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说：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我的行走，大多在小城和故乡。
　　 小城四面环山，巍峨绵延。只是那海坨，无论春秋都自有一番磅礴的气象。曾经想着夏秋去登海坨，想着绝顶之上，生出一番人生豪兴，抑或惹些平生心事儿，可终究是负了风景与光阴。
　　 小城已非昨日，古街古巷鲜少见了，临街多是些店铺，各色的招牌、幌子，还有往来的行人，连光阴也觉之浩荡了。喜欢走走停停，看那些店铺的名字。婉约清逸的，颇有几分江南烟雨的味道。凝视久了，竟也生出些长街曲巷、黛瓦粉墙、飞檐漏窗的意象来。前几日走过东外中街，看到“供销合作总社”几个字，便倏然想到故乡村南的那个院子，院子里混着泥土味儿的草药，以及幽暗的柜台下那些老旧的物件儿。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端着才买的两块腐乳，走在萧瑟的秋风里。
　　 傍晚，总会路过夏都桥，也大多要停留一会儿。看秋日东湖，水天一色，芦花飞白，或看夜色铺陈气势，渐渐地没过山峦、水面和小城，直奔故乡去了。
　　 节令已冬至，可寒冷却是优优柔柔欲言又止的样子，雪影更是稀疏得很了。桥下那片水尚未结冰，成群的野鸭游来荡去，身后的V形水痕纵横交错，煞是欢腾。喜欢站在夕阳里，看着它们游过桥或绕过芦苇，抑或静静地浮在水面，披一身余晖，慵慵懒懒的。水波涌动时，那些芦苇的影儿摇摇曳曳，清丽而美好。再去看，水面愈发小了，野鸭已寥寥无几。两三只野鸭站在薄薄的冰面上，偶尔抖抖翅膀或将头缩在翅膀里安歇。水里那一只，沿着蜿蜒狭长的水面悠悠远去了。桥上车水马龙，桥下却是天荒地老的安宁。风渐冽，天渐寒，缘分里的光阴终是薄了，野鸭也终会散了。瞬间，夜色裹挟着落寞袭来……
　　 光阴里，总有些无从说起的故事。
　　 回到故乡，收入眼底的全是好。
　　 走在故乡窄窄的街巷，檐角流泻下来的阳光，便会落在鬓发眉梢，总想着它是经过了父亲的脊背和母亲的衣襟，暖暖的，令我心安。小巷拐角处的那几处青苔，泛着幽幽的光泽。想必它听过那天的雨声吧，父亲和母亲恰好走过，雨声也自是那种不急不缓的安详与沉静吧？
　　 家在北街，每年五月，北山的花，开成海。那些花，多是桃花和杏花，淡粉或素白，令得山色也透出几分清明来。几个孩童在繁花树影间嘻戏，那个握着花枝奔跑的孩子，全然不知花瓣早已遗落在身后的风里。
　　 故乡，曾经有一条小河，碧水清荡，细碎的沙石间有蒿草轻柔地摆动。而今，只剩浅浅的河滩了。夏日，常常坐在河滩上，看那些草木、石头，寻些旧日光阴的影儿。天近傍晚，斜阳穿过柳条，一缕炊烟从村庄的一头儿飘向天外，那样子从容，像极了故乡的岁月光阴。几只飞鸟，掠过头顶，朝南山的方向去了，父亲和母亲都在那里。
　　 上次去南山，正值茶菊盛开、花陌千条。那些蒿草甚是繁茂，像极了我内心的想念。只是但凡季节，终有自己的来路与去处，秋风一吹，草木便凋敝了。只是思念，依旧缠缠绕绕，不肯离歇……
　　
　　 二
　　 总觉得所有离散，都是缘分，如同所有故事，都有来由一样，只是有些缘分跌宕交错、起伏绵延，有些却如风似露，短得猝不及防。
　　 人说冷冽的冬日，只适合重逢，而不宜离别，可公公离世那天冷极了。知非之年，始终未参透生死。一声嚎啕里，不再相信来日方长。每次回老家，都要去看看他，说些温暖的话，慰藉那些我们共度且念念不忘的光阴……
　　 父亲也是在冬日离开我的。从此，所有的冬天都变得异常寒冷了。
　　 夏日那场离散，作别了五年光阴。案头的卷宗里，掩着那些我未曾辜负的时光。只是好久不见，不知窗台上那些曾经葳蕤的花木是否繁盛如初？亦不知那个唤我小辫子老师的老人是否安然无恙？初来，简历上寥寥数笔，却是半百光阴：己巳岁（1989年），桃李年华，择桃李之事。园丁二十载，喜乐无人知。自古光阴无情，人渐老，体渐衰，且多疾患。壬辰岁（2012年），移步八达岭镇，司职教育干事。奈何风云变幻，世事无常！丁酉夏（2017年），知非之年，落脚城南，入职教人之列。
　　 想来，无论怎样的经年旧事，若能经得起寻常打量，定是可以用来聊慰时光了。
