪圣问道。
　　 “正常班次下，达到二百公斤。”美女科长回答道。
　　 “设备故障率呢？”王纪圣又问。
　　 “两年正常生产期内，非人为状况下设备故障率为零。”
　　 “第三年开始呢？”
　　 “这要看使用情况了，比如连续作业的话，电热管会受损，需要更换，输送带第三年要更换，机头部分压辊会磨损，注意更换就没问题了。”
　　 “安装和售后呢？”张亮问。
　　 “我厂负责安装调试，保证正常使用！”美女科长笑了，很甜。
　　 “价格？”柳铁插了一句，就两个字。
　　 “现在的折惠价十八万八。”美女科长拿出来报价单。
　　 “能不能再少？”柳铁盯着美女科长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能了，已经是底线了，现在的原材料都在涨价，我们是薄利啊！”
　　 “喔，我们再看看其他家吧。”柳铁站了起来，示意张亮和王纪圣准备走。
　　 “我说这位哥，到哪看也是不少价啊！”美女科长依然在脸上抹满了蜜。
　　 “说不定呢！”柳铁用淡淡的口气不急不躁地回应她。
　　 看张亮他们真格的要走，美女科长沉思了一下说道：“这样吧，几位哥先坐一会，我找董事长看能不能再低一些。”说着，她给张亮他们续上热水，然后走了出去。
　　
　　 三
　　 从工商局出来，王新林和林建设满脸的愁绪。
　　 “真麻烦啊，光拿个营业执照不管用，还有许多后置审批啊！你看看，这先要环保局环评评审验收批准后才能动工建设，否则罚你收拾你。等环评完了还要食药局来再评审验收，验收合格后才下发生产许可证你才能生产。”王新林摇了摇手里的营业执照说：“这手续可够咱俩跑一阵子了！”
　　 “听工商局的那位领导说的意思，做食品更烦的手续还在后面呢！”林建设叹了口气，说：“咋这么多的程序啊？一个营业执照还不行吗？真絮叨！”
　　 牢骚归老骚，还要继续跑才行，没人往狗窝里送热包子的。
　　 一大早，俩人就来到了环保局，一会这个科一会那个室的，像皮球一样被踢了一圈，最后落实到了环评科。
　　 环评科有俩人在专心致志工作着，指示他俩让他们找科长。
　　 科长室的门开着，没看到人。
　　 一问，最近很忙，下基层检查去了。
　　 连续两天跑环保局，仍没见着主管科长，说是仍然在下面检查，让耐心等。
　　 那就等啊，俩人就在科长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是让二位在这等，回去等！”一位办事员冰冷地走过来请他们离开。
　　 慌忙离开的王、林二位，灰头土脸地回到了租地，咳声叹气地商量了一番，决定下午再去环保局走一趟。
　　 又跑空了几次后，终于见到了科长，王新林急忙掏出一盒自己不会抽的烟递到科长的桌子上，满面陪笑地说明了来意。
　　 科长的脸色倒还温和，虽不像冬天，但也不是春天。
　　 “先去编制环评报告书，报告书编制好后，准备送审稿，组织召开专家评审会，由专家提出评审意见，环评单位修改好后向审批的部门报送报批稿，然后再办理审批手续。”科长简要明晰地告诉了他俩整个程序，并给了他俩一个办事程序路线表让他俩抓紧去办，最后用命令的口气说，环评未批准不能动工！
　　 王新林和林建设一头雾水走了出来。
　　 “这么多的事要办，要找谁，怎么找，去哪找？”林建设有点发愁，“这大学里可没教过咱这些啊！”
　　 “好办，回去百度一下不就清楚了。”王健林倒不犯愁。
　　 “也是，查查整个程序该怎么走，省得来回跑腿了！”林建设表示赞同。
　　 回到租地，俩人打开电脑细细地查了一遍，然后俩人根据所搜到的资料加以整合，理出了一点头绪。就着这点头绪，俩人很快就拿出了一个汇报方案：先由都城环评报告机构作出环评报告，组织专家评审，再拿着报告到环评科审批，最后欢迎政府领导来厂视察验收。总时间估计约三个月，估计花费五到十万。
　　 “干什么都得花钱，这钱真是万能的啊！”王新林很有感叹地嘘了口气。
　　 “也许是开头难吧，咱也不懂这些，还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事情呢。”
　　 “走着看着吧，听说食药局还是一道坎呢，而且是一个像登天一样的坎！”
　　 “有啥法子？那就迈呗，咱俩的活只能靠咱俩去干了。”
　　 刚刚走出学校大门的哥俩，这个时候对办企业这个事情也就是个无头苍蝇，即便靠着互联网，顶多也就是半个头。
　　 “早知道，咱们学工商管理了，办企业咱们就是个瞎子，在盲人摸象。”王新林感觉路的前方还不知在不在脚下。
　　 “能摸出来是个象也成，就怕摸出来是个女鬼，可就倒了霉了！”林建设也有些摸不准路在哪个前方。
　　
　　 四
　　 整个环评审批工作用时一个半月，在王新林和林建设腿肚子都跑抽筋好几回下，验收合格了，准许开建了。
　　 在张亮他们拼命催促下，紧张的车间无菌化装修四十八天竣工，设备于竣工当天入驻安装，到设备试机运转成功也只用了三十三天，可谓神速。
　　 灰头土脸忙乎了六个多月，终于可以启动生产了。
　　 第二次正式董事会召开，转正为正式董事长的张亮正式宣布：“都城高纤膳食食品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五对巴掌噼噼啪啪地拍了近五分钟。
　　 “各位公司高管今天正式上岗！”
