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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文字】山的泪痕(七、八)(小说)


作者:山海浪 秀才,2045.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269发表时间:2017-12-15 13:39:05

山的泪痕(七)
   见苟博仁、朱传江亲自动手殴打我,表姨奶孟翠枝看不下去了,说:“放下来再问吧,毛主席讲过,要文斗不要武斗。”张景顺和鲁大山也说:“毛主席讲过,要以理服人,哪能这么问?”苟博仁朝二人瞪了瞪眼睛,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用手一挥,都氏兄弟把我放到地上。我瘫坐在地,良久,慢慢恢复知觉,被独眼龙提着站立起来。
   孟翠枝、鲁大山、张景顺都是土改时期老干部,解放后一直在村里当领导,在岔路子有很高威信,这三人放了话,苟博仁与朱传江不敢再放肆,会场一时僵住。
   这时学校正放秋收假,小学教师李丽芳是我姑舅姐姐,当时怀有身孕在家睡觉,听说我被抓,忙下地趿拉着鞋往大队跑。
   贺世文老伴叫牛金秀,是我姑舅姨奶,贺家与大队部隔道相望,见我挨斗,姨奶急得跳窗户奔过来,挤到人群中看。我被打,她心疼得流出眼泪,在人群中大声喊:“别折腾孩子了,他这么小知道什么?他家的事我全知道,问他还不如问我。”
   牛金秀一闹,会议进行不下去了。苟博仁与朱传江碰了下头,决定停止批斗,把我关押在大队食堂空房内,明天继续审问。
   我被押走后,群众立即散去,苟博仁召集革委会成员开会,布置下一次批斗任务。他对今天会议极为不满:“在这阶级斗争关键时刻,我们中间竟有人对阶级敌人心慈面软,这怎么能行?我想问一下,这些人的屁股坐到哪条板凳上了?今天斗荣殿威,老贺太太急得跳窗,大闹会场,李老师趿拉着鞋往大队跑,这些人都是来搅局的,再这样下去,什么会也开不了。下次会议我建议挪到学校,大门口设岗不许随便进入,我就不信问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朱传江随声附和:“我同意苟主任意见,另外再提条意见:下次会议我们这些人不用都参加,老邓太太和张队长、鲁主席就不用去了,还有徐风云,今天随便不参加会议,以后也不用他参加。”
   “不去就不去,批斗荣殿威,我一开始就不赞成。我还是那句话,对于斗批改,上面是有政策的,谁也不能乱来。”孟翠枝气呼呼地说。
  
   我躺在食堂一铺大炕上,门口有护青队员轮流值岗。我眼珠不转,瞪瞪地望着天棚,大脑陷于麻木,膝盖和腰背阵阵疼痛袭来,不得不时时变换体位减轻痛楚。护青队派人到家里取来一套行李,并对母亲通知我被斗之事。
   护青队走后,母亲恍惚不安:儿子会不会挨打?又一想,他一个小孩子,不过写了两张大字报,抓去吓唬一下,也不至于怎样……心上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晚上,母亲擓着小筐给我送饭,走到村里她脸上带着笑容,极力装出一副平静样子,照旧与熟人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人们躲在屋里看着她,悄悄说:“荣寡妇命真苦,两个孩子一个是彪子,一个现在又这样。”
   护青队员在门口拦住她,把饭盒拿给我。我隔玻璃窗看见站在门外的母亲,心里一酸,真想哭一场,妈呀,你可知儿今天受了哪些罪?儿长这么大你从来 没舍得打一下,今天却被人打得腰酸背痛。母亲看见我,笑了一下。
   看见母亲笑容,我清醒不少,我没有罪,一切罪名都是苟博仁强加的。这样一想,心中坦然多了,端起饭盒,把饭菜吃完。护青队员把空饭盒递给母亲,我强忍泪水,目送母亲离开。
   晚上,我睡不着觉,胡思乱想了一夜:苟博仁到底想怎样?明天会想出什么法子整我?都怨自己当初写大字报结了仇,他才找借口报复我,不然怎会下死手打我?想到这,一阵难忍的疼痛从腰和肩胛骨袭来。半夜时,牙疼起来。
   我自幼牙就不好,一上火就疼,这次比哪次都重,满口牙疼得钻心,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侧脸腮全肿起来。母亲送饭时隔窗看着我,脸上显出焦急神态。我冲母亲笑了一下:没事。母亲眼中泪花一闪转过去身,我转过头来也哭了。
  
   一上午没事。下午一点多,来人把我带到学校。审讯室设在靠山根的教室里,这里隔着操场离大道一百多米远,空无一人的操场三面是围墙,另一面是山,僻静得很。屋内只有六个人:苟博仁、朱传江、都氏兄弟、李二逼、还有何小鬼。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又看了一眼,果然是何小鬼!何小鬼溜了我一眼,低头翻弄本子。
   押解人员把我带进屋子退了出去,我打量一下四周,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一张审讯桌和两条长凳,正面坐着苟博仁、朱传江、何小鬼,边上坐着都得富、都得贵和独眼龙,我明白了:原来何小鬼负责纪录。见屋中央梁托上吊着一根一寸粗的绳子,心中一惊:这是要吊我呢!
