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春去春又回(同题•小说)
“我们结婚吧。”从医院回来,我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机突兀地响了。摸索着抓过来,接通后看都不看按在耳朵上,沈若君一上来就这样对我说。
“说话呀,你怎么了?”他又问。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切,好像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
太阳淘气地爬上窗子,我眯了眯眼,懒洋洋站起身,拉严窗帘,又躺了回去。最近,我总是喜欢躲在黑暗里。
“你在听吗?”
“嗯。”我回答。
“那么,我们结婚,就下个月,好不好?”
不敢确定自己刚才听他这么说是不是笑了,但是,我觉得他这句话真的很好笑。即便买菜也要挑挑捡捡问问价钱,结婚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过家家似的,三言两语就定了呢?
“沈若君,我知道你心里愧疚,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你就以身相许吧?”说完这句,我就挂了。
他没有再打过来。
若君,仿若君子,而不是君子,不知怎么,我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很困,浑身也感觉疲乏不堪,可一直都迷迷糊糊的,就是不能深睡。抓起手机,翻看微信记录,记得当天献完血,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晕针晕血的我,今天终于勇敢了一把。找到日期一算,距离今天已经一个礼拜了。这几天,我感觉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那天是个周末,好朋友叶小北拉我去逛街。我和叶小北在合租,北京的房子很贵,这样,我们可以省点钱。夏天到了,反正也要买几件衣服,去就去了。
“喂,你不是要买电水壶吗?献血的话就不用买了,人家会赠送一把。”叶小北指着一辆采血车,用手捂着嘴,强忍着坏笑。
合租一年多,她对我了如指掌,我见血和针就晕,一些小病小痛,从不敢去医院。
“电水壶不值得我做那么大牺牲,你说一个别的条件,如果能诱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我使劲儿捏住叶小北的鼻子,使它们黏在一起,等她挣出去,好半天才恢复畅通,她憋得不行,我笑得花枝乱颤。
“这是谋害亲室友啊,算你狠!你这次敢献血,下个月的房租我自己出了!”叶小北挑衅地盯着我,似乎在用这诱人的条件向我宣战。
叶小北跟我不同,她是一名实习生,家境好,男朋友也宠她,跟我合租,完全是因为害怕一个人寂寞。
“君子一言!”我伸出手掌。
“快马一鞭!”叶小北伸手跟我合击。
刚一上车我就后悔了,扭头看看正在煲电话粥的叶小北,我犹豫不决。
“您好,请去那边填一下表格,然后先坐一下。”一位看起来挺儒雅的男医生温和地对我说,他正在为一个男人抽血。
填完表格,我的心脏已经跳得不再规律。想想那一半房租,索性豁出去了。
采完血,男人放下袖子,站起身去拿外衣。
“唐多多。”一位女医生喊我的名字。
我坐过去,扭头避开脚下垃圾桶里用过的针管,强压着内心的恐惧。
把新采的血液封闭在小玻璃瓶里,男医生将针管往垃圾桶里扔。那献血的男人正往身上披衣服,衣袖一甩,恰好把针管拨了一下,我哎呀一声惊叫出来。
男人回头看了一下,眼神有些犹豫,但还是下车走了。
“怎么了?”男医生问。
“被针尖扎了一下。”我指指疼痛的脚。
男医生蹲下去,迅速拾起针管,套上塑胶管套,放在一个盒子里。拿出碘酒,帮我脱下袜子,挤血,仔细地消毒,一套动作十分娴熟。
“怎么样,感觉?疼得厉害吗?”男医生问我。
“我,我好害怕。”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谁知道他动作那么粗鲁。”
“这次你先别献血了,我扶你去那边休息一下。”
“不,我还是献,献吧。”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感觉我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行吗?”男医生问。他的眼神跟他的声音一样,让人感到温暖。
“嗯。”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唐多多?”他问我。
“是。”
“我叫沈若君,一会儿留个电话,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就打给我,也可以直接去XX医院找我。”
“你在哪个科室?”我伸出胳膊,故意用聊天转移注意力。
“内科,麻醉师。”
“不用坐班吗?”
