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岭北村和温草村只隔了个山头。山头，当地人称为大岭头。岭北村在大岭头的北边山脚下，说是村，其实是一个山区集镇，有着二千多户人家的大村落。温草村在大岭头的顶部，只有四五十户人家。这里地处浙中两县交界处，站在大岭头最高处，就能闻到二县的鸡犬之声。平时村民们来来往往都走一条三里多长的盘山土路，行走慢的一个多钟头也就到了，倒也方便，尤其自从温草村也通了公路，两村之间的人来往得就更勤了。
　　 说到岭北村，我们就要来说说村里人人谈之色变的人，他叫阿贵。阿贵其人并不如其名，他游手好闲，脾气暴躁，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阿贵的父母当年在集体经济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干起了饲养蜜蜂行当。养蜜蜂，为赶花期采蜜，夫妇俩带着蜂箱一年四季天南地北跑，从东海之滨到西北大地，从东北平原到天涯海角，哪里鲜花盛开了，就赶赴过去，过的是游牧浪迹生活。
　　 阿贵七岁这年的夏日里，他父母又转场去了东北，在东北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放蜂，正好是在汛期里，突遇特大暴雨，引发山洪暴发，来不及撤退，双双不幸遇难去世了。平常里，阿贵父母外出放蜂时，就把阿贵寄养在了独自生活的舅舅家。阿贵舅舅与阿贵妈妈兄妹俩从小也是相依为命，父母亲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双双过早地离世了，兄妹俩感情非常深厚。阿贵的舅舅那年已过四十岁，当年生活贫困，农村更加贫困，山区农村特加贫困，山区男人打光棍的人多，他舅舅又是一个老实巴交不善交际言谈的忠厚人，找不到对象，就错过了结婚年龄。阿贵父母遇难过世后，舅舅就将阿贵收养，又当爹又当娘。
　　 阿贵舅舅虽然深受耕读传家思想影响，也千辛万苦地供他上学。阿贵初中毕业后再也无心读了，就缀学了。十七岁那年的春暖花开时候，他的舅舅上山拔春笋，不幸被刚刚冬眠苏醒过来的五步蛇给咬了，由于是独自上山，周边没有人，待到傍晚邻居发觉他还没有下山回来，大家上山寻找才发现他已经身体发凉了。众乡邻们将他的遗体抬下山，帮着料理身后，阿贵这样就成了孤儿，继承了他舅舅的三间砖瓦房。
　　
　　 二
　　 事情过去五年多了，阿贵整日游手好闲大吃大喝，他父母积赚下来的并不丰厚的财产，都叫他给浪荡殆尽了。
　　 这一日，刚好是赶集的日子，阿贵抱着根球杆蹲在台球桌边盯着台球。自从隔壁周大伯家进了这玩意，他就爱上了打台球，一日至少要玩六小时，后来干脆半抢半买地把这个店给盘了下来，没日没夜地疯玩。一根烟抽完了，阿贵掐着烟屁股，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往外一弹，准备起身去继续磨练他的“技术”，就在这时，从集上走过来一老一少，老的搭着个蛇皮袋子牵着个少女，脸上带着笑容不时地对那女孩说这什么，想来一定做了笔不错的生意。那女孩穿了一套粗花布的衬衫，黑布平底的土布鞋上沾满了泥，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了两条辫子，在阳光下油光光得发亮。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巧坚挺的鼻子下面，一张朱红色的樱桃小嘴。这些全拼凑在了一张可人的瓜子脸上，看得阿贵愣在那里直流口水，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好一会了才缓过神来，再寻找哪里还有人影，只好哀叹一声重又蹲下了，又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想起心事来。
　　 阿贵虽然天生一根粗大的活物，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朦朦胧胧的不知其中滋味，直到看见了那个女孩后才开始激情澎湃了，一有集市连台球也不打了，只拿张椅子坐在那里，伸长脖子瞅着过往的人，别人看他很怪异，上前询问他也不理，只一心希望着着再见到心中的美人儿。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阿贵心中不免焦急万分。这一日，又到了赶集时间，阿贵一早就坐在店铺前，猛盯着人群看着，希望能有所获。
　　 “娘稀屁的，老子的闲事你也敢管？娘稀屁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拥挤的人群突然向两边分开了，一个年轻人把一个老头推了出来，老头摔倒在地上，年轻人追上去就是一脚，直踢得老头一声惨叫在地上打了个滚。
