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让人欢喜,让人不舍(外一篇)
一、让人欢喜,让人不舍
一年一次,春节回家。
蓝蓝的天,无边无际,摊开的大海一般。弯腰,端椅,在后院里坐着。阳光暖暖地铺着,风儿轻轻地吹着。春天穿着浅浅的绿罗衣,又端庄又秀丽。
提个小篮子,装几个粘满土疙瘩的荸荠,阳光里泡着。左手捏荸荠,右手握刨子,“滋啦”一声,紫色的皮,从刨子的上方蜷曲着跑出来。雪白的荸荠肉,水嫩嫩的饱满。削一个,叠一个,沿着碗沿,排排摆放好。
二楼的厨房飘来了饭菜的浓香。我的母亲,一个六旬有余的老人,左手捏勺,右手执筷,将红的萝卜、白的豆腐、肥的猪肉,香气四溢地烹饪着。凡尘烟火,一菜一蔬俱生动,看不见的香,裹着油,融着盐,拉着酒,蓄着草木体内的味,纷纷叠叠,浩浩荡荡,一波,又一波,绵绵不绝,如雨,似泉,朝着我的头、我的脸、我的身,不由分说地笼了下来。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简直无法动弹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将那些香,深深地存储……
这些年,一个人在遥远的城市,想念母亲烧的菜,想念母亲说的话,想念母亲晒的被。世间的诱惑有多少?年岁越长,越往烟火处走。心中所念,不过是家常的欢伦罢了。
年轻时,好鲜衣,好名利,好赞美。年岁渐长了,心气儿一点点地往回收了。现在的我,喜欢这寻寻常常的静好。
感谢上帝,岁月并没有过多地剥盘我的母亲,她依然安康,还能将大把的爱捧在手心里,供我们兄妹几个取暖。她脸色红润,笑声爽朗,步伐敏捷,把小山一样的案头剁得震天响,把果蔬鱼肉满满当当地排兵点将,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盘又一盘摆满了。
每每看着我们吃得稀里哗啦的,厨房里的母亲高兴得唱起歌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动听的呢?再也没有了,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歌!
后院里,小叔叔刚从田里归来,一怀的青菜,簌簌抖动着。他朝我笑眯眯地走来,那些怀里的绿,几乎就要满溢而下了。
“来,将这些青菜挑一挑,中午好烧起来吃!”叔叔瘦瘦的脸庞笑得皱纹弯弯。
接过青菜,细细挑拣。自家种的菜,嫩得能掐出水来,一股股清香,在手中扑腾着。
小婶在后院架起了大锅,嘹亮的嗓音跳过阳光,欢快地送来,“水已经开啦!快把菜儿丢到大锅里来!”
我抱起青菜,一把扔了进去。
红的柴火,绿的青菜。迷蒙的水汽中,一大锅的青菜,软了、小了、瘪了,大勺一压,再一捞,就变成了晶莹的青绿色。
哥哥不知啥时从屋角找出一个帐篷,搭在了后院。撑开的红帐篷,轻盈如云,又仿佛一朵丰腴的大蘑菇。太阳升高了,大把大把的光芒倾泻而来,侄子、侄女在院子里奔来跑去,他们踩碎了一地的光,变成了金色的小娃娃。
一只小鸭子,雪白的毛,金黄的掌,大摇大摆,引得孩子们嬉戏追逐。满院子的欢颜,遍地都是……
隔壁的叔叔、伯伯们听到了笑声,一个个被牵引而来,挨着矮凳,倚着墙头,一排排坐。这样的情景,仿佛多年前。
这些远亲,往日并无联系,也就过年这两天碰面。满院子的乡音,音乐一般飘满。这家的媳妇儿如何,那家的儿子怎样?话题中一一出场,又一一遁去。说累了,随手拎起脚边一根甘蔗,削皮、切段、大口啃咬着。那甜滋滋的水,嘴里含着,空气里弥漫着,话语里飞扬着……
“呀,快看呀,这里又开了一朵茶花!”
