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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实力写手选拔赛】荒野(小说)


作者:糊涂飞扬 秀才,2306.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64发表时间:2017-12-19 12:44:17


   老五急忙爬上五楼,敲门,没反应。爸。爸。老五喊了两声,还是没动静。莫非生病了?老五心里一阵紧张。父亲八十三了,虽说身体硬朗,耳聪目明,但谁能保证老人身上没一点疾病呢。怕就怕,有病就是大病。
   于是,使劲捶门,捶得山响。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大爷扶着墙,探出头来,说,你爸提着一个篮子出去了。王大爷眼神干涸,颤颤巍巍,似乎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倒。王大爷补充说,你爸这几天都这样,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出去了。
   他朝哪个方向走了?老五有点吃惊地问。
   王大爷朝东北角指了指。
   老五忘了带钥匙,进不了家门,不得不去找父亲。老父亲这些天神神秘秘,大前天打听纸活店在哪儿。问他干嘛,他不说。父亲自从被“逼”进城后,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蔫巴巴的,没了精气神。老五知道父亲舍不得乡下,这不没办法,总不能把老父亲一个人丢在乡下,万一有个病痛咋办。
   小区在小城的边缘,三面被高楼裹紧。东北角,是小区唯一的一个缺口。就像一个没被扎紧的充满气的气球。往外,是一片开发多年仍在开发的荒地,绵延几公里,零星地被好事者开辟种菜。这儿土地肥沃,菜茁壮,葱茏。
   沿水泥路蜿蜒,过一座小桥,来到郊外。春寒料峭,阳光铺在地上,偶有鸟鸣啾啾,老五的心仿佛顿时开阔了许多。远处,有一个人蹲在地上,背对着老五,在拨弄着什么,面前青烟袅袅。定睛一看,好像是父亲,他在干啥呢?老五满腹狐疑,慢慢地走过去。
   近处,有个老人在地里干活。那人老五见过一两次,就是附近村里的。毛奶奶,干活呢。老五笑着打招呼。一会,朝父亲的方向努努嘴,故作神秘地问,那人在干嘛呢?
   他呀,是不是这儿有问题?毛奶奶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说,一连三天了,天天如此,蹲在那儿烧纸,一烧就大半天。烧完了,坐在那儿发呆,好像在回忆什么。
   老五心一惊,噢!
   昨天,他问我,这地是不是我家的,他想租块地,说这么好的地撂着,太可惜。毛奶奶支起锄头,站直了腰,饶有兴趣地说。说完,接连咳嗽了几声,声音很沉闷,眼泪都出来了。后来,从父亲几次只言片语中得知,毛奶奶有一儿一女,儿子儿媳在外省工作,孙女上大学,女儿就在城里超市打工。
   老五快步走上去,问,爸,你干嘛呢?父亲扭头,见是老五,慌里慌张地说,没,没什么。在父亲身前的地上,摆着一个碗和一个小瓷杯。碗里有块燎熟的带皮猪肉,杯里倒了半杯酒,旁边摆着两个红富士、四瓣香蕉和两个黄橙橙的桔子。地上还插着两根香,冒着烟。碗前有一堆灰烬,余烟未尽,从灰烬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冥纸。
   父亲尽管装作镇静,还是能看得出脸上的阴郁和眼角上的泪痕,父亲刚才肯定伤心过。父亲不说,老五不便刨根问底,一起回到小区。
   第二天,细雨纷纷。老五下班回来,已是六点多了,回到家没见父亲,打电话,手机在沙发上“唱歌”。这下雨天,父亲能去哪儿呢?难道又去了郊外?老五毫不迟疑,向郊外走去。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姿势,老五非常好奇,蹑手蹑脚地靠近父亲。父亲蹲在地上,两手支着一件深蓝色外衣,遮住身前一堆微弱的火,怕雨浇灭。嘴里嘀咕着什么:
   菊呀,今天是你的生日,每年都给你寄很多钱,不知你在那边够不够用?我怕那些孤魂野鬼打劫,专门给它们烧了不少。菊呀,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想,想我不?还……恨……恨不恨我?这次也不托梦给我,我……我……哎!
