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我时常回老家陪伴病危的母亲。那时，母亲已不再睡卧室的床了，而是在堂屋搭起的竹板上躺着，依靠输葡萄糖、或吮吸油质汤维持生命，经过一个多月病魔的噬食，已骨瘦如柴、气若游丝，起身和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76岁，半年前发现她患上喉道癌时，我们担心她身体瘦弱经受不起手术折磨，就采用保守治疗。儿子是母亲身上的肉，每听到母亲痛苦地呻吟，我的心痛如刀割……
　　 回忆如昔，母亲为我们默默的操劳，犹如昨日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
　　 有母亲的家，是温馨的。那时，我在乡上工作，常回乡下老家。母亲的身体瘦削，有劲有神，做事利索，每次回去，她总是乐颠颠的，一会灶边，一会扫地，一会倒茶，一会做饭，在眼前转来转去，而我宛若客人似的，享受着母亲的宠爱。最感动最温暖的，是母亲去地里唤父亲的画面。我家地块在山凹下，母亲为了叫父亲回来，总是连奔带爬地来回跑，瘦小的身子一闪一闪的，待劳作的父亲慢悠悠地扛着锄头回家宰鸡杀鸭时，母亲已经生起了扑哧扑哧的柴火。生活中只有子女想不到母亲的，没有母亲想不到子女的，就算是老家来了客人，母亲也总忘不了把新鲜的肉类留一部分，专程到乡里把我叫回去。即便是不到开饭时间，母亲也往往趁我不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厨房端出刚煮的鸡蛋。每次辞行时，母亲话长里短，万分难舍，把新出来的农产品装成袋，叫我捎回家。
　　 世间只有母爱博大无私，没有任何爱可以相提并论，即便儿女已长大成人成家育子，在母亲的眼里，永远只是个孩子，她就像一个避风港，让在外经受风雨的孩子，时常归至在她爱的港湾里享受温暖和庇护。
　　 那年9月，我到了离老家远的一个大乡镇工作，母亲对我的关心似乎不再是吃穿了。每次回去，母亲都要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不断地询问我工作上的事。当她知道我为村里修路为乡亲生活奔波劳顿时，当我告诉她我引进了一个企业能够解决当地人就业时，当我告诉她确定的实事正在一件件落实时，她的眼睛眯成了缝，脸上满是欣慰。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母亲的病更重了。喉咙只能一粒一粒进食物，吃饭都成了最难受的事。慢慢地，连米食都不能进了，只能以吮吸油质汤来代替。看到这种情形，我的心如刀绞，但是母亲总是笑着说：“没什么的，你只管好好工作。”说完强撑着做家务事，闲不下她那一惯不歇停的身子。
　　 那个春节，是我建立小家后，我第一次决定在老家陪母亲。我把很破烂的屋收拾干净，铺上从镇里带回的棉被。虽然不习惯黑暗的灶屋、杂乱的厨房、凹凸不平的泥巴地面，但为了能够守候母亲陪护母亲，我挽衣扎袖忙前忙后，打扫着房前屋后，清洗碗柜桌凳，准备着年货。当时，母亲几乎不能行动了，在火炉边一坐就是一天。本来就很差的身体，骨瘦如柴，医生三五天给她注射一次葡萄糖补充能量。这个春节，我用全部的时间陪伴着母亲，除了做饭洗菜招呼客人以外，就是坐在火炉边陪母亲说话。
　　 之后，母亲身体虚弱得不能直立，只能躺在床上，卧床不起了。每餐喝半碗多的粑肉或油汤。后来病情愈重了，经常出现昏迷不醒的情况，口里时时念叨儿女们的归期，每每这时，在家陪伴母亲的姐们就要给在外的亲人打电话。一天午饭时，接到了老家电话，得知母亲快不行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情绪陡然低落起来，我强忍着悲痛，在电话里再三告之她们，我要参加完县里两天的会议才能回去看望。第二天，当我心急火燎地赶回老家时，看到母亲双目紧闭面容紧缩，一脸的难受，我跪在母亲凉床边，头靠近母亲的脸，轻轻呼唤着，母亲一直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她听着我的述说，凝重的面容开始慢慢地舒展了。此时，我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自从参加工作起，我的生命就给了我的事业，肩上的担子就是我的全部，我从没有因为私事耽误过工作，就算母亲病重，也没有专门请假守候陪伴过。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我埋下头半天不语……
　　 在陪伴母亲的日子里，母亲的疼痛反复发作，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醒来时，喜欢听我给她说事，单位上的琐碎，记忆中的故事，街里邻居的趣闻，她都饶有兴趣。特别是讲我工作上如何解决一些贫困人的生活问题时，她听着听着就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一次，我向母亲如实汇报一件群众聚集无理闹丧事件的经过和处理过程，她听后露出了欣慰的笑，那是她在痛苦和煎熬中的一次最开心的微笑。更多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病榻前，看着她痛苦而煞白的脸，不知说什么好。
　　 母亲离开我们的前夕，看上去精神特别的好，她主动地与我说起了她过去的陈年旧事，说她从没得罪过生产队的人，说她再也不能为我们子孙后代操心了，说她过世后要简单办事不能大办，说孙女成绩很好，要我好好地培养……
　　 我静静地听着、听着，泪水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不听使唤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