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河上一片月明，霜落乌啼，崇山寺的钟声响了三下。
　　 站在岸边的林东对觉慧说，“觉慧，可否为我测一字？”
　　 觉慧深目远望，说，“施主为何测字？”林东说，“心烦，总是想到死！”觉慧说，“佛祖为人消灾避难，施主尽管写来！”
　　 林东在觉慧的手掌里写出一个“浮”，只听觉慧啊了一声，立时暗了眉眼蹙了眉头，林东说，“请觉慧明示！”
　　 觉慧双手合十，问，“弟可曾记得我们20年前同去崇山寺时明贞法师对你说的话？”他摇头。觉慧说，“明贞法师说你争如倥偬，命如浮萍，原为佛定，但却心灵难静！今又见弟写一浮字，浮乃左起三水，终是漂流，右有一子，却又阴草深埋，可见不定之感因姻缘所起弟妇所致，水中月，镜中花，都为浮生！觉慧胡言乱语，还请弟见谅！”
　　 林东两膝发软，跪在觉慧面前，“哥救我啊！”
　　 觉慧原来不叫觉慧，他叫林民，他和林东是一对亲兄弟，他们的母亲在林民14岁林东12岁时投巴东河自尽了。父亲当时说不清母亲的死因，政府的逼问，使他不得不远走他乡，可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林民和林东成了东临县有名的野孩子，一日他们在崇山寺流浪，恰遇打开寺门的明贞法师，法师看这两个孩子眼如点漆，面若春桃，煞似可爱，有意收他们为徒。林民当即点头剃度。不成想，林东却宁愿流浪也不入寺庙！明贞法师联系了山下一户人家，收留了林东，林东后来读书上大学，又去了北京，找了一个女人做老婆，而且声称一辈子都不回东临县！
　　 但还没有等到一辈子，20年后，他又回到了东临县，回来就直奔寺院找明贞。但明贞已经圆寂了，只剩佛殿之上的觉慧哒哒的敲着木鱼！木鱼声声让他突然有了沧桑之感，他的理想不高，无非就是想要安定的生活，想要老婆想要生个孩子，但老婆说她找他做老公是享受生活而不是生孩子的！他可以以爱的名义和各种女人融合，但那漂浮的感觉让他更加漂浮，他找不到扎根的爱！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绿漪，绿漪愿意和他白头到老，愿意给他生孩子，也愿意一生淡泊而只为拥有他！当他面对绿漪，他感觉他找到了亲娘，母亲所留给他的纯洁也就如此！他要把这一切告诉觉慧，他开口要说的就是我找到了我们的娘，可他见到觉慧与世隔绝的清高他就是开不了口！他不知该怎么做，他也没有勇气离弃老婆，他不知他这是不是在欺骗绿漪，但他就是想看一个母亲样的女人！就是想看，谁也挡不住！
　　 崇山寺的钟声又敲了几下，夜更加深了。
　　 林东从一般的家庭矛盾来解释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但觉慧双目静闭，两眼虚空，说，“出家之人，不管身后事！”
　　 林东终于说出了绿漪，他说，“我找到了咱娘啊，那是一个像咱娘一样的人，我爱她！你说，我也爱妻子，但我却说不上妻子是否爱我，我能离开妻子吗？”
　　 觉慧惊得抬起头说，“慈母必修菩萨，你命如浮萍，如何齐眼看菩萨！弟只有修得佛身，方能与菩萨紧依，但那时弟早已没有尘世的私欲，回首茫茫真干净啊！”
　　 干净？我对绿漪是干净的吗，绿漪对我是干净的吗？妻子是干净的吗，我对妻子是干净的吗，妻子对我是干净的吗？浮萍为生计到处漂流，真正干净的情感我敢去承担吗？何以为净，以何为净？
　　 林东嚎哭着揪乱头发，冲着波光浩渺的河面深深叩拜。他知道是这条河，这条河里的一个女人给了他生命，但是为什么他追求了20年，仍然不知道生命的秘密！他手指抓住河岸上的细沙，沙子从指缝里簌簌下落，沙子就是我，沙子就是孩子吗？孩子总该是干净的吧！
　　 又过了5年，我坐船经过东临河，去崇山寺烧香拜佛，发现觉慧身边多了一个僧徒。我问那是谁？觉慧说，这是我的新弟子，法号净空。
　　 净空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敲打木鱼的众师徒，越过森严而辉煌的佛殿，望到了我的眼里，我的眼睛立时变得模糊不清，我想说我就是绿漪，可我所热爱我所许身的林东你为什么就变成了净空？
　　 今夕何夕，东临河急流岸湍，涛声依旧，我的手中只握了一张旧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