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与表姐的频繁往来，不免让我想起了已经走了十一年的姑姑。
　　 姑姑生前系辽宁无线电二厂工会主席，在我学生时代填写个人简历时，姑姑是我当之无愧的骄傲，而生活中姑姑与我并不友好，由来的原因不得而知。只记得小时候，住在大城市的姑姑每次回来都会给哥哥及伯母家的的弟弟买这买那，从来没有我们女孩的份。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姑姑给我哥买了一条皮带，然后又当着我的面将剩下的零钱也给了哥哥。一向以小儿自居的我瞬间“颜面扫地”，气得跑到房后的柴草堆里一顿嚎啕，又是我妈说，又是我爸劝，才算把我哄好。
　　 家族里都知道姑姑与我“势不两立”，而让我不明白的是还都说我性格随姑姑，手一份，嘴一份。可无论大家怎么说，我对姑姑的印象就是除了她的两个宝贝大侄外，眼里再无他人了。
　　 八七年，高考落榜不能复读的我一肚子的沮丧，父亲让我去姑姑家散散心。一直以来，在我心中，姑姑家就如一个美丽的童话，甚至荒唐地以为城里的姑姑很有钱。在姑姑家的几天里，谜底彻底被揭开了，如果用我现在的眼光衡量那时的姑姑家，无论住房面积还是装修档次均不及我现在。
　　 或许是恨铁不成钢吧，看我一天精神恍惚，情急之中姑姑说我：“一脚踩不死个蚂蚁，将来能干啥。”太多的伤感让我无暇顾及周遭。我们站在年龄的两极，自然置换不了彼此的心情。感觉时光并没有改变姑姑对我的印象，更让内心水声喧哗的我不能接受的是：老家成了姑姑心中的“不毛之地”，是“春风无法光顾的玉门关”。还跃跃欲试的劝我在大连找个对象。
　　 临走，表姐给了我一件棒针毛衣，很漂亮。而姑姑那晚没有回来吃饭。从大连回来，第一站我就去找男友（现在的老公）。十几天不见，他带着一个农村孩子特有的敏感与卑微第一句就问我：你姑对你怎样啊？挺好啊。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而没过多久，还是和盘托出实情。行啊，以后咱自己长志气！男友鼓励我。
　　 二零零二年六月，七十二岁的姑姑因病在大连市人民医院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一个曾经明朗而鲜活的生命瞬间谢幕于葱茏的夏季。当时，父亲已经确诊贲门癌晚期。噩耗传来，一向喜欢与父亲悲喜与共的我只能深度沉默。甚至与母亲说话也要遮遮掩掩。大家都极力掩饰悲伤、封锁消息。伴随着阴雨天气，我的眼泪一整天都不曾断流。为谎言中父亲即将崩塌的绝望与不舍更为隐于黄土里的姑姑。
　　 下班回来的老公得知我无限悲伤的原因，或许是安慰我：你不说小时候你姑待你不好吗，怎还这么难过？见老公插话，我的情绪更为激动：对我好不好与我悲伤没有太大关系。毕竟这世界上少去了我一位亲人……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也从少不更事而不惑之年。如今的我，以一个成年人的眼界重又审视了一次印象中说话苛刻的姑姑。
　　 姑姑童年丧母，二十几岁丧父。家境艰窘，少有教育。听母亲讲，虽已工作，认读的文字还很有限。经过工作历练、生活积累，阅读、书写都不在话下。曾任沈阳市康平县印刷厂第一任厂长。凭着一己之力，后来定居大连。用如今的话说：姑姑是父亲姊妹三人中发展最猛的一个。
　　 在姑姑工作刚刚稳定不久，让所有人意想不到、更为严峻的考验正在等待着姑姑：号称王氏家族的一杆大旗——时年三十八岁、身体壮硕的伯父突然溺水身亡。扔下身怀六甲的伯母与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二岁），生活难以为继。此情此景，全村人都在为此叹息、落泪。从此，伯母一家的生活便成了寄生在姑姑肩头挥之不去的担子。除此，尚得兼顾一生多病的父亲：平时寄药，年节汇款。
　　 多少人曾用世俗的眼光预言过我们这个命运多舛的家族，不久的将来将会走向一个淡然的终极。而在姑姑与父亲用亲情拧成的双股绳的护佑下，除了最小的梦生，生生饿死之外，其他五个孩子均被一直寡居的伯母抚养成人。
　　 或许年龄的原因，人只有在自觉身体或内心不再年轻的时候，才会真正对那些年老的生命感同身受。随着年龄渐次递长；晚辈相继成家立业；姊妹间条件档次日趋鲜明；我也走入城市，不时为老家的大小事情劳心之时，才渐渐走进姑姑的内心，理解姑姑。
　　 如果说当年姑姑对我有多么“不重视”，而今的我都能化整为零的理解为无论态度如何恶劣，都是生活不如意下的习惯性表达。就像只有一桶水，洗澡了就不能做饭，做饭了就不能洗澡。姑姑也是人，也有事业、家庭、也要生存。哪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太多？别说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堂堂的男人又有几分担当？
　　 相反，再强的女人也毕竟叫女人，也需要温暖与呵护，而作为家中上有兄长、下有弟弟的姑姑，谁又是她可以依靠的肩膀呢？生活和各自工作性质的不同，谁能设身处地的为她想过一回，听她倾诉过一次内心的烦恼？
　　 听表姐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姑姑仍不忘嘱咐家人要照顾好伯母家的弟弟。诚然，老家不仅成了姑姑一世的拖累，也成了她一生的牵挂。每每看见媒体上几个儿女不能赡养一个爹，或者取代乌鸦反哺的有偿赡养——我赡养你，你就必须把房产送我的报道。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性情刚烈的姑姑。为了逝去的哥哥，孱弱的弟弟，硬是做到了不图回报，一如既往。
　　 如今，我们姊妹九人最小的也已成家立业。其中，我的条件最为殷实。每每提及骄傲之处，我更加感激姑姑，正是有了姑姑的庇护，父亲才没有被晒，否则，不敢想象童年的我们会有多么悲惨；正是有了姑姑经年的寻医问药，才有父亲孱弱的阳寿。
　　 姑姑一生为老家操劳，而作为晚辈的我们，对姑姑又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