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妈妈
　　 那晚您挥动冰凉的手臂，心里是想告诉我们姐弟什么
　　 孤苦伶仃的孩子们嘴里含满酸涩的泪水
　　 竞相揣摩僵硬舌根发出的微弱颤音
　　
　　 寒冬的凌晨
　　 天与地一般漆黑，一样刺骨
　　 是冰窖里魔鬼驱散了土炕的火热，让您手脚不再温暖
　　
　　 我斜躺在您身旁
　　 盯着您翻腾的痛苦样子
　　 听着一阵急促、一阵平静的呻吟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的眼泪绝对代替不了您的病痛
　　 伤心更挡不住病魔吞噬您脏腑的力量
　　 只有眼巴巴地瞅着、瞅着
　　 任由时间在我心田淌血
　　
　　 我摸摸您的心窝
　　 冰凉过后又是一阵暖热
　　 是奇迹发生了么
　　 我贴近您的耳朵：“妈，您喝水不？”
　　 那一刻您会说话了，“喝哩！”
　　 我们姐弟高兴地拿起小泡壶给您往嘴角放
　　
　　 可您太困了，已经睁不开往日明亮的双眼
　　 透凉的身体里却燃着一堆烈火
　　 “水！水！水……”尽管你已不会言语，但我懂得
　　 那一刻心里的热火，因为昨晚您还这样说过
　　 一小勺水、一小勺糊糊
　　 您搧动嘴唇，如饥似渴
　　 但又摇摇头，不张口了，呻吟也小了
　　 平躺在炕上睡着了
　　 妈妈，万万没想到这是您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啊
　　
　　 那一刻
　　 姐姐们哭得死去活来
　　 我以泪洗面，点燃一支白蜡
　　 借着夜里一点桔红烛光乞求您心跳在我耳旁
　　 摇晃的烛光里，我看见您慈祥的笑容
　　 仿佛是昨天的昨天，您还那么英姿焕发
　　
　　 妈妈，烛光里的妈妈
　　 缭绕的香雾里您笑眯眯
　　
　　 ◎妈妈，您是否还记得
　　
　　 妈妈，您是否还记得
　　 一个月前在西安唐都医院里给我说
　　 等小孙子上小学了，要回老家过畅快豁亮的日子
　　 说得好好的
　　 怎么就这样风尘仆仆地离我而去
　　
　　 妈妈，您是否还记得
　　 十天前说要回咱老家
　　 您挺着病躯
　　 亲自吩咐姐姐们把衣服整理装包
　　 说这件是过冬的毛衣，那件是开春的外套
　　 那时我虽然心里舍不得您回去
　　 但还是顺您心愿
　　 我爸老眼昏花，拄着拐杖买来菜米油盐
　　 说这周二回老家
　　 我心里暗自决定每个周末、新年都陪您在咱老家过
　　 可为啥您就不歇歇脚，给我陪伴的机会
　　
　　 妈妈
　　 那晚您气喘吁吁
　　 姐姐们在您衣服里掏出一个用手缝的布钱包
　　 您挣力气说我爸爱抽烟，留些钱给他
　　 再留些给舅哥、妗子，剩下的全给我
　　 妈妈啊，您为啥舍不得花
　　 烛光里的妈妈，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
　　 那一世您还要用啊
　　
　　 妈妈
　　 那晚您走了
　　 丢下用塑料纸包了包、盖了盖的竹笼、瓷缸、碗具……
　　 您是否还记得它们
　　 那可是您一辈子的心肝宝贝啊
　　
　　 妈妈，今天我整理衣柜
　　 还放着几件您吩咐不拿的衣服
　　 我挂在衣柜
　　 感觉您是出游了，还会回来穿的
　　 是吗
　　 我爸还找到您珍藏的一件宝贝：那是您嫁妆的包布啊
　　 爸抖动着双手，说把这放好
　　 我忍不住哭了
　　
　　 妈妈
　　 我爸的脾气不好，常常爱骂人，包括您
　　 回老家时他带着放映机，说您爱看秦腔
　　 您走了，他不至一次地泪眼哭音
　　 妈妈啊，您是否还记得
　　 他这样一个刚烈坚强的人曾经掉过
　　 几次眼泪
　　
　　 ◎祈祷
　　
　　 厅堂泡在香雾里
　　 烛光里的妈妈
　　 您平躺在香雾弥漫的厅堂上方正中央的地上
　　 入梦？入幻？
　　 我披麻带孝
　　 挺着沉重的脑袋
　　 聆听哀愁的经文
　　 宫商角徵羽
　　 锣鼓铍梆铃
　　 似说非说
　　 似唱非唱
　　 为您祈祷
　　 祭告阴冥里您没有病痛
　　 没有艰难
　　 就像烛光下安息的您
　　 只有幸福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