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认知里，老家和故乡是两个概念。
　　 老家，是父亲的故乡，鸡西市穆棱县莲河村。
　　 故乡，则是我的出生地哈尔滨。
　　 在将近五十年的人生岁月里，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我是在各处异乡漂泊和生活的。特别是这二十年来，我连故乡都很少回去。而老家，在我的记忆里则更加的模糊。似乎，到今天为止，我也只回去过四次。
　　 首次回老家的具体时间我无法确定，只能大概界定在七十年代初。因为当时我应该只有三、四岁，还不太能记事儿。现在也只能想起几个细节，我是和父亲一起回去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能回忆起来的第一个情节，是我在拥挤的绿皮火车上，感觉很渴。但那个时代，火车上真的没水喝，只能忍着。忍了很久后，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时，已经被父亲抱着下了火车，在车站值班室里，喝了一大瓢凉水，不是凉开水，是凉的生水。然后，就是父亲把我扛在肩头，沿着铁轨走夜路。
　　 这里，有一个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铁路两旁的信号灯，有红色的、有黄色的，还有蓝色的，在幽暗的夜色里静寂地变幻闪烁着。父亲沉默地扛着我走在铁轨之间，我却不知何时再次睡去。
　　 后面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甚至不知道父亲是何时走到爷爷家的。只是在凌乱破碎的记忆里，隐约还记得，爷爷的家里是火炕，铺着席子。在炕上吃晚饭的时候，爷爷给了我一把铁皮做的小玩具手枪。这段记忆就此打住。
　　 第二次回老家应该是在八零年。是的，我只能用应该这个词，因为我还是无法准确记忆，毕竟那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我只记得那时我在上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就拿不准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冬季的下午，母亲接到电报，说爷爷病危了，要回老家。这一次，火车上往返的记忆并不深刻，但记忆里关于老家的一些片段却多了很多，只是依然不连贯。
　　 首先是在爷爷的病榻前，有很多亲戚，基本上都是长辈。然而惭愧的是，当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我真的没记住是谁。唯有叔叔、婶婶和叔叔家的两个堂弟小飞、小航我记住了。那时，叔叔还是平岗矿的工人。
　　 其次则是用馒头就着酱油泡制的青辣椒吃饭。那是我第一场吃酱油泡的辣椒，所以对那种味道的记忆很深刻。此后的岁月里，我吃过很多的、各种的泡辣椒，却再也没找到那次记忆中的味道……
　　 之后，是某一天傍晚，父亲不知道在哪里弄到了那时候很难弄到的松花蛋，喂我吃，但我不喜欢松花蛋的味道，拒吃，还被父亲骂了几句。
　　 接下来，是我和小飞、小航、我妹妹闻雷等一群孩子在河边玩雪、玩爬犁的画面。隐约还记得孩子群里还有叫宋海波、宋海军的侄子辈的孩子，几乎和我们同龄吧，反正比我小不了几岁。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记准他俩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俩是哪位堂兄的儿子，以及现在他们如何了。
　　 还有和人一起在山路的雪地里行走，摘路边的黑枣吃的记忆。但和谁一起走的就记不准了，似乎有大姑家的耀龙表哥？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黑枣不大，很软、很甜。
　　 后来，据说小航拿着和黑枣相似的羊粪蛋忽悠我妹妹，说是黑枣。我妹妹信以为真，捡了不少羊粪蛋揣在口袋里，好在被大人们及时发现，没吃进肚子里。但这个事情好像我没在现场，只是听到大人们笑骂着说起此事。等长大后，妹妹也曾拿这个事情和小航斗过嘴。
　　 比较深刻的记忆，是我在某个大爷家里，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猪，比正常的猪大了一倍以上的体型。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只猪，迄今为止。然而，养猪的到底是哪位大爷，我还是记不住了。
　　 接着就出事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是二大爷架着马车还是牛车来的，带着我出院门。我依然没记准二大爷的名字，只记得他的个子很高。
　　 当时我坐在车辕上，因为车辆拐弯的角度太小，我搭在车辕上的右腿被院门的门框碰撞挤压了一下，当时就青肿了，很疼。我哭了，二大爷也吓得够呛，但好在我当时还小，筋骨还很柔韧，骨头没什么问题，孩子的恢复力也强，几天后就没什么事情了。
