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住院了！”消息是我最先在微信群里发出去的。
　　 十几个老同事纷纷打听老牛在哪里住院，我告诉他们在市三院。“病得厉害吗？”“也没啥大事，就是关节疼，好像是风湿病，正在检查确诊。”
　　 我也是偶然碰到老牛的老伴，知道了老牛住院的事。知道这事的还有分局的梅科长，当时我正在市三院门口向牛嫂打听老牛的消息，梅科长开车路过。见到牛嫂，赶紧下车走过来，三个人说了几句，弄清了老牛住院的病房，立刻买了点东西提着向医院内走去。
　　 老牛正躺在病床上输液，闭着眼好像睡着了。牛嫂轻轻推开房门，我们跟进去，见老牛瘦了许多，花白的头发显得十分苍老。牛嫂拍拍老牛，老牛睁开眼，见到我们十分惊讶，“你们怎么来啦？”老牛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我急忙按住他：“别动，躺好！牛哥，真不够意思，两年了，你跑哪去了，连个电话也不打?”老牛笑着伸出一只手，我俩使劲握了握，梅科长上前也和老牛握手。
　　 “没啥大病，就是手关节疼，来这儿一检查说是像类风湿，医生非叫住院，那就住几天看看，输输液好多了。”老牛不当回事地说。“还能喝酒吗？”号称酒仙的梅科长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来真的。“喝呀，不过二两就翻了。”老牛也是真假难辨地回答。梅科长高兴了：“那好，今晚我给老兄接风，再叫上老姚，咱们在一起好好聊聊。”老姚原先是老牛的搭档，在主业时老牛是客运车队队长，老姚是支部书记，梅科长那时只是副队长，三人共事多年，关系很是亲密。不过后来老姚和梅科长都得到提升，老姚当了处长，小梅当了分局的科长，而老牛却在主业下属的开发公司一蹲就是六年。当了六年经理，又改成书记，级别一点没动。
　　 老牛是在开发公司最困难的时候调来当经理的。那时公司濒临倒闭，几个项目只赔不赚，欠下一百多万借款，其中主业职工集资的三十多万到期无法归还，引起单位干部职工的强烈不满。上级把老牛调来，就是看中了老牛的工作能力和他正直的性格。老牛不负众望，带领公司职工摸爬滚打苦干三年，终于把公司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不但还清了全部借款，还使公司实现盈利捌拾万元，第四年盈利达到一百五十万元。然而老牛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原因很简单，多少双眼睛盯着公司的钱柜，给上级交的不算，还想再给个人捞点。老牛死心眼，违反财经纪律的事不干，因此得罪了领导。主业新来的朱处长宣布由自己担任经理，老牛改为副经理，老牛交出了财务大权，只负责生产经营，老牛真成了只管干活的老牛了。公司职工看在眼里，气在心中，可谁也没有办法，我这个在公司当部门经理的更是心知肚明，连个屁也不敢放，不然我的位置也保不住。老牛忍气吞声又干了两年，听说可以提前退休，就打了报告，在五十六岁那年就退休了。老牛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从一般职工到中层干部没人不佩服，他退休后这几年大家伙很是想他。可老牛自从离开单位后很少再和人联系，近两年更是销声匿迹，好像失踪了。
　　 “你好吗，公司情况怎么样？”老牛问我。我说：“我去年也退休了，公司解散，项目全撤了，现在干干净净，老的退休，不到点的回主业，公司没了。”
　　 “几个厂的设备哪？那可是好几百万啊！”我说：“全叫姓朱的卖了，当废铁卖的。”老牛愣住了，慢慢低下头小声说：“唉，败家子啊！”
　　 我们正说着话，门外又陆续进来七八个人，都是我的群友得到消息赶来的。好在是下午，其它住院的人都出去了，来人挤满了一屋子。先进来的是几个女同志，大嗓门的杨华首先发炮：“好你个老牛真行啊，打电话也不接，把家也搬了，还以为你出国了！”老牛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大伙抱抱拳，带得输液瓶乱晃。“真是对不住，我搬家了，电话没装，我又没手机，你们当然找不到了。”“啥年代了，还没买手机，你是成心不跟老伙计们来往了不是？”杨华不依不饶。“不是，不是，真不习惯那玩意，我老婆有，声音太小听不清，你们知道我耳背的。”杨华挤到老牛跟前说：“找借口，要不就是抠门，舍不得花钱，明天我送你一个。”杨华是老牛下属食品厂的厂长，跟老牛说话从来不像个下级。老牛被将住了。”“好好，明天一定买一个，买了先给你打，说上一整天，行了吧。”杨华哈哈笑起来：“那可不行，牛嫂该吃醋了。”满屋的人都笑起来。
