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迷雾重重(小说)
一
池主任这几天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憔悴了许多。其实,池主任退休五六年了,早就不是什么办公室主任了。可别人一直这么叫他,他也乐意,这暗示着他曾经的辉煌,心里美滋滋的。除此之外,这主任的头衔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他每天领着一帮娘们跳广场舞,被一群资深美女包围,还是“妇女主任”。
前几天,儿子池飞被人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在医院抢救,需要输血。你猜怎么着?池主任和老伴斯巧的血型都是O型,池飞的血型竟然是A型,毫无瓜葛。大夫瞪大眼,瞅了他们半天,急赤白脸地说:他是你们亲生的吗?
大夫的话令池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大夫一解释,池主任才恍然大悟。而后,久久审视老伴。
老池,你这样看我干嘛?是不是怀疑我?斯巧不满老池的眼神和表情,瞪大眼睛,大声说。
遭了,“狮子”发威了,老池心想,连忙掩饰说:没……没。心像掉进冰窟,拔凉拔凉。继而有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耻辱,一股怒火在心头呲呲上冒。但他还是忍住了,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能妄加揣测,冤枉老伴。
可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二十好几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白养了二十多年不说,自己很可能早就被戴了绿帽子,却一直蒙在鼓里。这如同五雷轰顶,老池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失败!好可怜!
由此及彼,老池瞒着老伴,要女儿去医院验血型。不验不知道,一验吓一跳,女儿慧敏是B型。天啦,女儿也不是亲生的。老池瘫坐在医院过道里的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难怪两个孩子都不像自己。自己高大英俊,玉树临风,当初迷倒多少女孩子。两个孩子,儿子瘦小,女儿长相一般,模样都不像自己,与自己反差太大。旁人曾议论纷纷,自己却从不怀疑,相信是变异的缘故。现在想来,大错特错,真是傻逼一个。
二
与斯巧生活了二十多年,虽说两人很少拌嘴,但斯巧的脾气太躁,动不动吹胡子瞪眼,扯着喉咙说话,活脱脱的一个河东狮子。老池不想让人看笑话,毕竟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于是处处让着她。因此,平时没少冷战,各忙各的,谁也不管谁。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倘若斯巧外头有人,难道就没有一点风声?不露一点蛛丝马迹?老池摇头,苦笑,不相信老婆有那个本事。
一个个谜团萦绕在老池的心头,两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亲生的,总得搞个水落石出,要不死不瞑目。老池借口与老朋友有事,挎上包要走,老伴追上来,数落说:儿子还在医院里躺着,你倒好,还有闲心往外头跑。
老池不满说:就一天,明天上午就回来了。大夫不是说了儿子没生命危险。
都老骨头了,还瞎跑个球。斯巧没好声气埋怨道,用眼剜了老池一眼,把一袋吃的东西塞给他,叮嘱道,小心点。老伴就这副德性,说话总凶巴巴地,里头却夹着一丝关心,让人既恨又爱。老池从鼻孔里“嗯嗯”几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斯巧家在簸箕坳,离城需两个小时的车程。去簸箕坳要经过清潭镇,老池与斯巧就在那儿认识的,也是他俩缘分开始的地方。坐上去清潭镇的班车,老池打算在清潭镇逗留一会,看能否找到对解开谜团有用的线索。
那是三十一年前,已过而立之年的老池心高气傲,找对象挑花了眼,错过了许多良缘。尽管长得高大帅气,又在镇上上班,却一直单身。一天早上,他来到街边的小吃摊前,准备买油条当早餐。看到摊前站着一个女孩,她一只手拿着四根用数学纸包的油条,其中一根已短了一截,可能被女孩吃了。另一只手在身上的兜里翻找着,啥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脸都急红了。
就在女孩尴尬着急之时,老池说话了。他笑着对女孩说:是不是这个不见了?边说边用右手的食指与拇指磨挲着,做出数钱的样子。女孩看了他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没吱声。
你走吧。算我请客。老池说完掏出一张五块钱,递给摊主,又说,给我来两根,一起付钱。那女孩迟疑了一会,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瞅着老池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老池见状,笑曰:没事,走吧,走吧。钱我已付了。女孩感激地看了老池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脑后的“马尾巴”一路左右摆动。老池目送女孩走远,喃喃道,身材蛮不错。
对老池来说,见过的女孩多了,就像过眼云烟,没几天就忘了。此后没几天,老池与朋友在镇上一家临街的饭馆打牙祭。饭馆是夫妻店,生意清淡,久等没有上菜,老池十分无聊,站起来去街上闲逛一会。刚出店门,与人撞在一起,黄黄的桔子撒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老池连忙一边道歉,一边帮那人捡桔子。之后抬头一看,竟然是她,就是上次买油条的那个女孩。
是你!老池惊讶地说。
嗯。女孩低眉颔首,脸上飘来淡淡的红云。
还是老池反应快,风趣地问:咋啦?开始做生意啦?