   苟博仁磕磕烟斗,嘿嘿干笑两声:“怎么样,荣殿威,这一夜一上午想好了吧?我看你还是端正态度老实交待问题,对抗是没有好处的。你还从你父亲问题开始交待:他现在在哪里?负责什么事情?我们知道这个特务组织很庞大,和别的成员比起来,你不过是个小人物,罪也不大,关键是态度。毛主席说过:对地富反坏右分子也要给出路嘛。你把问题交待了就没事了,我们希望你能戴罪立功。”说到这,他歪头看朱传江一眼。
   朱传江接着问:“还是那些问题,你父亲这个特务头子在哪里?他通过什么方式和你联络?你都为他做了什么?”
   见我不回答,他“啪”地一拍桌子:“说!你的电台、手枪和信号枪藏在哪里?为什么有人见到叶子沟出现过信号枪?”
   说来也怪,哪个年头经常出现信号弹。我去年冬天从场院夜战回来,半路上就看到响水洞山顶上出现过三颗亮晶晶的信号弹,当时还很奇怪,难道真的有特务?
   正呆呆想着,苟博仁走过来,进前恶狠狠一个嘴巴子。我口中一咸,吐了口血,带出一颗门牙。
   苟博仁一跺脚:“上刑!”都得富、都得贵和李二逼过来,把我两手反绑背后,带到梁托下,系在大绳子上。两人走到另一侧,用力一拽,我立刻两脚离地,背朝上脸朝下,身体悬在半空,全身重量集中在被绳子勒住的双腕上,手腕及反扭的双肩顿时感到撕裂般疼痛。
   都得富把绳子另一端拴在大石头上系好,冲我呲牙笑:“怎么样,这滋味不错吧?小反属崽子,还不快交待?”苟博仁、朱传江坐在桌后一齐吼:“说!”