　　 看到老牛没什么大问题，大伙放心了，纷纷放下带来的东西，和老牛告别，我看到老牛的眼睛湿湿的，一个劲向大家摇着手。屋里只剩下我和梅科长继续陪老牛说话，老牛问我：“我和这些人没什么私交，他们都来看我，是你安排的吧？”我说：“你错了，不用我安排，人人心里有杆秤，这就叫人心，明白了吧”。这时梅科长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姚处长，姚处长在汽车上打的电话，说半个小时到医院，叫梅科长先把酒店订好。梅科长问老牛想吃什么，老牛说，定什么酒店，找个大排档就行。
　　 晚上五个人真的在东北大锅台吃的饭。姚处长抱着老牛，拍着背亲热了好一阵子才坐下来，姚处长说：“老哥，你可瘦了，要当心身体呀！”老牛说：“没事。我精神好着那。”
　　 老朋友几年没见面，酒杯一端，即刻打开了话匣子，姚处长说：“老兄，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不跟大家联系是不想提起过去的事，可现在情况变了，十八大以后党风好多了，乌七八糟的事没人敢干了。咱们都退休在家，可心不能只放在家里，还要多联系，过去的情谊大家没忘，还得往前看，你说是吧？”老牛说：“不用说了，我明白，我这一辈子值啦！”。
　　 席间又说起手机的事，老牛说，一定买，还要买个好的。老姚拿过牛嫂的手机，把好多老同事的电话号码输进去，并告诉老牛，这些人都很想他，买了手机赶快和他们联系，别叫大伙惦记着。我也把我微信群里的人输入到牛嫂的手机里，今天已经见到几个，还有一些人想必还没看到我的信息。要是看到了，明天一准来，这些人都是公司的普通员工，也是最讲感情的。
　　 老牛住了八天院，我去看了三次，四月十二号老牛出院了。出院时老牛为难地说：“你看大家买这么多东西，我也拿不了，你拿走点吧。”我说：“那可不行，这是大家的心意，你必须带走，别急，我去找辆车。”我到外边找了辆面包车，把老牛两口子送到了家。
　　 过了半个月，有一天，忽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微信信息，手机里出现一个微信群，名字叫“从头越”。我点开一看，哈哈，群主是老牛，他把我和姚处长给他的号码通通加在一个群里了。这下热闹了，又有干部，又有员工，全是退休的。群里四十多人，纷纷庆祝新群成立，手机一天到晚响个不停，这个问好，那个发图，就是名字起的花里胡哨，想不起是谁。
　　 “老来乐，你是谁呀？”“梅花皇后是哪个？”“明星，你是张明星吗？”“你猜猜。”老牛发话了：“全都把真名写上，都是熟人，干嘛搞成地下工作者！”于是大部分人改成了真实姓名。
　　 第二天，老牛又搞了个群规，规定了六不准。群里人纷纷支持，表情图一个接一个，但多数是普通员工。我在私聊里问老牛：“你以前不玩手机，现在怎么玩的这么熟练？”老牛说：“学呀，对着电脑，百度搜索，里面什么都能解答，每天十个小时，我就不信学不会它。”老牛的执著好学，我是深有体会的，刚办制瓶厂那会儿，瓶胚加热后放到磨具里用高气压吹成聚酯瓶，厂里老是掌握不住技术要领，废品率很高。老牛深入车间整整蹲了二十三天，除了吃饭就是在那做实验，把加热温度，气压，吹气时间分成了上千种组合，终于找到了最佳数据，从此制瓶厂结束了豫西地区不能生产高压聚酯瓶的历史。对于手机这点事，老牛要想学，还真不在话下。
　　 群里热闹非凡，七嘴八舌谈天说地，我从早起到晚上不知把手机翻看多少回，连麻将桌也忘了。老牛花样连连，在群里每天讲一段小故事，又组织摄影大赛，要求每人在五月底前把自己拍的照片发到群里，入选的制成电子相册，还有纪念品奖励。一时间照片雪片似得出现在群里，我也赶快跑到古塔公园拍了几张，不管好坏通通发了上去。群里的宝英不等大赛结束，就把照片制成了相册，配了文字和音乐，真有点专业水平，乐的群友们满篇点赞。白淑珍更是出奇，把她画的国画也发到群里，引得大家惊叫连连，这么专业的水平，啥时候学的？老白说在老年大学学了五年了。“给我画一张吧，我好喜欢那张牡丹图。”老白说，等聚会时每人一张。
　　 我在微信群已有几年了，也有人提起过聚会的事，但没有一次成功，关键少个核心人物，意见老是不统一。
　　 我在微信群里提出组织一次群友聚会，这次响应者不少，但老牛一直不发话，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我在私聊里问他，他说：“让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过了几天老牛给我打电话，他说：“已经分头打电话征求大家意见，只有十六个人没问题，其它在外地的参加不了，剩下的都说到时看情况，尽量参加。”原来老牛去调查摸底了。我说：“有多少算多少，能来二十个人就不错了。”老牛说：“好吧，我在群里发个通知，叫大家也有个准备。”