女孩还是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拿着小盘秤,局促不安。老池二话不说,抢过女孩的篮子,回到桌前,大声说:哥们,好桔子,黄橙橙的,吃在嘴里,甜在心里。这一篮子估计有二十五六斤,帮个忙,大伙分了算了,才一块钱一斤。
谁的?你请客?文刚笑嘻嘻地,同时瞟了门口的女孩一眼,再瞅瞅老池,用异样的眼神说:那是谁呀?这么上心。
想得美,掏钱,一人五块。老池笑着命令道。
我凭啥掏钱,除非你告诉我们你们是啥关系?哥们几个,是不是?文刚嬉皮笑脸地对众人说。
老池说:我……我……
哈哈哈,池哥也有害羞的时候,来掏钱,掏钱。文刚大笑。
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了清潭镇。一下车,老池有点傻眼了,自从丈母娘去世后,几年了没来过镇上。镇上变化真快,街道两边的老房子几乎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五六层高的楼房,鳞次栉比,并分别向北、向西延伸了二百多米。老池大致找到那个地方,那儿已面目全非,老池愣了半天,遗憾离去。
坐上去簸箕坳的面的,车在蜿蜒的水泥村道上爬行。已是仲秋,窗外,田野空阔,房屋簇拥在山麓,河流缠绕着山峦。老池望着窗外,浮想联翩。若不是文刚开玩笑,也不会与斯巧有后来的故事。
那次老池去文刚家,在村头邂逅那女孩,才知她与文刚同村,叫冯斯巧。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越走越近。情人眼里出西施,老池发现斯巧小圆脸,眼如一潭深水,清澈,小鼻梁,薄嘴唇。身高一米五六的样子,要身段有身段,长得蛮标致。虽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耐看,且透着农村姑娘的淳朴、腼腆和温柔。就像一块未雕琢的璞玉,散发出诱人的魅力。众里寻她千百度,原来她在簸箕坳,老池心里乐开了花。文刚无意中得知了老池的心思,文刚是个热心肠,从中穿针引线,成全了一段美好姻缘。
三
簸箕坳之行,基本无功而返。
其实,去之前,老池心里就没底。因为丈母娘一去世,在簸箕坳就没啥亲人,这么多年了,村里的老人都不在了,向谁打听去。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临走前,大娘悄悄附耳低语,说斯巧非他丈母娘亲生。啊!老池惊愕良久,问斯巧的亲生爸妈在哪儿,大娘摇头说,你妈嘴紧得很,村里几乎没人晓得。
斯巧不是亲生的,可她从来没告诉我,竟然瞒着我,哼!老池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自己把心都掏给她,她却留了这么一手,指不定还藏着多少秘密呢。
回到家,老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发愣,手机响了也无动于衷。而后去了医院,看看“儿子”好些没有。哎,想不管,又不忍心,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哪能说放弃就放弃的,他是人,不是物件。
几天后,文刚打来电话,说刺探到重要“情报”。老池心情不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啰嗦,有屁快放。
文刚一听不高兴地说:听不听?不听就拉倒。不感谢我,还牛哄哄的。
老池强装笑脸说:好,好,感谢。你说吧。
给你打听到了嫂子的出生地,是在马鞍岭,马鞍岭离我村有十多里路。文刚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得请我喝酒。
老池按图索骥,几经打听,来到马鞍岭。马鞍岭,村如其名,村后山势险峻,峰峦叠嶂,有两山相连,形如马鞍。山下有溪,溪水腾挪,溪边有棵古柏,轧枝斜伸,郁郁葱葱。树下有一老妪,头发灰白,髻在脑后,纹丝不乱。站在溪边眺望随山势蜿蜒的田畴,神态安详。
老池上前笑着询问,拿出斯巧结婚前的照片,问她认不认识。老人端详了好久,恍然大悟地说:想起来了,认得,认得。是巧巧,对,就是她,同小时候没多大改变。
认得?能不能讲讲她的情况?我是她以前的同学,想找到她。老池撒谎,心里抑制不住激动,一种要揭露真相时的激动。
她……哎呀!她命苦,不到一岁,娘和伢老子(父亲)就死了。对了,她还有一个妹妹。老人边思索边说。
