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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实力写手选拔赛】四季书(散文)


作者:决决流冰 秀才,2644.7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84发表时间:2018-01-01 18:41:42


   一、春日书
   像扑棱扑棱的沸水。坚硬的冰开始消融。苏东坡说,稍闻决决流冰谷。流冰决决,我喜欢这种生命勃发的状态。
   草根推开草末子,冒出嫩芽,摇着鹅黄的尾巴。从一片青草到一片片青草,大地经历了撕裂再撕裂。所有旺盛的原动力,就是从这种撕裂中产生。蝌蚪也在摇着尾巴,在池塘,在山泉,在每一处有水的牛脚凼。只要有水,生命就会葱郁。连鹅卵石也会放出光芒。
   我特别喜欢柳条儿。六九七九,沿河看柳。柳条简单,不装嫩也不装老。冬天的冰疙瘩一吹,叶子落的个精光,打赤膊咣当,仿佛胸无系挂;东风一来,青豆似的,一咕遛儿都是贼亮亮眼睛。眼睛像婴儿,天真无邪。游丝软抛,把嫩风当种子,满世界撒。撒得春天青一块,红一块,黄一块。如家暴。
   红是桃花、杏花,黄是迎春花、油菜花,粉嘟嘟起腻,嫩脆脆滴水。江南江北,扬起的彩旗,从楼阁伸向原野,从原野伸向天空。雨珠儿也冒出来了,在屋檐下嘀哒哒。我数着,一滴、两滴,无数滴,大地酥麻,像是在亲着某个喜欢女人的香腮。
   燕子带着江南的气息。呢喃。云底下,屋梁上。连蛛网也被惊醒。漏洞百出的风,氤氲了老祖母的婚房。
   余光中说,在春天,遂想起江南。他想起的是江南的寺,江南的亭,江南的莲,还有复活节复活不了的母亲。在春天,我也想起江南,一帘幽梦似的想起古徽州的青瓦白墙,错落有致的马头翘角在一川烟雨中。多少楼台也在烟雨中。
   我疑心我的前生是生活在徽州的某个有天井的院落,屋角还有一棵千年海棠。春风一吹,海棠咕噜咕噜冒出绯红的气泡。雨也真是醉了,像琼浆点在气泡上,一夜之间开得稀里哗啦。在那个院子里,江南把它的清韵输注到我的骨子里,无论经过多少次尘世轮回,我总能找到它的影子。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几百年前的童稚声,翻过马头翘角,在我脑海中的江南逶迤。
   杏花、春雨、江南。好旖旎。
   清少纳言说,春,曙为最。所有希望与喜悦,都弥合进那一道穿破痛苦的光亮。
  
   二、夏日书
   一直在寻找荼蘼花。古诗上说“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过后,夏天便葱郁起来。
   但荼蘼,据说色如黄酒,在夏天到来之前,将最后的清香捣碎在春天的残梦中。“荼蘼花后,人间再无芬芳”,书上说的太决绝了。
   我不喜欢决绝。
   茂盛的夏天,飞鸟在五彩斑斓的天空萦绕。五彩斑斓的飞鸟,让我想起早年间黄昏稻场上低旋的蜻蜓。翼,薄而透明,眼睛,又大又鼓,时而俯冲,时而跃升,仿佛做着游戏,孩子们拿着竹扫帚扑,一扑一个空。蜻蜓在稻场上旋飞纯粹是友情表演,它的世界在原野,在葱郁的草丛上方。水沟边嗡嗡转的蚊子,草叶上蜷缩的蚜虫,都是它的美味。据说食量惊人。它体态轻盈,在乡村夏天的世界里,绝对算一号人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立在荷叶上的蜻蜓,并不是想欣赏风景,只因为累了,渴了,飞厌倦了,就停下来歇息,吮吸池塘的水汽,为下一次飞行蓄积能量。诗人原生态的描述,后来硬被人们演绎出一段哲理。这哲理还将坚韧地演绎下去。而稻场扑蜻蜓的场面已经一去不返。
