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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丹枫】再次审视狮子(杂文)


作者:柴湿燃 秀才,1800.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50发表时间:2017-12-30 17:51:38

进入本世纪,国内外学者似乎又对“睡狮”发生了兴趣,写了不少文章。其中具代表性的,国内有施爱东、单正平;国外有费约翰(JohnFitzgerald)、石川祯浩等人。台湾杨瑞松的《病夫、黄祸与睡狮》一书虽然出现较晚,但很受关注,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也做了介绍。
   我感兴趣的是,睡狮与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第二任妻子玛丽.雪莱(MaryShelley)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发生的联系。学者们细致地考证出,由王学廉译自英国《国运报》1898年1月1日《如后患何》一文说:“我英现任陆师大元帅某君,曾于数年前论中国事谓:中国民众四百兆假天生拿破仑于其中,奋其才勇以为之君,振长策以鞭笞宇内,数年之后,欧洲之人将绝迹于亚东而太西种族将为所逼处。中国既寤之后,则将为佛兰金仙之怪物。斯怪者任其卧则安寝无为,警之觉则大奋爪牙起为人害。”严复的按语是:“佛兰金仙怪物者,傀儡也,见于英闺秀谐理之小说,傅胶革,挺筋骨以为人,机关枨触,则跳跃杀人,莫之敢当,惟纵其酣卧乃无事。论者以此方中国,盖亦谓吾内力甚大;欧之人所以能称雄宇内者,特以吾之尚睡未醒故耳。”这就告诉我们:“佛兰金仙”就是英闺秀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中的人造怪物,原本与睡狮没有关系。
   1904年,江苏留日学生在东京创刊的《江苏》杂志上,有一篇《德人干涉留学生》的时评中提到:“德人者,素以瓜分中国为旨者也,数十年前,德相俾士麦(OttoVonBismarck)已有毋醒东方睡狮之言。”胡适在1915年为自己的《睡美人歌》补写了一段说明:“拿破仑大帝尝以睡狮譬中国,谓睡狮醒时,世界应为震悚。百年以来,世人争道斯语,至今未衰。”这都是在借助外国名人的名义,在扩大宣传效果。连1905年的《东京日日新闻》也认为:“盛享清国近世大外交家之名、至今声望不衰之曾纪泽氏,十数年前介绍清国于列强时曾称,清国乃睡狮也。即卧龙二字译作睡狮,由此于当时欧亚外交界风靡一时。”但鲁迅在《黄祸》一文清醒地说:“现在的所谓‘黄祸’,我们自己是在指黄河缺口了,但三十年之前,并不如此。那时是解作黄色人种将要席卷欧洲的意思的,有些英雄听到了这句话,恰如听得被白人恭维为‘睡狮’一样,得意了好几年,准备着去做欧洲的主子。”实际上也并没有拿破仑或者俾士麦论中国是睡狮的证据。
   1898年4月,梁启超在北京的保国会第二次会议上演讲中提到:曾纪泽“作《中国先睡后醒论》,英人乌理西(Wolseley)谓中国如佛兰金仙之怪物,纵之卧则安寝无为,警之觉则奋牙张爪,盖皆于吾中国有余望也。”1899年他又在《自由书.动物谈》中提到佛兰金仙:“梁启超隐几而卧,邻室有甲乙丙丁四人者,咄咄为动物谈……丁曰:吾昔游伦敦博物院,有人製之怪物焉,状若狮子,然偃卧无生动气。或语余曰:子无轻视此物,其内有机焉,一拨捩之,则张牙舞爪,以搏以噬,千人之力,未之敌也。余询其名,其人曰:英语谓之佛兰金仙,昔支那公使曾侯纪泽,译其名谓之睡狮,又谓之先睡后醒之巨物。余试拨其机,则动力未发而机忽坼,螫吾手焉。盖其机废置已久,既就锈蚀,而又有他物梗之者。非更易新机,则此佛兰金仙者,将长睡不醒矣。惜哉!”不用说,这是科幻的科幻,精通英语的曾纪泽,对于当时英国大家都在议论的《弗兰肯斯坦》一定有所了解,所以他的文章中,并没有类似表述。现在《弗兰肯斯坦》也有了多种译本,依据该书拍的电影也很容易看到,其中也并没有“状若狮子”的怪物,大英博物馆也不会收藏科幻小说中的怪物,因为那个怪物只是虚构的畸形人。但梁启超的这种即兴发挥,却是饱受列强欺负的国人听了无疑是很受用的。问题是,醒狮论在当时虽然起到了积极的效果,但其明显的局限性是这种说法和当时讲的:“夫中国,东方之病夫也。”说成只是中国人体质不好一样,淡化了政治上昏昏欲睡的弊端,把希望寄托于对未来盲目的乐观而平衡面临的失落。所以在鲁迅眼里,那仍然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在胡适眼里则与其无谓地嘴上斗狠,不如默默地把事情做好。
   柬埔寨吴哥窟有不少石狮子,但柬埔寨的石狮子虽然受印度佛教等宗教的影响,却已经与阿育王塔柱上的石狮子有很大差别,也与著名的尼泊尔巴德冈同洋比较写实的石狮不同。于是产生了对比亚洲各国石狮子不同之处的兴趣。中国不产狮子,却一直特别喜欢狮子,杨瑞松的《病夫、黄祸与睡狮》一书考证说:拿破仑并没有说过中国是睡狮的话。只是在1936年才明确有拿破仑说中国“沉睡”的话。而梁启超1899年《清议报》上面写的《动物谈》说:当年曾纪泽的《中国先睡后醒论》把中国说成是睡狮。但曾纪泽的文章中并没有提到一次狮子。又有人说:是德国首相俾斯麦说过:“不要吵醒这个东方的睡狮,要不然的话,它也会吓大家一跳。”但也没有确切的文本记载,倒是自汉朝以后,人们对于石狮子的爱好一直延续至今。