   我眼前金花乱冒,口中喊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叫我交代什么?”“嗬!这反属崽子嘴还挺硬呢。”独眼龙取过三角带,噼里啪啦一阵抽打。我顿时皮开肉绽,白衬衫被鲜血染红。刺骨的疼痛让我顾不得一切,急忙喊叫:“你们要问什么,我说我说。”“把他放下来!”苟博仁命令道。
   在刑讯逼供下,我不得不顺从苟博仁旨意,承认自己是特务,有电台、手枪、信号枪,并违心地供认拐磨子饭店是联络站,姚春山也是特务组织成员……但始终没承认自己父亲活着。何小鬼在桌前匆忙记录,不时向我瞥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神色。
   苟、朱二人见审出重大案情,兴奋已极,立即命令护青队兵分两路,一路由独眼龙李二逼带队,奔赴拐磨子抓姚春山;另一路由都氏兄弟带队奔向叶子沟。
   都氏兄弟领了十几人来到叶子沟家中,不由分说翻箱倒柜搜查起来,把锅拔起来,用长棍伸进锅台脖,在炕洞里捅了一阵,又把炕梢及烟筒脖刨开乱捅一气。经过一番折腾,什么也没搜到,最后把家中已经多年不用的祭祖的琉璃烛台和香碗(这两件东西后来被苟博仁贪污)拿走交差。回大队汇报后,苟博仁说:“荣殿威这小子没说实话,明天还得审。”
   护青队走后,母亲望着七零八乱的家,心想儿子不知受了多少罪,号啕大哭起来。叶子沟唯一的邻居何占春全家过来看望,何伯母说:“这是怎么了,好好人家给造得这样,还让不让人过?”何占春气愤地说:“还有没有王法了?随便到人家翻东西。”何诗颖劝慰母亲:“大婶,别哭了,把屋子收拾收拾吧。”何占春佝偻着驼背把锅安在灶台上,又领孩子挖来两土篮黄泥,让孩子打水和泥,帮助把烟筒脖、炕梢、锅台重新砌上抹好,足足忙活了两个多钟头,直到天黑时才干完。
   另一路人马气势汹汹奔向拐磨子。李二逼带人来到饭店,见到姚春山,立即用绳子绑上。姚春山大呼:“为什么绑我?”李二逼说:“绑的就是你,你是特务。荣殿威都交待了,你到岔路子当面对质吧。”可怜姚春山,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因平日替荣家收转信件,此时受到株连,成了特务组织的重要成员,拐磨子饭店也无端地变成了“特务联络站”。
   好在姚春山出身中农,历史清白,平日待人和善,人缘极好。有人急忙通知家里和大队。当独眼龙押解姚春山走到拐磨子中街时,被拐磨子大队护青队拦住,问明原因当即表态:“人不能带走,拐磨子的人由拐磨子大队革委会处理。”独眼龙见对方人多势强,只好把姚春山交给当地,空手返回。拐磨子大队也不敢轻易释放姚春山,连夜进行突击审问,没问出什么,关了两天放回家。虽然姚春山被暂时停止了饭店工作,但没被带到岔路子接受异地审讯,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苟博仁见两路人马均铩羽而归,不禁恼羞成怒,第二天再次审问我,又把我吊打一阵。问:“你小子到底说不说实话,电台及信号枪藏在什么地方?”我实在无法回答,又抗不住毒打,就信口开河:“藏在后山上。”
   朱传江亲自出马,带全部护青队员来到叶子沟,三十多人在我家后山拉网式搜查,小山不大,不到中午就搜查完了,还是没有结果。
   朱传江下山来到何占春家,何占春正在院里编土篮,朱传江问:“喂,老何头,你平常看没看见这沟里打信号枪?”老何头摇摇头:“没见着,我搬来二三年了,一次没遇到。”“我再问你,你看没看见荣殿威摆弄过枪?”何占春翻翻眼睛:“咱可不能说瞎话,人家是老实人家,那孩子一天就知道干活,别的什么事都不干。”朱传江碰了一鼻子灰,领人回大队,对苟博仁说:“被这小子耍了,荣家后山什么也没有。”
   下午继续审问,朱传江说:“荣殿威,告诉你,姚春山也抓起来了,他什么都招了,你还不招,是不是想顽抗到底?”听他这样讲,我心想:糟了,姚家姑父跟着倒了霉,我怎么对得起他呀?毒打之下,我几乎昏死过去,大声说:“你们要的东西都在小叶子沟山上。”
   第二天朱传江发动更多人搜山,石格子,砬子根、树洞子全翻个遍,哪有电台、信号枪的影子?折腾了一整天,搜山的人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在翻石格子时,都得富不小心被野鸡脖子咬了一口,疼得妈妈直叫,众人顾不得搜查,把他抬下山送到拐磨子医院急救,好歹保住一条性命。回来后,朱传江把我又毒打一气解恨。我接连被打,身上体无完肤。苟博仁说:“这小子太顽固,明天还得审。”
  
   山的泪痕(八)
   一场浩劫把母亲吓懵了,头一天一帮人进屋又翻又刨,把家弄了个泱泱乱;接着两天上来那么多人大呼小叫闹哄哄搜山,说挖出了特务组织。她心惊肉跳,不知儿子究竟犯了什么法,连日来只担心一件事:儿子会不会挨打?怎么右眼皮总跳?