   说起蜻蜓,我还想到蚱蜢。蚱蜢又叫蝗虫,繁殖能力超强,夏天盛产的嫩叶是它们生命的至爱。窸窸窣窣,草叶就削去了一大片。所以,站在庄稼人的角度,恨不得它死个精光。但在先秦时,人类还曾把它当图腾膜拜,它的超繁殖能力氤氲着人类繁衍昌盛的梦想。《诗经》有《螽斯》篇:“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就是蚱蜢。子孙振振(繁茂),家族兴旺,中国人历来就把多子多孙当做福气。尽管三十年来的计划生育,已经掐断了多数家庭多子多孙的梦。连蝗虫也少了许多。
   但在夏日的大地上,它的气势绝不亚于蜻蜓。
   阳历五月,麦地金黄。麦秆强举着麦穗,麦叶萎顿地撩起卷丝儿,在窒闷中等待镰刀。我记得那些年不管庄稼活怎么紧,我的父母亲不让我割麦,原因是在一行行麦垄中,间种着一株株棉花,他们害怕我莽撞,棉花在我脚底下遭殃。我看着麦子和麦亡草(一种喜欢和麦子附生的野草)在他们镰刀拉锯中倒下,仿佛倒下了一堵堵山墙,窒闷的大地一下子变得空旷,风也通透起来,布谷声特别嘹亮。在夏天的美好中,我期待麦子早日碎成雪白的粉。麦秆还可以做成工艺品,包括蒲扇。
   麦秆、麦穗、麦叶,我有好多年未与它们谋面了。我想煽情一下:躲在麦穗中的麦粒,一排排,像我那南下的兄弟行进在铁轨上;强举麦穗的麦秆,像乡村的老人,正撑着村庄的门面;我呢,正好像那一撇麦叶儿,迷茫在暖风里,不知何处是归程。
   端午是夏天特别重要的节日,常扳着指头算。
   那个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端午节的早上,母亲一定会用新鲜的面粉,做一顿面食。多数年份是蒸一锅馒头。早几天从乡医那里讨几粒苏打片,化成水浸润到粉子中,经过一夜发酵,变成“老面”,再和面粉搅和。馒头从锅里端出时,白白胖胖,洋溢着热气,让夏天充满温度。有时苏打片放多了,就黄如橘皮,一家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我的家乡田多地少,粉子稀罕。况且那个年代有时也吃不饱。
   端午节,在太阳未出来之前,割野艾、采菖蒲无所谓,但挖蛤蟆衣(车前草)一定必要。艾叶、菖蒲更多是仪式,蛤蟆衣实用,治热胀(泌尿系感染)少不了它。热胀是夏天的常见病,发作时尿像断线的雨珠,总是滴不干净。把它当茶饮,比消炎药灵验。蛤蟆衣为什么一定要在太阳未出来之前采摘?现代医学根本不会也不屑解释,对我这个被中医阴阳五行戕害过的人来说,从前没有想过,现在我想,那个时候阳气未发,阴气未散,阴阳交融,药性也许浓度正高。除此以外,我说不出其它道理。有无道理并不重要,反正一直以来乡里就是这风俗,家家一样。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古诗词中,写夏天的诗最少。这结论只要翻翻《千家诗》就轻易得出。(《千家诗》是按四季顺序编排的)我想了想,也许忙碌的夏天的确不是作诗的季节,抛开诗人的慵懒烦闷不说,农耕时代,犁铧如锹,土地翻来翻去,一锹一锹都在寻找生计。在寻找的艰辛中,再美的风景也没有诗意了。就像我,在冬天,容易想起昏暗油灯下母亲皲裂的手,在夏天,想到最多的是烈日下父亲扶着犁坝。一声吆喝,牛蹄子吓得打颤。
   被日头暴晒的父亲,穿破黑土地的犁铧,打颤的牛,有诗意么?
