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米突然感到锥心地难过，是自那个阴沉沉的天气开始的，而且，她的这种难过，是藏在心里的，是属于那种陈酿古酒，坛子里原料那是一天一天地发酵，可是口子却是用黄泥封得严严实实的，时间越长，酒越绵长，越有滋味。但王立兴不同，立兴却是那种着急的人，别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就是一天也等不得，他是那种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田小米是多么可恨的女人。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王司柱来了，气冲冲地砸门，“当当当，当当当……”估计是用锁类的硬质东西，不像是铁环撞击门板的呱嗒声音，那时才五点多点，大多数人家都没起床，只有偶尔的鸡鸣悠悠地传来，仿佛在天边似的。小米睡眼惺忪地看了下表，五点多嘛，谁啊？唤身边的立国起来开门，立国昨夜喝酒回来的晚，翻了个身又睡了。小米看看身边熟睡的才三个月的儿子小国，怕惊醒他，只得披衣下床，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打了几个喷嚏，身子缩了下，拨开门闩，吓了一跳，面前是公公，怒气冲冲地！小米惊讶地刚喊了个爹，王司柱就带着十多里路的寒气，看也不看小米，冲进他们租的房子。用脚踢开有缝补破洞的纱窗门，声音也就响了起来！“小国！小国！”中气十足，仿佛在戏台的老生，瞪着红眼珠子，手指散开摇摆成扇面，躺在床上只穿一个宽松大裤衩的立国一下子懵了，仿佛看到从天而降的托塔天王，“爹！这么早！有事？”“要是没事，我就不来了！”王司柱目光凛然。小米在边上劝解，“啥事，慢慢说，别着急，是不是我奶奶……”话没说完，王司柱象注视仇敌似的看了小米一眼，“你奶奶好着呢！”床上的小国哇地声大哭起来，小米赶紧地拍着小国，把他抱起来，背过身去，看了一眼立国，撸起肥大的背心，喂小国奶。立国快速地穿好衣服，边小声地说，“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然后引领他爹来到西屋小偏房，隔着门，听王司柱的声音开始如燃放的鞭炮，间或有几个二踢脚，后来，声息渐无。小米狐疑，啥事了，这么着急忙火的，昨天小叔子王立兴没说啥事啊？
　　 把孩子放下，感觉困意袭来，昨夜本就没睡好，小国醒了两次，换尿布，哺乳，头晕晕的发沉，就靠着孩子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立国已做好饭，叫田小米吃饭。看着孩子还没醒，小米赶紧吃饭，刚喝完最后一口粥，看到小国翻了个身，“啊……”很轻的哭声，顿了下，音量提高了，瞬间脸涨得通红，小米跑过去，换下尿布，开始哺乳，一边问，“怎么不叫咱爹在这儿吃饭？”
　　 “唉，还说呢，这个立兴真不懂事，昨晚回家不知道咋跟爹说的，爹急得不行，说你看不起他，我解释小米就这样，脾气松，大大拉拉的，其实心里不盛事。”
　　 “昨晚这事，这也怪我？”小米声音一高，乳头一下子从孩子口中脱出来，又赶紧地放回原处。
　　 昨晚这事，其实也没啥事，就是立兴来借钱，这倒是其次，他常去他哥立国班上要的，昨天星期六，立国不上班，就回家了。所谓敲门，因在院里住，声音小了是听不到，“呱哒呱哒”地砸门，小米去开的，“哦，立兴来了？”立兴点点头，仿佛没看见小米似的，又仿佛小米是保姆似的，面无表情地问：“俺哥哥在家吗？”小米说在家。
