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在人间】 萝卜花灯 (征文散文)
冬天到了,我又想起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屋里挂着的萝卜花灯。萝卜花灯似灯不是灯,在我的心目中它更像花,像莲花,是冬天里开放的生命之花。
我第一次见到萝卜花灯是在姑姑家。我五岁那年,快过年的时候,母亲领着我去到下村看姑姑。下村家家会种菜,所以村外菜园很多,由于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雪,所以园子里白茫茫一片,连个菜毛也没有,只有园子四周的花椒树上挂着一些没摘完的花椒,在寒风中抖动,黑色的树枝叉叉巴巴地伸向天空,用力吸允着雪后阳光的温暖。姑姑的家紧挨着村边,玉米杆扎成的围墙,没有院门。院里正面三间土坯房,左边还有两间耳房,右边是个放了石磨的棚子,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一点积雪。
听到妈妈的喊声,姑姑走出屋门,一脸的吃惊,继而双手一扬叫一声:“嫂子!”泪水扑簌簌流下来。姑姑身后门边探出两个小脑瓜,是我的小表哥和小表弟。进了屋,炕上还有一个满炕爬的老三,才刚刚一岁。听奶奶说姑父去年去世了,留下了三个孩子,姑姑一个人可是受罪了。屋里大人们说着话,我看到妈妈抱起炕上的老三,流着泪把十几块钱塞到姑姑手里,姑姑和妈妈推让着,我乘机和小表哥跑到院子里玩去了。童心无忌,这一番疯闹。玩够了,表哥一招手:“来,这屋看看!”我们推开耳房的门,哇!满屋的景色让我呆住了。左侧土炕上一排大沙锅,整整齐齐还盖着白纱布,右侧地下苇席圈着一排排圆纸筒,像一个个小烟筒。正面长条案上是一盘盘翠绿的苗苗,最奇怪的是房梁上吊着的一个个黄绿色的半圆球,球下边长出向上翻卷的金黄枝叶,像一个个吊灯,好看极了。“这是什么啊?”我问表哥。表哥不说话,拉着我走出耳房。“我妈不让进,知道了会骂我的!”表哥伸伸舌头,把屋门关上。
好奇心让我不肯罢休,吃饭的时候我问姑姑:“那个小屋里吊着的球球是什么呀?”姑姑一听,放下筷子走出屋门,又很快回来了,摸着胸口说:“谢天谢地,没给我弄坏。”妈问:“怎么了?”“没事没事,吃完饭再说”姑姑笑着说。吃过饭姑姑和妈妈收拾碗筷,我神秘的趴到妈妈的耳边说了东边小屋看到的情景,并让妈妈替我向姑姑要一个吊着的绿球。妈妈果然向姑姑问起小屋的事,姑姑说:“没啥稀罕的,想看,我带你们去。”我和妈妈随姑姑走进那间神秘的小屋,姑姑随手把门关上,把表哥,表弟都挡在了门外。“早晨刚烧了炕,屋里这点热气别跑了,这是我发的豆芽。”姑姑指着炕上的一排大砂罐说。“那是什么?”我急着知道那些吊着的绿球。姑姑笑了:“那是闹着玩的,叫萝卜花灯,给你拿下来看看!”姑姑摘下一个萝卜花灯递给我,我提着吊绳,胳膊高高地扬起来,吊绳下边分成三根细绳拴着绿球的上沿,绿球中间是空的,像个小碗,里边还有些清水。绿球就是个萝卜头,萝卜樱从下边翻转过来向上长,绿绿的,黄黄的,像莲花一样煞是好看。“喜欢吗?”姑姑问,“喜欢”!“送给你了,拿去玩吧!”“啊哦!”我高兴地转身推开房门跑到院子里,向表哥,表弟炫耀起来,其它的事也不问了。
事后听妈妈说起,我才知道,姑父去世后,村里看姑姑带三个孩子无法下田,就照顾她给村里做豆腐,每天做的豆腐交给村里,有专人去卖,村里给姑姑记一个人的工分。姑姑是个能干的女人,为了多挣点工分,不但每天半夜起来做豆腐,还腾出耳房发豆芽,不知向谁学的冬天种韭黄。我看到的地下苇席圈着的纸筒里就是长着的韭黄。韭黄是用园子里的韭菜根种的,下边是一层马粪,韭菜根沾黄泥立在马粪上,然后淋上水,四周围上苇席,等韭菜发新叶了,再给每蹲韭菜套上长长的纸套,不让见光,春节前拿去纸套,韭菜就变成韭黄了。姑姑还在小屋里种了蒜苗,做了萝卜花灯,过年的时候送给村里的孩子,给寒冬里的农舍增添几分翠绿的生气。姑姑生活虽然很苦却很乐观,她对妈妈说:“嫂子放心,怎么的我也会把孩子拉扯大,告诉我哥,别老惦记着。”
我好喜欢萝卜花灯,回到奶奶家天天给花灯浇水,晚上就挂着在房梁上,我躺在土炕上抬眼就可以看到。土炕暖暖的,萝卜花灯绿绿的,像春天早早来到屋子里。
村里的孩子到我家来玩,见了萝卜花灯好是羡慕,纷纷跑回家向大人要,大人们到我家看了,也学着给自己的孩子做了萝卜花灯。那一年春节的时候,我们的邻居家家都有几个吊在房梁上的萝卜花灯,但数我家的长得最大,长得最好看。
萝卜花灯是生命的象征,它只需要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水,就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努力地伸出嫩黄的叶芽。虽然头向下,但它不屈不挠,翻卷着身子奋力向上,从四面向上兜起,像莲花开放一样。它是那样顽强,那样执着,先伸出的叶芽长大了变绿了,后长出的又是金黄的嫩芽,青翠欲滴。在到处一片枯黄的日子里,它给人们带来欢乐,带来遐想,它是在用最后的生命力把自己的美丽献给人间,献给孩子,献给一切热爱生活的人。它点缀的不仅仅是一间屋子,而是期盼春天的人们的心灵。
我长大以后,每年都要到菜市场买几个大萝卜,做几个萝卜花灯,一方面点缀屋里的气氛,另一方面以寄托对姑姑的思念。今年有了小孙子,我更是下了一番功夫,把圆球状的红皮萝卜外面刻上花纹,这就更像灯了。我把萝卜花灯挂在阳台上,给萝卜的空心里浇上水,然后呆呆的看着,我又想起了我的姑姑,那个勤奋了一辈子的女人。她在天堂里一定也会做了好多萝卜花灯,会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