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严明去市里开了一个会，内容是加强党员干部作风建设。本来，会议由局分管领导参加，因领导有事，就向主办方说明情况，由办公室主任去代开了。会议结束，还不到下班时间，路不远，严明便步行回单位。穿过广场大道，站在十字路口，抬头一瞧，见单位门口停着一辆120急救车，警示灯闪烁。
　　 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像被电流击了一下，严明的心骤然揪紧。
　　 急救车尖叫着，转了个大弯，朝人民医院方向飞驰而去。一路小跑，严明来到办公室，负责打印的娜娜告诉他，老郑晕倒在电脑桌前，估计是老毛病复发了，小王随车护送，已通知郑师母，叫她速去医院。见身旁没什么人，娜娜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去关电脑，发现与老郑QQ聊天的叫‘聪聪’，头像是女的，漂亮着呢，会不会真的是初恋情人，或者是半路相好啊？”
　　 说完，娜娜伸了一下舌头，严明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猜测，心里却想起了下午的会议精神，顺着娜娜的思路，又想起了老郑的一些“往事”。
　　 老郑五十多岁，有身材、有颜值，不说年轻时，就是现在仍有几分残存“帅”气。他原是下属单位的党支部书记，后转任工会干部。一天夜里，在家伏案写调研报告，站起时一阵晕眩，摇晃了几下，像软脚稻草一样赖倒在地。家人急了，把他送进了医院，核磁一共振，才知是高血压引起脑血管堵塞。
　　 经过医治，血管疏通，行动自如，只是留下了口齿不清的后遗症。出院时，医生再三关照，以后别熬夜别操劳了。他吵着要上班，原先的岗位不适应了，局领导一商量，把他调了上来，派人在贮藏室隔出一个小间，安装了电话、电脑，没安排他具体的工作，嘱咐他好好休息，想着的时候去顾一顾、问一问。
　　 就这样，两个多月前，老郑来到了局办公室的对面。一下子闲坐下来，他像丢了魂、入了魔似的，呵欠一个接一个。口不能“言”，就用网络，网络世界很精彩。早先，老郑上过电脑操作培训班，学过五笔字，由于没能坚持下去，所学的基本上归还了老师。如今，他像捉蟹一样，张开手指重新摸索。娜娜很热情，说是玩手机伤眼、伤神、伤颈椎，用电脑方便，替他申请了QQ号码，耐心地讲解了具体的使用方法。
　　 过了一段时间，老郑能用QQ与人沟通了，想必是花了好多工夫，遇到打不出来的字，就跑过来请教娜娜。他也打电话，有一次，电话打到了邻县的一个镇政府，由于舌头难以转弯，加上方言口音重，“暂住证”说成了“暂寄证”，说了好几次，越说对方越不明白，他红起脸大嚷：“QQ报过来，QQ上面说！”
　　 老郑上QQ，可谓是废寝忘食，他到底与谁在聊天？或者为谁在办事？娜娜根据所问的一些字综合判断，得出了结论：不是初恋情人，就是半路相好。严明却怀疑，认为老郑这般年纪，身体又不太好，不会在男女私情上花心思的。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心观察，觉得娜娜说的有很大的可能性。一般人聊天，总是把事情讲清楚就招手再见，而老郑与人聊起来，就像做落后职工的思想工作，细致周到，没完没了，有好几次，严明在食堂吃了中饭回来，他还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按得像弹钢琴似的。
　　 凡是总有限度，一旦过度，必受惩罚，这不……老郑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呢？小王是办公室搞文字的，与他通了个电话，回答说正在急救室，医生还没有出来，严明的心沉沉的。
　　 第二天一上班，得到了医院的消息，老郑的脑血管严重堵塞，已经苏醒过来了，可放心的是，性命无虞，可能日后手脚要受影响。不知怎的，严明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火，埋怨起那个叫“聪聪”的来了，老郑的病因，或多或少与她有关联啊！
　　 上午10点左右，严明想去医院看看，刚走出办公室，对面来了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小男孩，说是来找老郑的。女子40出头，身材颀长面容清秀，戴着助听器，手上拎着一只挎包。小男孩10多岁，长得虎头虎脑，眼神里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是老郑的什么人？严明带着疑问，踅回身把他俩领进办公室，示意坐下，指着小男孩问女子：“是你的儿子吧，好可爱。真不凑巧，老郑同志出差了，你们从什么地方来，找他有什么事？”
　　 娜娜觉得这女子，与老郑聊天的网友头像相似，倒了两杯开水，放到他俩面前，脸上挂着好奇的神情。小男孩打着手势，将严明的话转告了女子。女子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开水，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是邻县一个山村的，小时生病发高烧，因家境贫穷延误治疗，致使双耳失聪。18岁那年，她去乡政府办理聋哑残疾证，要求进福利厂工作。那个办事的有个痴呆儿子，快三十岁了，还分不清鸡和鸭，见她长得白嫩、苗条，就托人来做媒，只要做他的儿媳妇，什么事都好说。遭到拒绝，办事的便从中作梗刁难，她一气之下离开了老家。这些年来，她结婚又离婚，带着儿子四处闯荡，做过保姆，擦过皮鞋，也捡过破烂，生活相当困顿。
　　 说到这里，女子眼含泪水。小男孩从衣袋里拿出一小盒面巾纸，抽了一张递给母亲，并接着说了下去。
　　 母亲喜欢上网，她把QQ取名为“聪聪”，希望能听到世界上的声音。那一天，她看到一个名叫“三十六年党龄”的，就加了好友，他就是郑爷爷。聊了几次后，母亲发觉郑爷爷是一个真诚、可靠的人，就把自己的遭遇向他倾诉。因无法用电话交流，郑爷爷就在QQ上，向母亲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要求母亲树立信心，未来一定会美好。母亲在外地，而办残疾证要当地政府的证明，郑爷爷主动与镇政府联系，并把医院鉴定的日期、办理的有关手续，告诉了我母亲。几经努力，我母亲终于拿到了残疾证。
　　 原来是残疾证，而不是暂寄证、暂住证，娜娜不由心底暗笑。小男孩紧挨着母亲坐着，不时地帮母亲理着头发，女子深情地看了几下儿子，说道：
　　 “拿到残疾证后，郑叔叔又为我的工作，多次在网上与镇领导商量，在他的努力下，一家工艺美术福利厂录用了我。在外漂泊多年，一星期前，我带着儿子回到了老家，成了企业的一名正式职工，所有这一切，都是郑叔叔帮忙的结果。昨天下午，与郑叔叔正聊天时，突然没了讯息。今天，我们母子特地赶来，本想当面向他道一声谢，没料到他出差了。郑叔叔曾对我说过，他是一名普通党员，为民办事是职责。我们拿不出什么东西报答，这是我亲手做的十字绣，请转交给郑叔叔。”
　　 女子打开包，拿出一只小纸袋，递给娜娜，说是要赶中午的汽车回去，朝严明点了点头，转身与儿子一起走了。娜娜呆顿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客人走该去送送啊，快步追到大门外，见母子刚登上了17路公交。纸袋没有封口，回到办公室，她把绣品掏出展开，严明看到，这是一面党旗，整洁干净，尺幅虽不大，却绣得细密平整，层次分明，有着很强的立体感，娜娜抚摸着，啧啧称赞，由衷佩服女子的好手艺。
　　 医院在城西开发区，严明开着自家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作风建设，践行党的宗旨的论述。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面“十字绣”党旗，那金黄色的镰刀和榔头，色泽鲜艳，在红底的衬托下，像一轮初升的朝阳，放射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