　　 小米知道立兴的孩子刚出生几天，也就是小米的侄儿，他来找他哥哥要钱过十二天待客的，亲戚院里的人不少，大概得几桌，他们兄弟在商量着事儿，其实小米知道，家里也没多少钱，在2000年，工资很少的，两人加起来不到一千，且刚交了楼钱，哪有啥，幸亏孩子吃母乳，要是喝奶粉，又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立国还是把昨天刚取的一千块钱，拿出来，抽出二百，“八百够吗？”立兴说，“行！要不你把这一千全给我吧，我怕不够！”小米听着了，心里恨恨的，心想，怪是狮子大开口，你以前借的百八十的，三百二百的，一次次地啥时还过？孩子这么小，我头发哗哗地掉，买个鸡炖炖都舍不得，想到这儿就说，“不行，家里一点钱也没有了，这个月指望啥过？”屋中间有个童车，小米摇着童车的小国，小国呵呵地乐，粉白透明的皮肤，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一眼就醉了，可是，立兴，小国的叔叔，仿佛看不到小米娘俩似的，连敷衍的逗孩子动作也没有。
　　 立兴不看小米，只是看着立国手中的钱，立国还是给他八百，就说：“家里自己做菜，也花不多少，”又看看小米，说，“你嫂子做好饭了，在这儿吃吧！”
　　 小米就盛饭，一碗，二碗，本想拿第三个碗呢，顿了下，没拿，就开始吃饭，立兴就在这时爆发的，“我走！”卷起桌上的钱，如风似的走到院里，立国追了出去，送他，小米在屋里听着，“下雨了！你等着，避雨再走嘛！要不我给你拿雨衣！”
　　 就是这样的过程，小米因为没给小叔子立兴盛饭，导致自尊的立兴下雨回家！回家后，给他爹王司柱娘张银姐说了，“这还了得！这个小米太目中无人了！”他们忘了先目中无人的是姓王的了。
　　 “你也是，盛饭你干嘛不给他一碗，你看咱还有脸回家？”立国埋怨小米。
　　 小米说，“你不是不知道，你兄弟鼻孔朝天，虽比我大一岁，没叫我嫂子也就罢了，连孩子也看不着，再怎么着，也是王家人吧，他眼里没我，我何必眼里装他？”小米也有她的道理。
　　 说着说着，很多委屈涌上心头，哭了起来。
　　 立国说：“算了，算了，他没受过多少教育，你还没念过书吗？和他一般见识干嘛？他做不对，你也该给他盛饭的。”
　　 小米说，“你看我们买房，你爹一分没给咱吧，要不是我爸妈雪中送炭，给咱支援，指望啥？你爹就是一门心思地向着那个儿子，是，你供你儿子上大学了，该回报了，我爸妈也供我上大学了呢？人家提过让咱给他们钱吗？”
　　 小米悲伤得不能自已，“一口吃一不准卡嗓子！”小米抽噎着说，刚结婚时，小米是有准备的，对农村的婆婆公公，以为就是家里困难呗，但心是好的，朴素的，哪知会是这样？越是这种贫穷的人，心理也是阴暗的，永远地有心理优势，家里再怎么穷，也是你小米看上的他家儿子，他家哥哥，理应就孝顺他们，照顾他们，头拱地的旁无责贷，管父母是应该的，小叔子凭啥？也有义务吗？有次立国在家貌似无心地抱怨立兴你看光借我的钱，王司柱立马拉下脸来，说：“你那上高中时想掐下你来不让你去呢？立兴挖河，他赚钱你花钱！”从那以后，立国再也没说过这些。
　　 立国看小米哭了，又无奈地劝，“别哭了，怪我，别把奶回了去！”这是小米害怕的，一说这个，立刻止住哭声，穷人连生气的时间都要择取，小米心里恨恨的。
　　 离婚！要不！小米几乎说出口，看到立国那样子，心就不忍了，凭良心说，立国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剔除他家因素，立国可称得上好男人的，赚钱比她还多些，没恶习，做饭，洗衣服，也随活。
　　 一天，小米他们三口上街去玩，遇到他村上的一个人，论辈分叫二爷爷的，看了小米一眼，把立国拉到一边说：“小国，你媳妇不让立兴吃饭，全村都知道你媳妇不啦理，媳妇别光惯着！”立国脸红了，啥也没说，心说爹娘真是糊涂，一家子的事儿，让全村的都知道，怎么回家？这样你们就好了！以后你指望村上那些说风凉话的管你吗？这些，小米是不知道的，小米是恶妻，他首先就不认为，小米上次还给他娘买了衣服捎回家呢。
　　 突然发觉，上了初中，上高中上大学，自从离开家，慢慢地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把户口迁出，仿佛生生地连根拔起，上了四年大学，又移植到县城里，根越来越少，越来越脆弱，让他很是羞愧地是，父母老拿供他上大学说事，奶奶有病，母亲有病，平日里化肥钱、农药钱，爹总会骑着车子理直气壮地向这个儿子要回报，这个称为家的地方，老家，想说爱你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