   木有!哪怕再蓬勃。
  
   三、秋日书
   秋雨绵绵。像针,像丝线。
   莫名的离愁。
   人事有代谢。千里共婵娟。欢愉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秋风也不改。
   所有的情分都记在心中。
   同学圈发一组照片。三十年前的。那时,个个精瘦,稚气。三十年时光的蒸腾,秋风熏黄了青葱岁月。
   秋色老梧桐。一个“老”字,囊括了所有的悲欢。
   对着两位学友合影的照片,我心思了一首《忆江南》:“沙头忆,最忆是当年。脉脉两情含永意,青青绦柳正飞绵。风日好斑斓。”但我最终掐灭了思绪的烟火。三十年不见,世事苍茫,每人际遇不一,时间产生的隔膜,心境早不在一个波段上。
   说到底并没有多少意思。
   然而,那些怀旧的情绪偶尔也是旖旎得很。
   人到中年,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苏东坡的“羡江月之无穷”。但从前是不明白的,以为苏子矫情。对着江,对着月,说着梦呓一般的痴语。
   现在,蓦然回首,往事如风。青春好比餐桌上的一道糖醋鱼,还没有尝出酸甜味道就被啃得骨架支离,面目全非了。
   唉,在秋天回想青春,就像是抓住一蓬发黄的丝茅草,往上一拉,满手都是血口子。
   紫艳半开,红衣落尽。唐人赵倚楼的诗。紫艳是菊。红衣是莲。金风送爽,菊开莲落,没有什么能执拗得过自然界的执拗。
   金风就是秋风,飘在方夜读书的欧阳公的窗外,淅淅澌澌。普通如我丝毫感觉不到树叶间搅动的奔突和杀伐。而欧阳公听到了奔腾澎湃,金铁鏦铮。
   童子曰:星月皎洁,四无人声。
   读书人的敏感,是迟滞的童子无法跟上步伐的。
   钱起《归雁》:“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这一句问的好,有吃有喝有风景,而且还没有到时辰,怎么要急着北归呢?不是说好等到春回大地吗?“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这一句答的也好。湘灵鼓瑟,清怨如飞,泣泣诉诉,没有定力怎么能承受那种凄清啊!这样的凄清似乎也只有在秋的尘埃中才能催生。
   宋玉说,悲哉,秋之为气也!但秋气其实不应该这样悲哉的。秋气如刀金似剁(这是我今年写的最满意的一句诗)。零零碎碎汇聚成无边的黄。春华秋实,累累挂在枝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浩瀚无垠。
   秋夜恼人眠不得。
   半夜醒来,清秋冷雨之后,墙脚跟土蜢长一句,短一句,声音清冽。月凉幽得一滩白,贴在床边,如泻水之光芒。
   鲍照有“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都是水,有的干涸成沙漠,有的涓涓若小溪,也有滔滔聚为沧海。他一生一直都在怨恨同人不同命。最后,飞蛾扑火,倒在乱箭中。
   鲍照的遭遇告诉人们,世间事,不在意,也不随意。不较真,也不敷衍。不喜,也不悲。像这一滩月。在沙地也好,穿窗棱也好,融入路边的白炽灯也罢。
  
   四、冬日书
   院子里有一棵银杏树。银杏叶飘飘摇摇跌进草坪,枝条变得光秃秃在天空晃荡。冬天像收割机。
   大地是万物的宿命。一切该回归的,终究要回归。即使明亮如耀眼的气球,最终也会炸裂。炸裂的尘埃,还是回到了大地。
   大地是万物之母。
   之于四季,冬就是大地。无论珍宝还是污垢,都会藏进它的胸怀,变成朴素的土。一切光耀与不光耀、华丽与不华丽、叱咤风云与不叱咤风云,一切的一切,在冬的冷风飘摇中,趋于沉寂。
   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某个早上,在梦里听到了鸟叫,潜意识提示是上学的催促声。
   已经好多年不知上学为何物了,这信息的断片还在哪个幽暗处储存?