　　 阿贵一看，那个年轻人不就是岭北村东头的阿江嘛！前两年因为和他争台球桌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农村山区里就是这样，拳头大做阿哥。阿江从此见了他都有点怕，今天大概又是哪个人惹了他，遭他报复了吧？阿贵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头一眼，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到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呀，怎么是他？’阿江俯下身去，对着老头的肚子又挥出一拳，却被人在半空中握住了手腕，“哪个不长眼的混货敢管老子的闲？啊，是阿贵哥呀！”阿江凶神恶煞地转过头去看清是阿贵，这才赶忙变了脸色对着阿贵不自然地笑着，“阿江，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去忙你的吧！”阿贵开口了，阿江哪敢不答应，也就站起身来向老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转身一撒烟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阿贵扶起老头一问，原来是温草村的老杨头，今天上集市卖了自己家的几十斤笋于，要回去时，刚好看见阿江在往米袋里添砖块，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却被听到了，所以才发生了刚才的事情。阿贵很想问那个女孩的事情，可又不好开口，转念一想急忙收拾起台球摊，搀着老人一路送回了家。
　　
　　 三
　　 老杨头的家在温草村西头，两三间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平房，也只能勉强住人，门前两亩多玉米地和山里的竹笋，是他全部的经济来源。
　　 阿贵帮老杨头敲了门，来开门的正是他一直想见到的女孩。天气转凉了，女孩穿着水蓝色的粗布棉背心，下面是同样料子的长裤。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吧，女孩并没有扎辫子，而是让头发自然地披在肩上，那头自然卷曲的长发，看在阿贵眼里越发的撩心……
　　 “阿爷，你咋咧？”女孩看见老杨头一身的伤，也顾不得阿贵，急忙过去扶住搀进屋里去。
　　 “哎，活到六七十岁了，竟然叫一个二流子给拷咧，要不是这个后生，今天你爷爷的这条命就搁在岭北咧！兰花闺女，快替阿爷谢谢人家！”兰花这才仔细得看了看阿贵，只见他虎背熊腰、浓眉大眼，一身的肌肉块，看来是个干得了力气活的人，只是一双眼睛怎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看着不是个正经人，于是起身说了声“谢谢”，就去烧水做饭了。
　　 老杨头见兰花出去了，对阿贵说：“哎呀，我这个外孙女可怜啊，在媒婆张罗下嫁给了东白山脚樟树下村的吴家，这吴家原是一村之长，日子倒也过得不错，谁知道刚生下她没多久，山里下了大雨，一场泥石流冲下来，刚好就把村长家给冲淹了，淹的时候是晚上，事发突然，一家人来不及逃出来。要不是她妈和她爹头几天带着她回我这儿来住，娘俩可能也完了，真是命大福大，只是可怜了那老老小小一家人啊！不过这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就靠着门口的两亩三分玉米地，上春头到山里头拔拔笋卖卖过日子。她娘看她长大了，于是跟着村里其他人一起出去打工了，隔三差五寄个把钱回来，再加上村里来了科普队帮我把地整了整，又换了新品种，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阿贵坐在破八仙桌边上的椅子里，根本没有听进去老杨头的这些唠叨话，一颗心全在吴兰花身上了，可吴兰花只匆匆地进来了两趟，看都没看他一眼。阿贵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就起身告辞要走，老杨头不肯放，一定要他留下吃饭，他只推说家里还有事，一定要赶回去，并约定以后再来，这才急匆匆地走了。
　　
　　 四
　　 阿贵一回到岭北村，就找平日里和自己混在一起的几个狗肉朋友，让他们给出个主意。这中间就有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叫周小磊，平日里鬼点子最多，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小诸葛”。
　　 这“小诸葛”一思索就对阿贵说：“这好办啊，你明天买上包治跌打扭伤的药给她送去，只说是去看老杨头的，其他话不要多说，看完就回来。以后，隔三差五的就去一趟，慢慢的等熟了，帮他把房子修一修，给大妹子送点时鲜货或衣服、首饰什么的，他们一感动，你还怕讨不到她的欢心吗？”
　　 阿贵一想也对，就照着办了。先是每过两天去给老杨头送一回药，帮着他们家把玉米拾掇拾掇。等老杨头病好了，吴兰花就不再对他冷淡了。他也就有事没事的整天往老杨头家里跑，帮着把房子修一修、地整一整，还不时地送吴兰花些新衣裳。到后来干脆老杨头的玉米和笋干也由他拿去卖，村里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怕他，也就给他个好价钱，于是，老杨头和吴兰花就更喜欢他了。
　　
　　 五
　　 一转眼，冬去春来，这天上午阿贵又去老杨头家，进去坐下才知道老杨头不在家，去城里看女儿去了，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吴兰花这时已经二十了，出落得更加标致了，坚挺的酥胸，虽然隔着个棉布褂子依稀可见。
　　 “阿贵哥，今天来有事吗？”
　　 “啊，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昨天在集上看见一对耳环，觉得很好看，特地买了送给你。”阿贵听到吴兰花发问才回过神来，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怀里掏耳环。
