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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荷塘“有奖金”征文】母亲(小说)


作者:明月梦幽 布衣,36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06发表时间:2017-12-16 10:23:30
摘要:该给母亲煮一碗元宵了,以前她最爱临睡前吃上一碗......

早上第二节化学课,我的鼻血像爆裂的水管喷涌而出。我慌忙用手堵住,喷溅的鲜血滴落在化学书上,开出朵朵娇艳的花……
   我仰起头,腥咸的液体流进鼻腔,浑浊的滋味蔓延整个口腔。塞进鼻孔的卫生纸很快浸透了鲜血,慢慢拽出来,带着浓稠的血块。再换,还是止不住往外流淌的鼻血。
   化学老师弯腰看着我,让我去水房处理,语气隐忍着不耐烦。我固执地坐着没动,莫名的恐慌,刹那间紧紧攫住我,我害怕离开教室,感觉走廊通向黑漆漆的无底深渊。
   第三节语文课,我的鼻血丝毫没有停止往外流的迹象。用光了身上带的所有纸巾,同桌张天爱从老师办公室拿来的整卷卫生纸也撕去大半。勉强撑到最后一节数学课的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刚落,同学们蜂拥而出,教室片刻安静了。张天爱问了声“你没事吧”,逃脱牢狱般窜出了教室。
   我慢腾腾起身,收拾好课桌,手扶桌沿站立片刻,克制住内心的恐慌,飘飘忽忽地往门外走去。
   用钥匙捅开家门的瞬间,我嗅到了一股浑浊刺鼻的味道。我以为是他早饭的餐具未收拾而散发的味道,大步走过去推开阳台的窗户,反身往饭厅走去。经过小卧室,我侧过身子想看看他在干嘛。
   早上我和母亲一起出门时,他呆坐在餐桌前自言自语,眼神犹疑不定。我使劲咀嚼着嘴里的水煮鸡蛋,蛋黄噎得我直翻白眼,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母亲抓起鞋柜子上的一串钥匙,一边穿鞋一边大声嘱咐他把药吃了,拽上我匆匆忙忙一起下楼。
   自从他不上班待在家,母亲已经向单位请过很多次假了。每次到了晚上他都说自己恐惧心慌,无法正常呼吸必须去医院看大夫。
   母亲骑的电瓶车好多年了,车体残破不堪,上班就得挂着充电。
   一次母亲上晚班,凌晨一点他不睡觉,焦躁不安地在家里走来走去,神色恍惚惊惧。
   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也不知如何安抚困兽般的他,只能打电话叫母亲回家。
   母亲的电瓶车还未充上电,她借了同事的车子火急火燎赶回来,和我一起把他送到医院。
   值班医生娴熟地翻翻他的眼皮,漠然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开了点镇定的药物,又继续回去睡觉。
   他急声辩道:“我心慌得要命,要不然住院吧!”他的话音追着医生的背影,直至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急诊室走廊的拐角处。他不肯回家,他不相信医生轻描淡写的话“回家吧,无大碍”,他不住地辩解“我不舒服,不能回家!”
   母亲让我先回去,她留下来陪他。母亲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尽现缕缕白发,充满血丝的眼睛边缘细纹密布,脸色焦黑疲惫。
   我低头转身快步离去,生怕眼眶里转圈的眼泪流出来。我一米八五的个头,却这么不中用,给母亲分担不了一丝一毫的负担,还要母亲牵挂我的安危。我尽量挺直腰背,力量充沛地往前走。我知道母亲远远地望着我的背影,目光落在我的后背,灼烫沉重,压得我都不会走路了。
   我侧过身子窥探的那一眼,今生今世都无法从心里抹去。如同囚犯刻在鬓角的印章,深深地烙进血肉里。
   他七尺长的身子吊在窗框上!