   父亲声音哽咽,用手擦眼睛,可能是泪水迷了眼。而后,又自言自语:菊呀,今天是你的生日,不知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我怕那些孤魂野鬼打劫,专门给它们烧了不少。菊呀,恨……恨……恨我不?哎……父亲又擦眼泪,继续说,连个梦也不给我,还一直恨我。我……我……父亲干脆用袖子擦泪,像小孩擦鼻涕一样。
   哦,原来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怪不得父亲这些天老烧纸。老五懊悔自己粗心,前天还提醒自己,今天却忘得一干二净。
   菊呀,今天是……父亲又开始嘀咕。泪,涌进了老五的眼眶,老五连忙打断,说,爸。
   父亲慢慢回过头,幽幽地问,谁呀?是菊叫我吗?父亲的眼红红的,像得了红眼病。
   爸,是我,老五。老五边说边上前扶起父亲。父亲的衣服全湿了,冰冰的。
   父亲拔拉开老五的手,想自个站起来。刚起身,又挫回地上,说,哎哟,腿麻了。老五赶紧扶住父亲,父亲缓缓站起来,像打开一把锈死的折尺。
   爸,这些事完全可以在家里做,非得来这儿。老五埋怨父亲糟践自己的身体。父亲说,城里到处是房子,一座比一座高,像迷宫一样。我都迷路,何况你妈。她没进过城,找不到,那纸不白烧了,她没钱在那边咋过?
   那你没必要天天烧。老五不明就里。父亲不高兴地说,你懂啥。你妈找不到,生气了,连个梦都不托给我。在这荒郊野外,我朝着你妈坟地方向,多烧几天,她肯定能找到。
   一个难得的晴天,柔和的阳光好像被洗过一般。
   父亲心情不错,气色好多了。老五稍稍松了一口气,担心父亲会老年痴呆。一大早,父亲扛着锄头,带了一瓶水,下楼去了。他见人就打招呼,声音洪亮,在五楼能听到他在一楼与人打招呼。
   老五目送父亲下楼,被王大爷叫住了。王大爷神秘兮兮地说,你爸看上一个老太婆了,每天去给人家干活,还拉人家的手。呵呵。
   不会吧?真的假的?老五不相信,想问你咋知道的,又觉得不妥,就咽回去了。可感觉王大爷不是个说假话搬弄是非的人,再说也没必要。
   王大爷见老五不信,似乎怀疑他的人格,有点不高兴,说,真不真,以后就晓得啰,纸是包不住火的。
   扯蛋,肯本不可能的事。老五暗笑。母亲去世快三十年了,一提及母亲,对老五来说,是伤痛,是永远的遗憾,甚至恨父亲。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年,那时父亲才五十多点,想找老伴。由于大家反对,后来再也没提。现在,都这个年纪了,还找什么相好的,让人难以置信。
   老五一笑了之,根本没往心里去。
   没两天,父亲的脸从晴转阴。父亲要么坐在沙发上发呆,一声不吭,要么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定。老五懒得管,管,父亲也不会听,因为父亲是个自负而固执的人,很少接受别人的意见。
   一阵烦躁后,父亲扛着锄头一声不吭地出去了。王大爷与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来到郊外毛奶奶的那块地旁,地里白菜翠绿,杂草疯长,挤满了白菜之间的缝隙。毛奶奶又不在,父亲掰着手指数,她有四天没来了。父亲举目张望,眼里尽是期盼,怔怔地站了很久。然后,蹲在菜地里,轻轻拨开白菜叶子,唯恐弄伤了它,再把草拔得干干净净。父亲干活从来没如此仔细过,虽然他一向要求严格。
   拔完草,父亲把锄头搁在畦埂上,然后坐下来,凝视绿得发亮的白菜。良久,凝望远方,眉头一直紧锁。凝望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翻地。这块地紧靠白菜地,是父亲向毛奶奶“租”的,准备种菜。父亲说,与地亲近了一辈子,见不得荒地,心疼。
   父亲感觉不对劲,心里猫爪似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他扔下锄头,向远处的村庄走去。他放心不下毛奶奶,要去看望她,一探究竟。荒野的尽头就是蛙塘村,村里有十几户人家。红砖瓦房散落在高大的树木之间,也有二层小楼探出树梢,似乎翘首以盼。这儿几年前就被划为城区,等待拆迁和补偿。村民们大部分进了城,有的外出打工去了,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因此,村里只有几个老人坚守,不离不弃。
   村里,树木茂盛,杂草丛生,淹没了村中石板小径。父亲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小楼外墙贴着白色瓷砖,红门绿窗,略显陈旧,看上去有些年头。楼前的走廊和坪地收拾得十分干净,坪地冬青环绕。冬青被修剪过,成了一道墨绿的篱笆墙。两棵碗粗的桂花树依偎在篱笆旁,亭亭玉立,像两个守护在楼前的哨兵。
   父亲上前敲门,边敲边问,有人吗?没人答应。再敲,再问,还是没反应。父亲纳闷,把门捶得山响,同时大声问,仍然没动静。一会,来了一个老人,警觉地说,你谁呀?都两天没开门了,也没见人,是不是走亲戚去了?