　　 “妹子，给……送给你……”阿贵把耳环塞在了吴兰花的手里。
　　 那对耳环是白银打的，上面还镶吴色透明的晶体，样子小巧可人。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吴兰花当然也不例外，看着这么可爱的一对耳环，就急忙戴上了，开心地照着镜子。
　　 “阿贵哥，你对我真好，你看漂亮吗？”说着转头让阿贵看。
　　 “好看，让我好好看看！”说着上前一步，靠近了吴兰花的身边，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她的双肩上，吴兰花羞涩地低下了头……
　　 俗话说：日久生情。这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其实吴兰花心中也已偷偷地喜欢上了阿贵。往日里，阿贵每次过来，老杨头都在，吴兰花也不敢随便向阿贵流露出爱慕之情。今天老杨头去了兰花她妈那里，单单就剩俩人了，顿时，激情的火花在情窦初开和血气方刚的两个有情人身上砰然爆发了……
　　 吴兰花被阿贵吻住了，两根舌头缠绕在了一起。阿贵轻轻地握住吴兰花的双手，喘着粗气说道：“花妹……哥……好喜欢你……”
　　 顿时，吴兰花羞红的脸上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春意……
　　 等到吴兰花和阿贵悠悠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吴兰花挤在了阿贵怀里，想着刚才的事情，把一张红透了的小脸紧紧地贴在阿贵的胸口上。
　　 阿贵亲昵地对吴兰花说：“花妹子，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要娶你做媳妇，你愿意吗？”
　　 吴兰花动情地答道：“阿贵哥，你会对我好一辈子吗？”
　　 “花妹子，哥一辈子只对你好。哥想快点回去找人给你娘捎个信，让她回来一趟，给咱把婚事一办……”
　　 “嗯。”吴兰花听阿贵要赶紧联络她娘娶她，于是，红晕瞬间便爬上了脸颊……
　　 吴兰花从床头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阿贵，说：“这是伢娘前两天托人捎回来的，说是她现在的工地的电话，叫伢万一有啥急事可以打给她。”
　　 阿贵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三个字“杨淑芬”，后面跟了一串数字。阿贵一面念着一面把纸条折了起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对吴兰花叮嘱了一通才急急忙忙往岭北村赶去……
　　
　　 六
　　 月光从大香樟树的枝叶间洒落在岭北村村口小溪的石桥上，桥下的溪水永远不知疲倦地淙淙流淌着。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周顺旺家的媳妇周大嫂坐在自家开的商店里，一脸的不高兴，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似乎跟谁生着闷气。
　　 “婶婶，你这是和谁生气呢？”
　　 周大嫂抬头一看，只看见二狗自走了过来，再看看周围再没别人，才战战兢兢地答话：“没……没啥……”
　　 “婶婶，想跟你商量件事呗！”
　　 “你……你说……”周大嫂从没见过阿贵这样和颜悦色，觉着不对劲，提心吊胆地接了一句。
　　 “婶婶，你们家店里的电话能让我用用吗？我付你钱的！”
　　 周大嫂听出阿贵的来意，才松了口气，赶忙让他进到店里打了电话，阿贵要给钱，她也不敢要，战战兢兢地说：“这……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这点电话费算不了啥。”阿贵笑着谢过就回家了，周大嫂高高悬在心上的石头，这才算落了地。
　　 杨淑芬接阿贵电话时，老杨头刚好到在她的身边。
　　 “淑芬呀！怎么啦？出啥事咧？”老杨头惊讶地问。
　　 “爹，你晓不晓得，岭北村那个小霸王阿贵在打咱兰花的主意，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讨兰花做老婆。”
　　 “啊！是呀，那挺好嘛！”
　　 “爹，你怎么糊涂了？”
　　 “淑芬，我跟你说……”老杨头把前一阵子的事情都告诉了杨淑芬，听得她将信将疑，最后决定回去一趟，于是找工头结了工钱，和老杨头一起坐最后一班车连夜赶回了温草村。
　　 老杨头父女回到家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见到兰花就问是咋回事，吴兰花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自己跟阿贵已经上过床了，气得杨淑芬当场打了兰花一巴掌，但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答应尽快结婚。
　　 阿贵为了吴兰花倒也肯出钱，在自己家院子里大摆了十桌酒席，鸡鸭鱼肉是样样不缺，杨淑芬这才觉着有了点面子，也就不再生气了。
　　 酒过三巡，新郎迫不及待地进了贴满大红喜字的新房，只看见床上大红的被面上坐着一身大红缎子的新娘，拿起床边上包着红绸子的秤杆小心翼翼地把喜帕的一个角撩起来，斜着头看了喜帕里涂脂抹粉的吴兰花一眼，嘿嘿地傻笑了好一会，才把喜帕整个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