　　 还是五对巴掌噼噼啪啪地又拍了近三分钟。
　　 “自今日起，总经理立即行使总经理权责，开始招兵买马；财务总管建立和完善财务账表，不懂就聘会计师；副董立即着手布局生产规划，总监负责开业一应准备。自今日起，各位全都吃住在厂里，一切以生产为中心，望各位遵照执行！”
　　 又一阵噼噼啪啪后，张亮接着发表了建设性意见：“从今天起，我们公司就要成为科技产业的一流公司，要领先行业之首，我们要朝着最高目标前进！”
　　 这次除过张亮自己的巴掌响了片刻外，再无动静了。
　　 张亮疑惑地看看大家有些茫然的面孔，想不起来该接着说什么了。
　　 时间静止了好一会。
　　 “我们的产品还没影呢，咋领先行业啊？”总监望望董事长，心里有些不踏实地问道。
　　 “招来员工，开工生产不就出来了吗？”董事长胸有成竹。
　　 “那产品配料技术和生产工艺呢？”总经理更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这也问我？总经理是干什么的？”
　　 “你别幸灾乐祸，由副董协助总经理完成刚才总经理的提议。”
　　 “我提议？我提议什么了？”王新林惊诧地问张亮。
　　 “技术和工艺啊！”
　　 “我能懂吗？”王新林担心起自己来。
　　 “请啊，不行就去挖别人的墙角啊，就这么决定了！”
　　 “这这，这什么决定啊？”王新林有了逆反情绪。
　　 “那好，你来当董事长，你来决定，成不？”张亮不愿意了。
　　 “我就是提个合理意见，这就上纲上线了。”
　　 “这是企业，不是宿舍，咱要按企业路子走，决定的事就要去做去执行！”
　　 “不懂咋执行啊？”王新林心里总觉得不痛快，“怎么干呢？”
　　 “不懂就学啊，随便走一个食品厂，伸手就能拽来一个技术人员，这你都不会？还得我拉着你的手去去拽别人的手啊？”
　　 “你说拽就拽来啦，当拉三岁小孩子啊？”
　　 “好啦好啦，你俩就像斗鸡一样，好好说不行吗？”王纪圣站起来打了个圆场：“总经理的担心是为公司负责，有一定道理。董事说的也对，缺什么就到市场上去找。缺人才，就高薪聘，有钱使得鬼推磨。别再争了，请董事长继续说！”
　　 “王总经理，原料呢，从哪里来？”做辅助的林建设提问道。
　　 “这个我倒可以来搞定。”王总经理拍了拍胸脯，很是自信地道。
　　 “这才是团队精神的集中表现。下面，咱么进行第二个议题。”
　　 “哇，还有议题啊？”林建设小声地提出了异议。
　　 “你的意思第二个议题不用进行了？”张亮笑眯眯地看着副董，问道。
　　 “这个议题时间长吗？”林建设还是小声地问。
　　 “长！三个多小时！”
　　 “我的妈耶！”四个人异口同声。
　　 “何议题？”财务总管发了言。
　　 “先酒场，再澡堂！”
　　 “好哇！”王新林大喊一声，“坚决拥护董事长的决议！”
　　
　　 五
　　 绞尽脑汁，一切企业该具备的都具备了，先进的生产机器，先进的化验仪器，无菌的包装设备，优越的生产环境。
　　 费尽了心血，该配备的基本要素都配备了，硬实的技术人才，团结实干的员工，食品生产安全的保障措施及设施，全部配套到位。
　　 鼓足干劲，产品投入正常生产的标准达到了，生产设备的熟练操作，车间卫生的达标，产品的外美内优，经过多次试产验证，达到了合格品。
　　 收到市级食品检验机构的检验报告书后，五人管理团队加上厂内二十人生产团队，欢呼了整整一个上午。
　　 五位高层身披工装，口罩鞋套手套的全副武装，一起下到生产第一线，现场指挥现场鼓劲。一时间，全员们精神抖擞，接连的就是两个月的不间断生产。很快，成品库里放满了引人注目的战利品。
　　 正当董事长张亮翘着二郎腿在老板椅上晃荡时，财务总管柳铁敲敲门走了过来，直盯盯地望着张亮。
　　 “喂喂喂，你这是干嘛？收魂啊还是怎么的？”张亮被他盯得肉发麻。
　　 “销售。”柳铁最擅长的语言：俩字，不过这俩字的音调很重。
　　 张亮一听，脑瓜子嗡的一响。
　　 “资金。”还是俩字，这俩字就像铁榔头了。
　　 听得张亮心头一紧。
　　 财务总管离开后，张亮的二郎腿僵硬了许久。
　　 董事会在有些沉重的气氛里召开，在沮丧中潦草闭幕。
　　 百密而一疏，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产品生产出来怎么办，产品的市场在哪里也没人知道。没有销路，等于死路，但这还不算至关重要，至关重要的是公司的生命源——钱！
　　 公司悄悄地宣布了一下：为谋划以后的长足发展，暂时放假（半薪假），何时收假待通知。还悄悄决定，五个董事轮流值班，就是看大门。
　　 祸不单行，第二年的房租又要收了，已经电话通知过两次。
　　 张亮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三天，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满眼冒着金星，他多么希望这在眼里飘飞的金星是真金啊！
　　 刚谈近一年的美丽女友打来了电话。
　　 “喂，亮亮，别失志啊，要勇敢面对现实，去解决问题啊！”
　　 “解决问题？要拿钱才能解决呀！”
　　 “别丧气，你哥们好好商议一下，会有转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