　　 那次回老家的最后记忆，是我和父母、妹妹在爷爷的病榻前，父母和爷爷说了些什么。那时，父母都是在单位请假回老家的，不能长留，所以应该是在和爷爷告辞。当时，躺在炕上的爷爷很瘦，但还是能很清晰地说话。现在想来，那时的爷爷还没脱相，所以父母以为爷爷只是一次重病，就带着我和妹妹回哈尔滨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
　　 不久后，爷爷去世了，我父亲回老家去奔丧，母亲、我还有妹妹都没回去。毕竟，那个时代，在单位里请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一家四口的往来火车票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很沉重的经济负担。
　　 第三次回老家好像是在八八年的春节前后，那年我高三吧。这一次，主要是记住了一些族人，事情倒记得不多。记得当时叔叔已经是平岗矿的货车司机了。春节前，他应该是被单位派到哈尔滨去办什么事情，然后和父亲商量之后，就拉着我回老家过年、祭祖。毕竟，在我们这一支宋姓血脉里，我是长房长孙，也即将成年，总得知道祖坟在哪里。
　　 去上坟祭祖的时候，天儿很晴朗，很冷。雪很厚。现在可能没有那么大的雪了吧。记忆里比较深的是，叔叔告诉我，路边小溪里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我很奇怪，冬天的溪水为什么还没结冻。叔叔告诉我，这是山泉，活水。我喝了几口，真的很清甜，但也真凉啊。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干净的溪水了。
　　 后来，祖坟迁了。是叔叔生前办的，没通知我。所以我现在都不知道祖坟迁到哪里去了。
　　 然后就是春节前后的走亲戚串门子。我记住了几位大爷们的名字，但现在已记不清到底谁是谁了。其中，应该是在喜君还是喜臣大爷家里看到了家谱，挂在墙上的。现在不知道家谱还在不在，或者在谁手中，以及是谁在修家谱。
　　 当时六爷还在。爷爷这一辈儿的一共哥儿六个，下来到父亲这一辈儿，就是十个了。到我们这一辈，大概有近三十人。那次回老家，六爷和大爷、叔叔们一桌，我们小一辈儿差不多凑了一桌。酒没少喝，好像老宋家的人似乎都挺能喝的。好像当时还有哪位堂兄说“不能喝的就不老宋家的人”，不过，我记得有某个堂兄喝吐了。
　　 关于喝酒，我年轻时也逞过能，没少喝。三十以后，就不喜欢喝了。喝酒，大多数是在应酬的场合，毕竟那时候还会为了达到一些目的，被逼或者不得不喝。四十以后，就完全可以掌控自己喝不喝了。早些年，家里还会存点儿红酒，用以装孙子；但近十多年来，除了料酒，家里几乎不存任何酒类。
　　 这次回老家，有一对父子，是记忆深刻的。王淑君大姑父和耀龙表哥。
　　 大姑去世得早，大姑父后来续弦了。但因为他这个人非常好，还和我们家保持着亲近的关系。记得那时，他家的院门是黑色的大铁门。他说话的声音很粗，很宏亮。而耀龙表哥则是个很桀骜不逊的人，据说打架斗殴的，在当地颇有名气。但他对我很亲，后来，他还带着孩子去过哈尔滨，到我家做过客。后来，耀龙表哥死于摩托车车祸。
　　 这次回老家，时间比前两次肯定要长，但留下深刻记忆的画面却并非很多，最深刻的是三十儿晚上放烟花，“夜明珠”喷出的烟花不知怎么回事儿，倒冲回来，落在我胸口的毛衣上，烧了个窟窿。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祖先们在给我留下的一个印记吧。
　　 还有，就是我睡不惯火炕，早上起来经常流鼻血。
　　 第四次回老家，是九九年元旦。这一次，是我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去的。
　　 父亲于九七年冬天去世，部分舍利已被送到五台山塔林附近安葬。剩余的骨灰，由我和妹妹携带，在当时还在东北农大上大学的堂弟小五子的陪同下，赶回穆棱镇八面通，得到大娘的招待。现在还非常感激她。然后租车，回到莲河，将一部分骨灰撒在河里，山上……最后，在耀龙表哥的陪同下，将剩余的骨灰撒在祖坟。
　　 当时来去匆匆，早上到，晚上就走了，只去有限的几位亲戚家里看了看。其中一位应该是某位堂姐家，我还记得姐夫在八零年前后是位海军，到我家去过，我还戴过他的无檐帽。然后是六哥家。最后是一位大爷家吃的晚饭，然后就回哈尔滨了。现在，老一辈的男性里也只剩下这位大爷在了。另外的一位大姑，不久前去三亚见到了她，精神很矍铄，很好。
　　 关于老家的记忆，大概就是这些了。时间，人物都很模糊。因为近三年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力打了折扣，真的无法做到年轻时那种清晰和准确的记忆回放了。而且，我也没有办法去向谁核对。
　　 其实，对于家族里的亲人们，还有很多可以写一写的记忆和故事。但我现在手懒得很，特别不喜欢码字。任谁码过几个三十集的电视剧本子后（反复修改那种），就再也不会对码字有任何兴趣……
　　 只是今年下半年，忽然和家族的人联系上了，感慨颇多。时值岁末年初，便顺手写下这些文字，算做一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