   我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心像被利刃猛地剜去,又狠狠摔在地上,双腿抽掉筋骨似得直打颤,喉咙里发出类似人猿啼叫的声音。
   不记得隔壁黄叔叔是怎么进来的,门大概没锁好吧!我被他扶着下楼,脑袋一片空白,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只见黄叔叔的嘴巴一张一合,拿着手机讲了许久。
   接着120急救车呼啸而来,再接着110的警车疾闪警灯咆哮着冲进小区。许多围观的男女老少,嘴巴一闭一开,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表情各异。
   我茫然四顾。
   天空悬着一轮恶狠狠的太阳,刺眼的白花花的光芒照得我不由地眯上眼睛。树木耷拉着怪物般的绿脑袋,楼房的一扇扇窗户往外喷溅着狞笑。
   我看见他软绵绵地躺在120的急救床上,医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表情冷漠地指挥急救车倒出小区。
   我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赶紧蹲下身子剧烈呕吐,呕出大口大口的黄水,眼珠子被酸涩感刺激的要蹦出来,鼻涕眼泪顺着面颊齐流。一只温暖的手搭上我的后背,轻柔地上下抚摸,我看见母亲熟悉的面庞。
   母亲同样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诡异,似乎在笑。仔细再看,那笑比哭还难看,干涩的眼睛空洞无物,直愣愣地盯着某处走神。
   我狠劲擦干脸上的鼻涕泪水,紧紧抓住母亲的胳膊,她浑身在颤抖。我伸出胳膊,揽住母亲的肩膀,她转头看我的眼神呆滞木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似乎在说什么。
   “张兴,你必须说出真相!”我没听见母亲说出的话,只见姑姑火气十足冲过来。
   她一把拉过母亲,摇晃着母亲的胳膊,质问:“你对他做什么了?”
   母亲任由她撕扯,嘴角鼻腔流出粘稠的液体,摆来摆去的身体散发着难闻的腐烂的味道。
   我的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干呕几下吐出一大口酸水。
   姑姑放开母亲,抓住我的胳膊说:“张兴,别怕,姑在呢。你尽管说,当时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姑姑眼底仇恨的怒火,仿佛又看见他吊在窗框上黑越越的躯体,一股瘆人的凉意窜上后背,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伯在姑姑身后垂着脑袋,胆怯地抬眼瞅了瞅周围,又快速低下头,两只手无措地扭来扭去,身体歪斜,肩背弯曲,似乎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春上奶奶家砌院墙,我溜进厨房找好吃的,听见大妈悄悄给奶奶嘀咕大伯得了什么抑郁症,想拿出爷爷留下的一笔钱去北京治呢。
   什么是抑郁呢?好像那次半夜送他去医院,当时大夫也轻声说了这么个词。
   我跨前一步,挡在母亲和姑姑之间,大声说:“姑,他是自己吊死的,谁也没把他咋的。”
   姑姑吃惊地看着我,不相信似地后退一步:“张兴,你可不能撒谎!”
   “姑,再别说了。他这两个月天天叫唤心慌难受,我妈天天从单位请假回来照顾他,我晚上连作业都写不好,白天也没心情上课!”我粗暴地打断姑姑的话。
   我记起那次学校组织的亲子游,结束后别人家都有爸爸开车来接,唯独我形单影只,拎着一堆野炊的锅具乏塌塌地往家走。
   本来头天晚上商量好我和母亲一起去,谁知早上醒来他嚷嚷胸闷心慌,浑身不舒服,母亲只好领着他去医院看病。
   母亲脖子戴着一条颜色浑浊的丝巾给我开门。
   奇怪,母亲平时舍不得买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上下班一套深蓝色工作服,只有回老家才拿出仅有的两件衣裳在身上比划两下。
   他坐在沙发上脸带怒气,看见我背着的炊具,骂道:“都跑出去,没人管我,都想我死,对不对?”
   我气噎无语,看着他可憎的面目,心底的怨愤汩汩涌上来。一把拉过母亲,站在他面前,提高嗓门:“你看看,我妈成天奔波,都成啥脸色了?我上学去都不敢和同学说话,怕不小心说漏嘴,你这个样子遭人取笑!”