   就好比有些植物,被带到不同的地方,会结出不完全相同的果实。石狮子不仅在中国有了变化,一旦经由中国、朝鲜,传到了日本,就不仅形状有了变化,连名称也变成了“狛犬(komainu)”,这大概是它与看门犬有某些共同点的缘故吧。在我看来脑袋与身子有点比例失调的“狛犬”曾经被写成汉字的“胡麻犬”、“高丽犬”,所以,其来历还是很清楚的。无论是中国的石狮子,还是日本的“狛犬”,很多也还配有一个须弥山的底座,都说明它是随着佛教的传播而流转到了各地,并表现出了不同的地域文化特色。
   阿育王塔柱上把石狮子置于顶端,强调的是发出振聋发聩的“狮子吼”,以及慑服外道的“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之自信,中国的石狮子与此不同,还增加了幼狮和绣球。曾经有两位书生对门前的石狮子做出了不同的解释,一位说雄狮脚下踩著的是乾坤球,意味着男子汉要有扭转乾坤之力,而母狮子则正在把幼狮推下山谷,因为狮子不养爬不上来的幼狮。另一位不同意,说:雄狮脚下,只不过是抢到了母狮抛出的绣球而已,母狮不惜把幼狮推下山谷,是因为它是其他妻室所生。不管两者着眼点有高下之别,他们从不同角度表达了自己的企望。
   《汉书•西域传》就提到了“桃拔、师子”。“桃拔”在以后的记载中都被写作了“符拔”、“扶拔”,“桃”很可能是“扶”的讹误,所以后汉、三国之人都不说“桃拔”了。颜师古注解说:“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天禄),两角者或为辟邪。”现在有人把“符拔”这个外来语解释为羊驼。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异事》说:“至和中,交趾献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麟,首有一角。”他以为是天禄。因为南阳有汉代《宗资碑》旁有角鬣的两个石兽,“镌其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与交趾所献异兽相类。但六朝镇墓的天禄、辟邪却未必都有角,于是,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就被相互结合在了一起,加之古代西亚“翼狮”造型的影响,石狮子也被加了翅膀,于是,就不知道确切该称天禄、辟邪,还是貔貅什么的了。因为貔貅本也没有角,《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坂泉之野。”貔貅当无翅膀,与现在意淫发材的“貔貅”不是一回事。徐珂的《清稗类钞》说:“貔貅,形似虎,或曰似熊,毛色灰白,辽东人谓之白熊。雄者曰貔,雌者曰貅。”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懒得实地考证,总之他也还是没有说清楚。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时候,就容易想到借助虚幻的力量。于是,有的时候狮子、麒麟、辟邪、天禄、貔貅的造型就不易区分了。
   程张的《元代石狮趣谈》一文说:“唐朝京城的居民多居住于坊中,这是一种由政府划定的有围墙、有坊门便于防火防盗的住宅区,其坊门多制成牌楼式,上面写着坊名字。在每根坊柱的柱脚上都夹放著一对大石块,以防风抗震。工匠们在大石块上雕刻出狮子、麒麟、海兽等动物,既美观又取其纳福招瑞吉祥寓意,这是用石狮子等瑞兽来护卫大门的雏形。”元代的《析津志辑佚.风俗》记载:“都中显宦硕税之家,解库门首,多以生铁铸狮子,左右门外连座,或以白石,民亦如上放顿。”作为强者的“显宦硕税之家”,需要挑战更强者,要么向弱者显示其威势,以便更极端地奴役他们,而作为弱者的小民,也不会甘心于遭受到的不公,于是,石狮子作为建筑的装饰,由宋元开始在民间进一步普及开了。人们向往摆脱豺狼般的成群结队,要像独行的狮子那样掌握自家的命运,谁都想将乾坤球扭转到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来。宋元明清,乃至民国,中国这头睡狮,就被他们折腾的只能无精打采地沉睡了,偶尔被惊醒以后兴奋了一阵,回顾四周,觉得还是无望,于是又沉睡了,只有门前的石狮子守望着令人沮丧的门户。
   梁启超即便是杜撰了一个“睡狮论”,却正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对于改造国民性,从而唤醒中国这头睡狮的热望,是何等的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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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这篇再次审视狮子,是探索“醒狮论”的缘起与历史钩沉,言之有据,论之有理,举一反三,启人心智。正如文章结尾所言,梁启超即便是杜撰了一个“睡狮论”,却正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对于改造国民性,从而唤醒中国这头睡狮的热望,是何等的深切!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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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7-12-30 18:01:29
  探索“醒狮论”的缘起与历史钩沉,言之有据,论之有理,举一反三,启人心智。学者的风范,大师的水准,敬佩之至!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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