姐姐走上前扒开了墙角,一朵大红的茶花,绽开层层叠叠的瓣,赫然出现了。
如此小院,如此时光,如此温馨,让人欢喜,让人不舍……
二、陪着母亲说说话儿
大把大把的金丝银线,从空中抛洒着。我蜷缩在阳光下,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光和影之中,母亲一边摘着菜,一边与我絮絮叨叨,从村头的张家到村尾的李家,母亲将村庄的大事小事,轻声细语地叙述着。
母亲在,家就在,幸福就在。年岁渐长,不再像年轻那会儿,一颗心如阳光下的豌豆儿,动不动就往外蹦。
曾经的我哪愿意听母亲说话呢?外面的好山好水,外面的鲜衣怒马,伸着手儿将我拽着。一双脚,腾着云,踏着雾,恨不得再长上一双翅膀,随时随地自由飞翔……
母亲总想多说几句的,根本不要听,挥着手儿,皱着眉头,一连串“晓得啦”堵住了她的嘴。她的叹息,还未落下,我的脚就已经迈出了门槛,朝着外面的世界,飞奔而去……
岁月,总能让一个人沉淀,经过一些事,遇过一些人,终是明白:家,是永远的港湾!家人,是世上最亲的人!
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玉一般的光阴。
窗外的天很蓝,院子的茶花很艳,母亲收拾厨房的动作依然很利索。
这一切,让我恍惚以为是画。
若不是小侄女泉水一样的笑声从楼梯上涌下来,我以为自己也是画中静止的背景了。
侄女儿七岁,胖乎乎、圆滚滚的,就像年画上走下来的喜娃娃。
“奶奶,我想吃面包!”
“好!奶奶马上给你蒸!”
这样的对话,在家里时时响起。俗世的喜悦,春天的花儿一般,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灶台,云遮雾绕,迷蒙的白汽中,母亲的笑颜,若隐若现……
侄女儿在客厅奔跑嬉戏着,小小的人儿,滚动的小球,走到哪儿,笑声就洒到哪儿。有娃娃的人家,到处充满了喜乐。
我依偎在厨房,挑拣一些快乐的事儿,说给母亲听。
我说,杭州的西湖很美丽,在那儿教书,很不错呢!
我说,杭州的邻居亦很好,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帮着我!
我说,灿灿渐渐长大了,学会照顾妈妈了!
……
母亲笑得开了花,笑得天晴日暖。相聚的日子是那么的短,我与母亲互相将日子里的小幸福挑拣,碎碎念。话语有温度,传达着时光里的暖意。一分快乐,变成了两份快乐,在空气中欢快奔跑着……
兄妹三人,往日鲜少在一起。三个人,三个城市,母亲惦记这个、牵挂那个。
“身体健康最要紧,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节省!”
“晚上早点睡觉,白天要多运动!”
“遇到什么拧疙瘩的事,别闷在心里,学会原谅与宽容!”
……
大抵,天下的母亲都一样,说着相同的话,操着相同的心。寻寻常常的话语,平平淡淡的嘱咐,没有什么大道理,更与深奥的哲学、典故毫无关联,却让人想起晒过阳光的被子,只要轻轻的一俯首,那香味便迎面而来……
“小时候,你爷爷把戏班子请到家里来,还记得吗?”
母亲放下手中的盘碗,与我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一边儿剥着核糖,一边儿陷入长远的回忆中。
“那会儿你痴迷花旦头上的珠翠衩子,嚷着要,我去瑞安进货,给你买的却是烫头发用的卷棒,你当时哭得呀……”
有这回事吗?应该有的,那些遁走的记忆,哪一个片段没有母亲?
“还有一次,你出了水痘,带着你去医院打针,你不肯,嚎啕大哭,扯烂了我一件好好的花衬衫……”
记得,那一次我身上出了水痘,拳打脚踢的,母亲几乎抱不住我。
也还记得打完针之后,母亲给我烧了两个甜甜的水煮蛋。那香软的甜味,一辈子忘不了。年幼的我还暗暗地盼望着病得再久一些,只有这样,才能拥有母亲格外的照顾。
“后门的永利叔,没了……”
母亲轻轻一叹,那些话语,散入了橘黄的灯光里,搅出了淡淡的忧伤……
“大过年的,真是可怜啊!”
“可怜”两字,没入了夜色,一些尾音颤颤巍巍的。空气里,一些暗色的波浪,摇摇摆摆的……
村庄的老人,一个又一个,如秋后的庄稼,匍匐在地。他们化成了土,化成了风,化成了雨,以另一种形式,与村庄的草木永生。
“明日是个吉利的日子,陪着我去许愿吧?”
忽然,母亲想起什么似的,她的脸庞,笼在灯光里,慈祥如昔。
“好,一起去许愿!”我轻轻地回答。
世事无常,许个平安,许个吉祥,许个团圆。
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我陪着母亲说说话。不谈功名,不聊财富,只说说吃什么、穿什么,昨夜的梦里有什么……
日常的细节,遍布母亲的话语,每一句,且记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