   母亲赶紧捂住我的嘴,菜色的脸上充满惶恐不安的表情。我使劲掰开母亲的手,右手扫过她的脖颈,手掌打落了她脖子里的丝巾。
   几道触目惊心的紫红疤痕,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母亲急忙拉过丝巾挡住脖子。我扳过母亲的脸,耳朵边缘及耳廓后面指甲掐痕遍布,仿佛鼠类的啮齿啃噬过一样。
   我的心鞭子抽过一般灼痛,他竟然开始动手了!
   我不顾母亲阻拦冲到他面前,攥紧的拳头高高举起。
   他突然蜷起身子,双手抱住脑袋,偷偷瞄着我的双眼扑闪着惊慌胆怯的光芒。
   我呆住了,举起的拳头划过粘滞的空气,硬硬改变轨迹“噗”的一声落在茶几上。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他看我的眼神都是亲切慈祥的,充满鼓励和安慰。
   现在的眼神像利刃击穿我的心,还是曾经那个他吗?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胆小惊恐,疑神疑鬼,甚至怀疑母亲在他的饭里下毒。以致每次吃饭,我都得先吃,他才接过我手里的碗开始吃,或者压根不吃。
   姑姑咄咄逼人地等着我回答,我的胸口似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濒临死亡的鱼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猛吸着氧气。
   黄叔叔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他对姑姑说:“我也是一名老公安,当时的所有迹象表明张广明属自缢身亡,和其他人无关。这些天我也看到他们娘俩的所作所为了,没有对张广明有人身伤害的动作。他姑,你应该明白这病的危害性,临床报告均表明自杀倾向属医学范畴,他人干预起不了多少作用。”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脑子里反复闪现他吊在窗框上的模样,现场诡异的恐惧感,再次紧紧攫住我的神经。双腿灌铅般沉重,心脏却有力地砰砰疾跳。
   我得去找母亲,她去哪儿了?我这十三年的生活,没有哪一刻像现在如此想看见母亲!
   三天时间昏昏噩噩过去了,家里突然冷清下来。
   亲戚朋友们说完一堆相似的安慰话各回各家。父母单位的同事领导们尽完他们该尽的义务也走了。
   他也走了,去了一个没有忧愁烦恼的地方,他解脱了!彻底摆脱整日纠缠他的犹疑惶恐和惴惴不安,义无反顾地走了!丢下我和母亲还得继续生活,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相依为命。
   白天,我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不敢走人多的地方,生怕碰见熟人和朋友会提及他的事。
   在学校,我不愿和同学们聊天,时常会有异样的眼神炙烤得我抬不起头。
   母亲的话似乎在他刚走的那天晚上说完了,她经常自己呆坐在沙发上,眼神痴痴呆呆,空洞无物。
   我清楚地记得他刚走的那天晚上,家里坐满了人。母亲坐在人们中间,一直不停地说,一字一句逻辑清晰。她说,给姑姑打电话让把奶奶从老家接上来陪着他。白天家里没人,他自己呆在家不放心。她要上班,不能老跑出来照顾他,单位领导已经有意见了。下班又要买菜做饭,没有时间和他说话聊天。可是姑姑死活不让奶奶上来,担心老人思想上受不了他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奶奶家里的院墙倒了,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给小儿子打电话,工作多忙都得回家砌院墙。奶奶血压血糖高了,也是小儿子给买药买仪器。小儿子生病了,有难处了,都害怕受牵连,不愿意来照顾。还怪当老婆的不操心,不给看病,不时时陪伴。现在人没了,再不怕被拖累,家里人都可以松口气了。
   母亲的嘴巴像安了循环播放器,一遍又一遍地说,语速流利,表达清晰,眼睛里冒着滋滋作响的火花,脸上亢奋激动的表情没有一丝悲哀。
   姑奶奶拽过母亲的一个同事,耳语道:“让她停一停吧!不然……”她食指绕起在脑袋边画了画。
   “让她说吧!这两个月没人愿意认真听听她心里的委屈,倒倒苦水可能好点。”阿姨红着眼圈打断姑奶奶的话。
   我晚上在托管机构补课,回家都十一二点了。
   以前,他总待在家,陪着母亲说话聊天。
   以前,吃完饭我放下饭碗就急着出门,在学校憋闷了一天,要去体育场玩会篮球放松一下。