　　 人说，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自在无边。你或者我，若是能悟得三分深浅，或许便无离散了。即便离散，亦能心静如水，看尘埃落定。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修为呢？
　　 终是凡夫俗子，参不透人生的来龙去脉。前几日见一段文字：一个人决心堕落，任你怎么规劝勉励，都无用。越说，她越火，越恨你。这样的故事所遇既多，之后，凡见人决心堕落，便欢送。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文字的意思，究其实，不过人情与风光，只是各自看到的人情与风光不同罢了。如此，来者珍惜，去者放下，惜缘才是最好的记取吧？
　　
　　 三
　　 终究是烟火家常里的女子，不过因忧伤而多了些风情罢了。
　　 生性孤冷，便鲜少出门。每常闲了，大多是捧一盏茶，坐在阳光里，看木架上的绿萝兀自生长。或者干脆闭了眼，只嗅茶香。极喜欢这种缓慢而温暖的喝茶方式，有些对自己都不肯坦白的事，竟缓缓流淌出来，随茶烟袅袅娜娜地散去了。抑或扎上围裙，哼着小曲儿，烹几样素色小菜，做一碗羹汤，日子便是青葱水绿的模样儿了。
　　 谈及读书，那是极少的事情了。曾经的文字，多是些小情怀，不过里面确是安放着我的灵魂。世间烟尘滚滚，有个地方可以安闲随性、清雅澄澈，便足够好了，哪里想什么以笔为镜、诗意风流？
　　 始终觉得寡淡寂寞的色调里有着绝于纷争与喧嚣的况味，便喜欢着一身粗布素衣，过不紧不慢的日子。其实成功，亦无非是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即便是疏园半亩、草色入帘，只要喜欢，一样风生水起。
　　 已至岁末，事务愈发烦杂，与友人无暇闲聚，便万般想念那种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时的快乐。尽管友人不多，却大都雅如琴瑟。光阴的屋檐下，有人能看到我内心的清寂与温暖，真是一种难言的美好！
　　 近日，阳光明媚，颇有些小阳春的味道。若是两三人围坐，浅浅暖暖的一壶茶，一边负暄，一边闲聊，当是极好的消遣了。其实茶事，一半是应景，一半是心境，只要身心俱安，便担得起半日消磨。
　　 人说有茶酒共担，以佐时光，宜好。纵有百年之交，也终究各奔前程。昔日那些把酒言欢的人，早已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功名利禄，孰是孰非，人不同，心境自然不同了。只是没有想到，在我们追索人心深度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人心的浅薄。
　　 深知自己有着不讨喜的表象，那种凌厉的锐气确是常有的。无非想不卑不亢地生活，而今年华渐老，便愈发地不愿取悦其它了。只有那些值得我与光阴有所厚待的人，我才报以温暖和微笑。
　　 翻过很多山，高的矮的都有。看过无数次天光乍破，而今已是暮雪白头。岁月和苦难，始终未能将我变成自己年少时最憎恶的那个人，当是万分的欣慰了。
　　 曾经以为慈悲能抵得过生活的烟熏火燎，抵得过时光萧索，教人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温柔地找寻人和人关系里情有可原的地方。到底是高看了自己，终究一身俗骨，出不得尘世。且少有圆融之质，便一切安如平日，在好人那里还是好人，在坏人那里依旧露出自己的锋芒和烈性。
　　 “美人晏坐太清室，娥眉不锁人间愁。”心下甚是追慕，可世间哪有无棱无角的光阴？曾想着做一个刚刚好的女子，不攀附，不将就。不攀附尚可，只是尘世纷杂，难得诸事妥帖随心。生活终究不止琴棋书画，遭遇伧俗与不堪，在所难免。桌上那盆绿萝，碧绿繁茂，真真地替我挡了不少琐屑庸常。
　　
　　 四
　　 最远的远方，是回不去的时光。好在我有过最美的相逢，那些走过千山万水，隔着岁月风烟，仍能记住的人或事。
　　 来年，依旧有书有茶、有小桥、有烟雨，或许还有披着一身征尘以及藏了三分心事的归人。
　　 那时，桃花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