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在城里工作，每个月发了工资都会回家一趟。他在村口下了客车，直奔村里最大的超市。超市的门前广场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休闲娱乐，每当见他回来，都会很主动客气的和他打招呼。可是今天有些奇怪，人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而且看他的眼神有些轻视。他热情地和人们打招呼，一个答应的也没有。进超市买了两瓶好酒，两只德州产的脱骨扒鸡，老板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乐呵呵地和他闲聊几句。他疑惑地走在街道上，路过一群老人时，听到他们低声议论：真是个不孝子啊。
　　 李岩推开大门，美丽的妻子杨梅笑眯眯地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亲热地说：“快洗把脸吧，饭都做好了，先吃饭。”
　　 李岩洗好了脸，一边用毛巾擦着，一边朝爹的房间高喊：“爹，爹，快来吃饭吧，我买了您最爱吃的德州扒鸡，咱爷俩好好喝一杯。”
　　 没有回声，难道爹爹睡着了？李岩推开房门，大吃一惊。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雪白的墙壁和浅黄色的地板砖交相辉映闪着亮光。他赶紧转身到了客厅，颤抖着声音问：“杨梅，咱爹呢，家里出啥事了？”
　　 杨梅正在撕开扒鸡，回头说：“我让你爹搬到村东老宅子去住了，他也愿意去住，图个清静。”
　　 李岩急了：“那咋行，老宅子是土坯房，年久失修，夏天一场雨就塌了，你想砸死我爹啊。”
　　 杨梅红着脸说：“找个人修修不就行了，你这人，着啥急嘛。”
　　 李岩呼哧坐下，一拍桌子说：“咋能不着急？我爹都七十岁了，腿脚又不好，还有血压高心脏病，身边没个人照顾咋行？”
　　 杨梅一赌气坐下，沉着脸说：“光想着你爹，咋不为我想想？我一个儿媳妇和老公公住在一个院子里多不方便啊，特别到了夏天，我又喜欢穿的少点。”
　　 李岩瞪视着她说：“你这是找理由狡辩，其实是嫌弃我爹老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前些年你咋不说这话？房子帮你盖好了是吧？两个孩子都给你看大了是吧？你是嫌我爹累赘了是吧？”
　　 杨梅说：“你看看咱村里，谁家不是和老人分开过？”
　　 李岩说：“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咱家必须和老人在一起过。”
　　 杨梅一拧身子，坚决地嚷道：“不行，凭啥呀？我还想让我娘来安享晚年呢。”
　　 李岩说：“你这人咋这么自私呢，咱家这么些房子，再收拾出一间来就是嘛，两个老人和你住在一起，早晚有个照应，多好啊。”
　　 杨梅执拗地一拍沙发说：“不，就不！你要是不同意，咱俩就离婚！”
　　 李岩一听就火了，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去抽屉里找出结婚证和户口本，大手一把抓住杨梅的胳膊提起来，声嘶力竭地喊：“走，立马就去离婚。”
　　 杨梅也来劲了，一跺脚喊：“走就走，有找不上媳妇的男人，还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吗？我怕啥！就我这长相，离了婚还能找个更好的呢。”
　　 两个人谁也不服谁，气呼呼地推出摩托车锁上大门一溜烟驶出村庄。半个小时以后来到了民政局，进去一看正是中午休息时间，要等到两点半才能办理，干脆走出大厅坐在春日的阳光里憋气。
　　 李岩由于气愤，嗓子有些沙哑地问：“两个孩子归谁？”
　　 杨梅把脸扭向一边说：“我生的，当然归我。”
　　 李岩轻蔑地说：“嘁，就你那两把刷子，还不把两个孩子饿死？”
　　 杨梅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说：“在我名下，你负责掏钱养！”
　　 李岩瞪着眼说：“那还叫离婚啊，你到算得真！你这种不孝敬老人的女人，别把我孩子带坏了，还是在我名下，我自己养吧。”
　　 杨梅气得哈哈怪笑起来，指着李岩的脸说：“你他妈甩下的子儿，当然该你养，我费了吃奶的劲把孩子生下来，当然该在我名下，给我养老！”
　　 李岩也气得怪笑：“你都不孝敬老人了，还指望孩子孝敬你？竟撅着屁股想美事！”