   现在,看见母亲孤苦无依的样子,我的脚步沉重的再也迈不出大门。我告诉母亲现阶段学校课程不紧张,当堂都能消化,不用去托管机构补课,在家温习即可。母亲没等我说完,就推着我出了大门。
   一声巨响,厚重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了。
   闲极无聊地在体育场逛了两圈,心悬在空中忽忽悠悠……
   母亲会不会……我忽然想到什么,撒腿往家跑去。
   轻轻旋开铁门的锁孔,屋里传来母亲时断时续的哭诉声。
   “我的命好苦……他哥也是这个病,不也好好地活着吗?我尽力照顾他,但还得上班啊,不然儿子咋养?他家里人嫌我不尽力,可他们看都不来看一眼!真后悔,就算休一年假,在家死死看住他,又能损失几个钱?只要人在,啥都是次要的啊!哪能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咋会那么脆弱!呜呜呜……”
   母亲和谁说话?撕成丝丝缕缕的声音在屋里飘散着,凄凄惨惨的哽咽声,似乎是从地底下钻出来,寒凉瘆人。
   我轻手轻脚走进屋里,母亲背对着我,面朝窗户拿着手机捂在耳边,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我静静站在母亲身后,俯视她斑白的头颅,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成串成串掉在地上,噼里啪啦摔成八瓣……
   母亲慢慢转过头,咧开嘴巴冲我嘿嘿笑了。
   我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母亲,她在我怀里扭捏摆动,片刻安静下来,脸颊贴着我的胸膛,像孩子一样乖顺。
   “妈,别担心,我已经长大了,爸爸能干的我都能干。不敢再哭了,眼睛会哭坏的!”我强忍眼泪叮嘱道。
   母亲温顺地点点头,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我……
   窗外,楼顶吐出一轮玉盘,缓缓上升,清澈的光辉一泻千里,我和母亲相互依靠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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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令人读来伤感而又很无奈的作品,作者的父亲因患抑郁症给一个本很完美的家庭带来磨难。母亲为了父亲的病风里雨里跑个不停,还时常被父亲犯病时折磨。为此,一个家庭零零散散,处在阴雾之中。父亲知道自己的病况越来越糟,为了不再给这个家庭继续带来伤害,他选择了离去,也许,这就是最好的抉择。整篇故事情节都沉浸在泪水里,这是一个无奈的不幸,任谁都无法承受。结局很悲戚,令人涕泪扼腕。赞成作者的话:走了的已经走了,活着的不能抑郁。文章充满感情,人物刻画精细,情节描述连贯明晰,推荐共赏!【编辑:悍雨啸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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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悍雨啸风        2017-12-16 10:45:44
  作品感人,祝好作者。
是云,总要飘走的,因为风。
2 楼        文友:悍雨啸风        2017-12-16 10:46:23
  感谢作者赐稿荷塘。
是云,总要飘走的,因为风。
3 楼        文友:明月梦幽        2017-12-16 16:55:37
  多谢编辑抬爱!
4 楼        文友:山水伴流云        2017-12-16 16:59:28
  一篇沉痛的故事,让人心碎!然而忧郁症的人群却越来越多!是病情传染,还是现代人心胸脆弱……
5 楼        文友:红叶摇秋风        2017-12-17 09:12:59
  病带给人的伤痛是撕心裂肺的,有时候的坚强并不是生命的美丽!小说描写生动,情节感人,让人沉重而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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