   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那个早晨,我从床上爬起来,寒露滴在窗外的玻璃上,一条条,蚕蛹般蠕动。我对着熹微,在惊异中,时光的丝线越拉越苍凉。
   盼望一场雪。雪舞清空,纷纷扬扬。据说,鸿蒙时代,宇宙就是这样灰茫。
   大地、天空、山、树、河流、村庄,飞翔的鸟,流不动的炊烟,全是一片灰白。
   没有杂色的天地,像没有杂色的声音。
   关于声音和思想,我以为两者绝不等同。就像表达饥饿,狼,嚎叫;狮子,吼;老虎,啸。声音可以捆绑成一堆销售;飘逸的思想,无论什么样的大火都无法焚灭。
   大多数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灵魂是存在的。它与我如影随形时,像冬天的风,我抖动裤脚,可以听到咝咝冒气的呼吸声。有时它倦了,离开我的躯体,蜷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像冬青树上一瓣残留的雪花,不经意就藏进了透明的叶络。
   它在树上睡着了。让我独自瘸腿彳亍。伴着瘸腿,我走出了乡村,乡村不再是我的家;我逛荡在城市,每一扇沿街开启的窗户,那里的光亮都与我无关。
   当这个世界城市和乡村都不接纳我的时候,我看到我的灵魂更愿意摇摇晃晃在空中,它俯瞰大地上的钢筋水泥、黑压压的人头、沾满飞尘的草木,发出狰狞地笑。我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冷眼看着。它刻意要与我保持距离。
   但是,我确信灵魂的真实存在。它或许才是另一个真我。它像一只侵入火山的麻雀,等待化为灰烬。
   生物学家说,农作物是从野草中驯化过来的。野草驯化为农作物,是人类文明艰难衍化的过程。作为自然孕育的人,应该感恩自然,而不是恣意杀伐。
   青藏高原人收割青稞,总要故意留下一些,让越冬的鸟雀有生活着落。更多高原以外,在冰冷的冬天,热衷讲冰冷的故事。
   冬天的黄昏,短而急促。还没想好用什么仪式,太阳就跑到山那边去了。
   一个人走在移民公园中,风很了撇,打在身上,像钢珠炮。
   冬至一阳生。再阴暗、再没落、再沉寂总有一个峰值。阴盛格阳,极寒中呵出的一口气,最有热度。
   咚咚,咚咚,我穿过移民公园的小径回家。寥落的叶被低迷的灯光璀璨出幻影。耳旁想起北岛的诗——
   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
   冬天没有苍蝇
   苍蝇不懂什么是祖国
   祖国是一种乡音
   ……
   他走在异域他乡。他希望苍蝇吹奏出蛩音。蛩音识得回家的路。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在四季更迭中,一直往回家的路,赶忙。
  
   (作于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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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世界因为花香变得更加美丽,季节像浓缩了人生的铅华,让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年轮变得芬芳无比。本文通过四季书的描写,道出了大自然和人生密切联系。春天的芬芳,夏日的酷热,秋雨的缠绵与殷实,冬天的沉默,孕育着更加绚丽多彩……作品语言流畅,寓意深刻,读之受益匪浅。欣赏,学习老师佳作,特此推荐共赏。【编辑:你猜】【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8010400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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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你猜        2018-01-01 18:42:40
  感谢老师赐稿,祝元旦快乐。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2 楼        文友:何叶        2018-01-03 19:47:34
  欣赏好文!给赞!
何叶
3 楼        文友:何叶        2018-01-04 13:19:32
  恭喜恭喜精品!不错!
何叶
4 楼        文友:安暖相伴        2018-02-01 15:18:31
  文笔流畅优美又富含哲思,好美!
   可见作者是一位善于观察生活,思考人生的智者。
   欣赏佳作,问好作者~
在最美的时光里,与你安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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