　　 杨梅恶狠狠地打了李岩一拳，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了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宁肯和这么漂亮的老婆离婚，你傻逼啊！”
　　 李岩推了杨梅一把，掐着腰气鼓鼓地说：“老头？在你眼里他就是个老头？你知道他是谁？”
　　 杨梅说：“不就是你爹吗？”
　　 李岩一甩头，泪光闪闪的哽咽着说：“他，他老人家，不是我亲爹！”
　　 杨梅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李岩。
　　 李岩摸了一把泪水说：“他老人家的确不是我的亲爹，我也是二十年前才知道的，我娘得肝癌，临去世的前几天才告诉我的。”
　　 杨梅见李岩伤心的样子很可怜，就靠近他，好奇地轻声问：“那你亲爹呢？”
　　 李岩仰脸闭上眼睛再睁开，望着远方的天空说：“我娘告诉我，她在怀着我五个月的时候，我亲爹就和她离婚了，然后跟一个有钱的女人私奔了，从此杳无音讯。我娘嫁给善良的继父后，本想把我打掉，继父坚决不同意，他说孩子都快成型了，这可是一条鲜活活的小生命啊，生下来吧，我会好好待他的。到我十岁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我娘就想给继父生个孩子，将来老了有个依靠。继父没有答应，他说李岩这孩子又聪明又乖巧，学习第一名，说不定将来挺有出息，能给社会和国家贡献一份力量呢，你有心脏病身体这么弱，生孩子有生命危险，我的能力也有限，孩子多了又得分神，还不如集中精力把李岩供好呢。继父真是说到做到，他对我们母子没有一点怨言。我娘去世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这辈子一定不能辜负了继父的恩情。我娘去世以后的几年，有很多人撺掇继父再找一个女人，继父都拒绝了，他说，我可不能给李岩找个后娘，万一是个厉害角色，咋能对得起他死去的娘啊。我们父子俩就这样相依为命过到了现在，爹苦心苦力把我供养成了大学生，干上了令人羡摹的工作，给我盖了这么好的房子，给我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我咋能昧着良心把他老人家丢在一边不管呢？但凡有点人味，也不能做出这么缺德丧良心的事啊。”
　　 李岩一想到年迈的爹爹住在那破旧的老屋，心里一阵酸痛，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
　　 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何况他们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杨梅看到丈夫痛苦的样子，倔强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她伸出白皙柔软的手为丈夫擦去满脸的泪水，动情地说：“李岩，孩子他爸，咱不离婚了，咱回家好好过日子，好吧？”
　　 说着，杨梅拉起李岩的手向摩托车走去。她骑在后面，伸出双臂搂住丈夫的腰身，把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丈夫那宽厚的脊背上，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啊，丈夫是一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好男人。他们沐着阳光，迎着春风，飞也似的向家的方向奔驰。
　　 快到村口时，李岩停下车冷淡地说：“你回家吧，我去爹哪里，我要和爹在一起过。”
　　 杨梅捶了李岩的肩膀一下，娇嗔地说：“傻样，还怪我呢吧，你的爹就是我的爹，我还要给老人家做亲闺女呢。”
　　 李岩责怪说：“有亲女儿把爹往外赶的吗？”
　　 杨梅坚定地说：“我这就把俺爹接回来，气死你。快开车，上咱爹哪里去。”
　　 李岩拧动油门，向村东头驶去。
　　 到了爹的大门前，两个人下了车。杨梅忽然说：“哎呀，我娘今天下午要搬来住。”
　　 李岩说：“那就让咱娘住东头那一间，让咱爹住西头那一间，两个老人家没事就聊聊天，看看电视。”
　　 杨梅高兴地一拍手说：“太好了，我娘也是孤身一人，没人唠嗑，这回可有和她拉闲呱的啦。”
　　 于是，俩人手牵手走进爹的大门，异口同声地喊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