“今天我轮休,医院出来采血,我没事就跟着来了,和你一样,纯属义务。”
“哦。”
挨了两针,免除一个月房租,顺便讹叶小北一顿饭,我觉得挺划算。
大概两个多小时后,我接到沈若君的电话:“唐多多,请你马上到医院来一趟。”
“我要回家。”
“无论如何,你必须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沈若君声音冷冰冰的,失去了刚才的从容淡定。我有点担心,找个借口支开叶小北,马上赶往医院。
我被带到院长办公室,从几个人严肃的面孔,我看出事情的严重性。果然,刚一坐下,院长就歉意地告诉我:“对不起,唐多多,我们化验了那个男人的血,跟针管里遗留的血样相同,他的艾滋病检验结果呈阳性。很遗憾,你也有可能被感染了,所以,所以今后生活中一定要注意,别再传染了别人。”
我相信,此时我的脸色一定白得吓人,要不是沈若君扶了我一把,我一定会晕倒。
沈若君安慰我:“你也别太在意,究竟是不是被感染,要等进一步化验后才能得出结论。现在还要再抽点血,结果出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不知道他又抽了多少血,我只感到头晕目眩,耳朵嗡嗡地叫个不停,眼睛也看不清。最后,是沈若君把我送回家的。
他给我拿了很多艾滋病阻断药物,那些药的名字好奇怪,都是些什么替诺福韦,拉米夫定,还有依非韦伦。能记住这些生涩的药名,实在是我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虽然已经超过三小时才服的药,错过了最佳阻断时间,但是,风险并不是很大,阻断的失败概率只有千分之五。”沈若君耐心地跟我解释。其实,这些我都不懂,他不说,我也不会知道。
三天后,沈若君帮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一间出租屋,方便看病,价格也挺便宜,我便搬了出来。直到走,也没跟叶小北说我可能被感染艾滋病的事。而叶小北说我重色轻友,以为我跟沈若君同居去了。
后来,沈若君告诉我,那个男人找到了,是个民工,据他回忆,自己生活检点,应该是卖血的时候感染了艾滋病,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还哭着说,万一他死了,老娘就没人管了。
“既然卖血能赚钱,他还无偿献血,说明这个人心地还不错,事情已经这样,就别难为他了。”我把省下来的房租交给沈若君,让他替我交给那个男人。
“你不恨他?”沈若君问我。
“也恨,但不强烈。”
“就这样?”他有点不相信。
“不然呢?”我反问。
沈若君没再说什么,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半天,转身走了。
为了不那么空虚,我依然去上班,虽然远了点,总比没事做要好些。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我就感到浑身乏力,恶心,伴着头痛。给沈若君打了电话,他说马上过来接我。
“唐多多,你,你这是怎么了?”刚一见面,沈若君惊讶得张大嘴巴。
我照了镜子,才发现下巴和脖子里长了很多病毒疹!我浑身瘫软,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劈哩啪啦往下掉。
“我还没结婚,也没谈过恋爱,沈若君,我不会就这样死了吧?”我哭倒在他的怀里,任凭他如何安慰,我依然心如死灰。本来心情就压抑,此时更感觉如同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走,我找专家为你看看。”沈若君扶起我,为我披了一件外套,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感染科专家为我做了检查,认为病毒疹是因为服用了阻断药物而产生的副作用,此时我的身体正处在免疫力低下的状态,这应该属于正常现象。最后,专家建议我两周后再做一次抗体检查。
因为医院有事,沈若君送我上了出租车就走了,刚到家,他的电话就打过来。跟他结婚,一个才认识不到十天的男人,这怎么可能?!
夜里两点多,我被一阵阵腹痛搅醒,开始还想忍着,以为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后来实在忍不了,拿起手机就给沈若君打了过去。在这个城市,除了叶小北,能在这个时间还可以打电话的,也就只有他了。
“唐多多,怎么了,这个时候还不睡?”
“沈若君,我肚子痛,你能过来一下吗?”
“好,你别着急,我这就来!”
沈若君没有再追问别的,半夜打给他,他知道一定不是玩笑。
我疼得直不起腰,沈若君背着我下楼,他来时的出租车等在下面,我们很快就到了医院。经过B超检查,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
“谁是家属?”主刀医生问我。
“家在外地,签字是吗,我自己来就好。”
一切准备就绪,沈若君开始为我麻醉。不知道是因为我有可能被感染艾滋导致他紧张,还是因为我的病痛让他慌乱,在穿刺血管的时候,他不小心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大家都吓坏了,他倒还镇定,坚持为我注射完,才让人帮他挤血,冲洗伤口,并反复消毒,最后用了阻断药物。
等我醒过来,看见沈若君坐在板凳上,趴在我床前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还抓着我的手腕,大概是怕我睡不稳移动了针头。
看着他白皙的面孔,不怎么阳刚,身材也算不上魁梧,甚至他的手,比一些女孩子的还要软。可不知道怎么,有他在,我心里就很安定。
试着动了动手腕,他下意识地抓紧,浓密的长睫毛忽闪了几下,却没醒。
蓦地,我就笑了。
睁开朦胧的眼睛,沈若君轻拍着我:“别闹,好好睡觉。”
一股暖流,电一样涌遍全身,我靠近他,轻触他的睫毛,小声地说:“沈若君,你长得就像个女孩子,却偏偏是个男生。”
他睁开眼,我瞬间不能呼吸!我们挨得那么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就那么互相看着,我的心又开始不规律。
“唐多多,你的问题可真多。”沈若君揽过我的头,在我眼睛上轻吻。我挣扎,他只三个字,让我瞬间缴械:“乖,别动。”
从没有想过,住院的滋味是那么美妙,当我在电话里跟叶小北这么说的时候,叶小北骂我犯贱,说我见了男人骨头都软了。
我嘻嘻一笑,指责她爱得不够纯真热烈。我想,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
虽然抗拒出院,一个礼拜后,拆完药线,我还是被送回了出租屋。
“喂!”