她有一个妹妹?老池诧异道,斯巧可从来没说过,一个字没提过。老池越发好奇。
对,有一个妹妹。她俩是双胞胎,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老人兴奋地说。可是一岁后,姐妹两个不见了,听说抱给了别人,后来就不晓得啰。老人笑笑,露出空阔的牙床。
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吗?老池继续追问。
老人眯着眼,凝视溪水,想了半天,说:一个叫巧巧,一个好像叫华华。
池飞还在昏迷当中,偶尔醒过来,微微动一动,证明还活着。斯巧急得直掉泪,坐在病床边“飞飞”“飞飞”叫个不停,茶饭不思,消瘦了许多。老池既担心儿子,又怜悯老伴,瞅瞅儿子,看看老伴,出神发呆。
老伴似乎藏着许多秘密,为何不告诉我呢?老池时不时地问自己。就像一个疙瘩系在了心里,不解开特难受。老池想找机会,问问老伴。可在这关键时候,儿子需要照顾,老池心里惭愧,主动提出连续服侍几天。在医院,晚上没处睡觉,老池就趴在儿子病床前迷糊一会。第二天是周末,老池想回家拿点东西,正好女儿慧敏学校放假来医院探望,要女儿守一会。
坐摩的来到小区前面的十字路口,3路车正停在站牌前,乘客上车下车。老池无意中看到老伴提着一个大包,行色匆匆,上了车。3路车是去城西,与医院南辕北辙,城西又无亲戚朋友或熟人,她去那儿干啥呢?老池觉得老伴行踪诡秘,顿生好奇心,于是坐上摩的,尾随而去。
二十多分钟后,车到了终点站,终点站在城西边上,再多走一步,就出了城区。往前二百多米有一座石拱桥,横跨在资江之上,过河就是沿河村。老伴一下车,就往桥上走去,老池远远跟着,唯恐被老伴发现。
沿河村虽说离城不远,老池却是第一次来这儿,充满新鲜感。纵目而去,无垠的田野,一直与远山衔接。晚稻收割后,又大面积种上油菜,油菜已有两扎高,给田野铺上淡淡的绿装。去年,这儿已成为油菜花观光旅游区,每年三月油菜花开的时节,迎来许多游客驻足观光。
欣赏美景的同时,老池不忘紧盯老伴。只见老伴戴上连衣帽,打上伞,径直走向沿河村,好像轻车熟路,肯本不像第一次来这儿。天气凉爽,又不热,打伞干嘛,难道怕人认出来?果真与野男人约会?如此一想,老池心底醋意翻涌,心针扎似的疼,恨不得冲上去给老伴几个耳刮子,出出这口恶气。
四
农村有个习惯,喜欢在公路旁盖房,沿河村也不例外。一栋栋楼房挤在路的两边,沿路蔓延,形成了农村特有的“街道”。老伴快走到街尾,拐进街后一座老房子里,老房子是旧木屋结构,木柱之间镶嵌了红砖墙。因风雨侵蚀,显得斑驳陆离。
老池不便贸然闯入,只得远远盯着。大约一个小时后,老伴才钻出来,整理整理衣服,似乎还抹了抹眼泪,走了。紧接着走出来一个男的,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向她挥手,好像要去追她,被人拽了回去。
她奶奶的,都这把年纪了,还与野男人幽会,进去这么长时间,还哭哭啼啼,真是臭不要脸。天啦!她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却浑然不知。老池越想越气,眼泪挤出了眼眶,两只手握成拳头,捏得咯咯响。胸口像钉了一颗大钢钉,钻心地疼。
老池腾地站起来,气呼呼地朝木屋快步走去。离木屋几米远时,走出来一个驼背老妇人,像个大写的“7”字,头发乱蓬蓬的,蹒跚着向街上走去。老人的出现,让老池突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这样做太鲁莽。
还是采用间接打听,这样得来的“情报”才真实。街上有一个小商店,店内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女人在整理货物,老池瞅了瞅四周,走进店内。老板,来瓶水。老池一面说一面扫视店内,装作悠闲的样子。
那女人停下来拿了瓶矿泉水,递给老池。老池一手接水,一手把钱给她,趁机问道,老板娘,向你打听个事呗。
什么事?你说。老板娘抬头看了老池一眼。
老池掏出一张相片,给老板娘看,说:你认识这个人吗?我是她初中的同学,找她有点事。
老板娘拿着照片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思华吗?这时从屋内出了一个男人,可能是老板。老板娘把照片递给他,他微笑着说,这就是思华,不用怀疑。
她叫思华?那时在学校她叫斯巧。老池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