   我躺在食堂炕上,全身上下没有不疼地方。晚上把衬衣脱了,借着电灯光,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照着看自己,见前胸、后背及双臂到处是血淋淋口子,伤口周围,皮肤肿起老高。两只手腕被绳子勒成两道紫黑色印记,脸腮因牙痛肿着,门牙被苟博仁打掉一颗,另一颗也有些松动,一碰疼得要命。母亲送饭时,我怕她见了伤心,就躲起来,让看守的人把饭端过来,我一边想着母亲,一边和着眼泪吃饭。
   对我的审讯停止了两天。一天,苟博仁派一名亲信来看我,对我说:“你只要把写大字报经过说出来,你们在谁家开的会,都有谁参加,谁是主谋?一一写出来,就没大事了。”
   我恍然大悟:总算回到正题,可这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就说:“写大字报是我自愿的,没受人利用,如果错了,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那人说:“荣殿威,你不要犯傻。别人看笑话,让你一人顶缸,你值不值?”我说:“我知道不值,现在后悔也晚了。已经这样,谁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
   晚上睡觉时,身边睡着看守人员,我与他一句话不说。由于周身是伤,怎样躺着都难受,腰部被苟博仁抽打之后,像脱节一样疼痛,新伤旧伤袭扰过后,牙痛又占据上风,折腾得我一宿一宿睡不着觉。
   我瞪着眼睛望着幽暗的天棚,心想:苟博仁呀苟博仁,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替造反派写了几张大字报吗?你现在竟要置我于死地。我死不足惜,怨当初没拿定主意得罪了你,可是我要是死了,母亲怎么办?我的傻哥哥将来靠谁养活?想着想着,不由泪水流了下来。我又想到姚春山,眼前浮现出二姑父胖胖身影,和善的笑容。唉,二姑父啊二姑父,你没摊着好亲戚,被我害惨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刺痛,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卑鄙的小人,简直就是王连举、甫志高之流,在毒刑拷打之下立即变节。我从心底痛恨自己软弱与失德,不知以后如何面对人生,真想一死了之。
   连日来,村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更多人渐渐明白,苟博仁是以挖特务组织为名,对我进行打击报复。但在公开场合,谁也不敢替我说话。
   只有牛金秀不管天地,逢人就讲:“荣殿威是个孩子,他知道什么?凭什么斗他?还不是因为他写了几张大字报?”这话传到苟博仁、朱传江耳朵,两人十分恼火。但她丈夫贺世文是贫农,又是六队队长,在岔路子很有威望,谁能把她一个老太太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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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山的泪痕》七、八章节,对苟博仁、朱传江等人借运动为幌子残害容老师的罪孽深感气愤。世间就有那么一种无德无道的强霸,穷凶极恶,坏事做绝,借机整人,欺压良善,国家法律应该对此种作恶多端的凶残之徒严加惩处,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可惜作品中所叙写的那个年代时局动乱,没有这样澄明的律条约束这些恶人,使之任意妄为、祸害良善。这已超出了敌我矛盾的范畴,纯粹是一些恶棍借运动整人的罪恶行径,寒彻人心!侥幸君子命不该绝,有直人与亲情关爱佑护,使读者预感到关键时节能脱离深重的灾祸……且关心以后章节,容老师怎样死里逃生?【编辑:张璞】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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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张璞        2017-12-15 13:47:03
  读罢,令人心惊胆寒,义愤填膺!这不是借机报复、强讯逼供、私掌生杀吗!可恨可恼!不由使人联想到《红岩》中的审讯。良知的生命为此感慨、痛彻!这整人已超出了界限,成了要人命了!
因不知未来如何,就记录现实和过往。
2 楼        文友:张璞        2017-12-15 13:51:47
  我不知怎样安慰山海浪老师作品中的荣殿威,只一句话:那时代已被公正取代,社会在向着文明、公平、正义递升!
因不知未来如何,就记录现实和过往。
回复2 楼        文友:山海浪        2017-12-15 15:59:14
  让张璞老师编辑本人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文章,让您高兴不起来,实在抱歉,对不住您了。往事已矣,时光东流,惟愿后来,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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