沈若君往外走,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回头,噗一下就笑了:“唐多多,你知道你眼睛里有什么吗?”
“不知道。”我茫然地摇头。
“淫邪,你的眼里满是淫邪!”
“不会吧大哥,你怎么不说我想占有你呢?!”我委屈地口不择言,叫得伤口隐隐作痛,赶紧用手捧住小腹。
“现在不行,等你身体好了再说。”沈若君绷着脸,让人觉得跟真事儿一样。
“做任何事情,姐从来都不会负责任。”我气得瞪他一眼。
“我不介意。”他摊开双手,一副赖皮相。
我怔在那里,好半天,才嗫嚅道:“我,我介意的。”
他走回来,把我拥在怀里:“那么,就让我对你负责到底,好不好?”
我倚在他肩上,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如同天上掉下来的爱情,假如这是爱情的话。
“唐多多,敢嫁给我吗?”沈若君轻咬我的耳唇,痒得我直想躲避。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么?”我傻傻地问。
“如果你嫌不够隆重,明天我安排一个空前绝后的仪式昭告天下好了。”
“那,喜欢我什么?”我心虚地问,总怕他是因为内疚。
“善良,傻。”
“还有呢?”
“这就足够了。”
“可我们,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那岂不是两全其美?都感染了,别人也不会要我们,所以,只好互相委屈一下,收了彼此呗。”他说得轻描淡写,我气得用拳头锤他。
“可是沈若君,那样的话,我是不能生孩子的。”
“我也不能啊。”
“那,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他问。
“结婚啊,你不说下个月结婚吗?”我看着他,更加确定他当时无非就是随口一说。
他不相信地睁大眼睛,长睫毛翘起老高:“你有那么恨嫁吗?”
“你……”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这个月快过完了,下月中旬,好不好?我们总要准备一下吧?比如买买东西,写写请柬,布置布置新房什么的。”原来,沈若君在开我的玩笑,看我有泪水涌出,才一本正经起来。
“啊!”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尖叫出来。
“你在做什么?”他不解地问。
“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居然是真傻!”沈若君用手抵着额头哭笑不得。
“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我破涕为笑。
“知子莫若父母,我这种不拘一格的作风他们早就习惯了。”
“你,不会后悔吧?”沈若君这么优秀,我心里实在是没谱,我的身家除了我,还是我。
他扳过我的肩,使我面对着他:“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你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我怕一个不小心,你就被人抢走,所以,必须用光的速度下手,才不会落在人后。”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骗我吧,就。”他的话让我很受用,我却假装矜持。
“那好,现在就带你去见我爸妈。”沈若君拉起我的手,说走就走。
他爸爸妈妈一点架子都没有,对我们的速度虽然感到意外,好在没有拒绝,我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是拍婚纱照,布置房子,买一些家常用品。
半个多月过去,到了我跟沈若君举行婚礼的日子,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在叶小北的陪伴下,在酒店等着婚礼开始。
说实话,我整个人好像都在梦里一样,心总是漂浮着,根本没有办法落实下来。知道是被病毒的事所搅扰,可就是调节不好自己的心态。我坚信,沈若君跟我一样,看着似乎挺乐观,其实也怕得要命。
“还有五分钟,这家伙怎么还不进来?”叶小北看完手机,怕错过吉时,焦急地盯着门外,因为沈若君的迟迟不露面小声埋怨。
差三分钟的时候,院长和沈若君一起走了进来。我迎上去,用眼神询问他。
院长递给他两张纸,看完,他告诉我:“唐多多,我们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怎样?”我按住胸口,真怕一松手,心就会蹦出来。
“你自己看吧。”他脸色阴沉,把检查报告递过来。
我的心使劲往下一沉。
上面是他的,结果是阴性,我稳定多了。
忙着去找我的,因为紧张,却怎么都看不清。我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睛,看见我的检查报告上写着:病毒检测阴性!
我抬头,发现沈若君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唉,又被他耍了!我一下子抱住他,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沈若君,寒冬终于过去,属于我们的春天已经来了,对不对?!”
沈若君爱怜地搂着我的腰,调皮地挤挤眼:“快出去吧,大家在等着我们举行婚礼呢!”
但是,我的夕阳也落山了……
你懂得。
读完此文,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
还是很佩服老师的文字功底,能把它写成精品佳作,流传下来!
愿老师佳作越来越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