　　 第二天晚上，群里出现一则通知：“应群友的提议，本群定于六月三十号举行群友聚会。上午十点在古塔公园南门集合，游园、交流、拍照、交换礼物。中午在东来顺聚餐。餐费采取AA制。筹备组人员XXX，.报名时间6月29日前。有什么建议或要求欢迎踊跃提出。群主老牛。”
　　 聚会了！群里有了新的话题，响应者点赞不断。“准备什么礼物？”“把音箱带上，到时我要唱一段！”“老白大姐多画几幅画带来，我要一张。”“有车的别开车，小心酒后驾驶！”大家的热情被调动起来。是啊，共事多年的老同事退休后在家，互相间少了多少交往，相聚一次肯定是甜蜜的，人心所向啊。
　　 大家期盼着，议论着，聚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6月30日，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吃过早饭，到街上理了发，刮了胡子，穿着昨晚就挑好的大格子上衣，戴着白色的遮阳帽，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因为我是筹备组的成员，负责聚餐的事项，要到饭店再确定一下房间和桌位，可不敢出岔子，咱要对得起老牛的信任。看到一切完好，我走出饭店，骑着电动车来到古塔公园门前等候。
　　 来了！上午十点不到，群友们就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公园门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小伞下，老远就听到女人们的尖叫，背着小包的男人们摇着手，显示着沉稳和老练。握手的，拥抱的，拍肩的，打背的，还有抱着头流泪的，不过只是那几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女同志。怎么不见老牛？我拿出手机给老牛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又来了几个人，是坐汽车来的，其中领头的是姚处长，原来的几个机关干部跟在身后，两辆轿车等人下完后开走了。我赶快迎上去同他们握手，老姚说，他们是约好了一块来的，这样少开几辆车，可以放心喝酒了。
　　 人们东一群西一群地站着说话。这时我才看到老牛叉着腿，举着手机，聚精会神地在给大家拍照，他围着人群走着拍着，一会上前，一会退后，像是在拍电视剧。大伙发现了他，纷纷扭头瞅着他，一时好像不认识了。“老牛！”“牛经理！”“牛书记！”人群哄得围上去，也没看清这些人是怎样表达心情的。
　　 我大声喊：“走了，进公园了，到里面再亲热吧！”人群终于平静下来，说着笑着走进古塔公园。
　　 公园内古香古色的亭台楼阁，弯弯曲曲的小桥流水，给聚会增添了不少诗情画意。大家合影拍照留念，女人们摆出各种姿势，以显示她们曾经的风采，这时老牛总是担任摄影师的角色。
　　 中午二十二个人去到饭店聚餐，有两个人因为有老人需要照顾，不能继续参加活动，提前走了，我看到老牛一直把她们送到公交车站。
　　 二十二个人分一大一中两个桌子坐下，八个男的坐普通桌，女的坐大号桌，姚处长坐在老牛的左边，我坐在老牛的右边，梅科长挨在老姚的左侧。大家刚坐好，白大姐打开一个大号塑料袋，拿出一大推椭圆形的纸扇，每个纸扇上都画着一幅牡丹图，送给到会的群友，大家欢呼起来。精美的画面让人爱不释手，这礼物太珍贵了！白大姐又打开一个长长的纸卷，让两个人帮着慢慢打开，啊！远山红日，小溪石桥，山坡上一头老牛昂首眺望着远方。“这是我送给咱们的群主牛经理的，大家看好不好？”白大姐高声说。“太棒了！老白神笔呀。”大家纷纷拍照，杨华拉着老牛让他站在画的旁边，老牛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着，一再向老白道谢。
　　 开席了，老姚叫老牛讲几句，老牛说：“你讲你讲。”老姚说：“今天是群聚会，你是群主，你不讲谁讲。”老牛站起来端着酒杯想了想说：“非常激动，好想流泪。过去的该忘的忘了它，该记的记着它，我们为今天而活，为明天而努力。让我们为了过去的友谊，为了今日的相聚，为了明天的幸福，干杯！”“干杯！”大家齐声喊着。
　　 在欢乐的气氛中，房间里飘荡着真诚、友谊、淳朴、感人的温馨，还有那醉人的酒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