   噢——父亲不死心,推门,门都锁着。拉窗户,前面的都插上,拉后面的,第一个,也插上,另一个却意外拉开了。那人怀疑父亲,一直跟着,嘴里嘟嘟囔囔。父亲顾不上这些,通过窗户往里一看,屋内靠墙有一张旧式木架子床,挂着麻帐,床上一角露出被子,被子隆着。扫视房内,没发现什么。再踮起脚,往窗下看,好像有一个人靠墙坐在地上。父亲揉揉眼,再瞅,却是一个人,连忙大声喊,一点反应都没有。
   父亲心一紧,说,肯定是她。快,快去喊人。那老人也慌了,小跑着叫人去了。一会来了三个老人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门撬开。父亲第一个冲进去,进去一看,果然是毛奶奶。毛奶奶穿一身睡衣,身体早已僵硬,不知何时走的。
   父亲不顾一切,把毛奶奶抱在怀里,流泪说,菊呀,你咋说走就走呢?连个招呼都不打……呜……呜……
   大家七嘴八舌,乱作一团,没个主见。父亲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抱起毛奶奶就往外走。有人惊讶,在门口拦住父亲,问,你干嘛?
   父亲怒吼道,让开,我要送她去医院,我要救她。
   她早就没气了,救什么救。你傻呀?那人斥责道,一脸不屑。
   我不管,反正我要救她,再不救就来不及了。父亲说完就撞向他们。
   他们生气地说,你谁呀你?
   她是我婆娘,我是她男人。父亲冲他们大喊。
   她男人早就死了。哪儿来的疯子,欺侮人,揍他!大家气极了,噼里啪啦揍父亲。父亲愣了一会,顶不住,流着泪跑了。
   父亲很狼狈,踉踉跄跄,边走边回头看,嘴里念念有词,菊呀,你咋就走了呢……菊呀,你咋就说走就走了呢……
   天阴沉沉的,黑得早,当老五找到父亲时,夜色从荒野的尽头漫漶过来。父亲坐在白菜地旁,耷拉着头,像睡着了。锄头倒在地里。
   爸,天快黑了,咋不回家呢?老五走近处,大声说。
   你谁呀?父亲缓缓抬起头,鼻涕快流到嘴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老五,无精打采地说。
   我是老五,爸。你越活越糊涂。老五笑着埋怨父亲,掏出纸给父亲擦掉鼻涕。
   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见过你。父亲摇头,痴痴地看着白菜地,喃喃说,菊呀,你咋不等我呢?
   爸!你咋啦?老五猛然一惊,顿时眼涩,心酸,懊悔。爸,我们回吧。老五沉重地说,扶着父亲要走。父亲甩开老五的手,孩子似的说,我不走,我在等菊呢。
   父亲说啥也不走。老五愣在那儿,站在荒野上,凝视模糊的远处,他似乎看到了另一片荒野,横亘在他与父亲之间。是他把父亲遗弃在那片荒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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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父亲被“逼”进了城以后,面对那些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寂寞。他思念着自己的妻子菊。虽然去世三十多年了,仍然情深意重。母亲生日到来之时,父亲每天都去郊外给母亲烧一些纸钱,担心妻子到来找不到路。可是,苦苦的等待,菊一个梦也没有脱回来,这让父亲感到伤感。毛奶奶的出现,给父亲许多精神上的安慰,遗憾,毛奶奶也匆匆离去,父亲的心里更加感到荒芜。欣赏老师佳作,特此推荐共赏。【编辑:你猜】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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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你猜        2017-12-19 12:45:06
  很精彩,学习了。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2 楼        文友:你猜        2017-12-19 12:45:29
  作品感人至深,引人深思。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3 楼        文友:糊涂飞扬        2017-12-19 13:49:09
  谢老师编辑和点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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