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节饮料制品公司都有一个销售高潮，公司里唯一一辆大货车忙得喘不过气。
　　 天蒙蒙亮，徐平刚刚把车停到供应方—塑料制品厂车间门前，自己单位的高经理就打来电话：“塑料瓶装完没有？”
　　 心想你知道年末生产任务重，来时还安排给热电厂配运一整车煤？听见老板催促的语调生气了：“来时塞车了。院子里别说官，整个厂子连个人影都没有，装什么装？你不提前沟通好，自己干着急有什么用！”刚才给他开厂子大铁门的老头身着一身旧工作服，正爬上车一手握条扫，一手拎着薄铁撮子清扫着车厢里残留的煤渣。徐平高声问老头贵姓？老头爽快地回答姓付。付师傅接过话头说：“小伙子，你刚才的话说的不对吧！这不还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吗？”
　　 徐平立刻回高经理的话：“有！只有一个更官，还是副的，你让我这个车怎么装？”说完徐平觉察到自己说话有点欠考虑，看着整个车厢清扫得干干净净，便缓和了语调唠起闲嗑：“你们厂守卫是八小时换班，还是两班倒啊？”付师傅随意应答一下：“白天夜晚24小时连轴转。”
　　 “请问工厂留没留装卸工？”付师傅有眼有板地说：“报告师级首长，我就是。”
　　 “副更官，你这么大年纪了，能行吗？”
　　 付师傅笑了：“放心吧！我才六十挂零，身体好着呢！再说我老伴还能搭把手呢！”
　　 看到这位才六十岁的人，脸上就已爬上许多皱纹，鬓角全部都斑白了的更夫，徐平心中不知不觉渐生同情感，带上线手套弯腰扛起一大包往车上扔。
　　 付师傅上前劝阻：“再着急也得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一切行动听指挥，到我那小热炕躺着休息去，装完了来清点数量就行。”徐平连续开了七八小时车确实有点累了，倒在炕上就睡着了，付师傅和老伴装了满满一车货，他那一声接一声的呼噜还没有打完。
　　 听到呼唤声，徐平起身走到车四周转了一圈，接过验收单签上自己的名字，便爬到车顶去忙铺盖苫布、摆置棕绳。付师傅站在车下，踮起脚、两手迅速打着吊扣，徐平看呆了。大货车捆绑的吊扣，看似简单，但是现在很多年轻司机都不会，一个老更夫掌握得如此熟练，徐平禁不住称赞道:“老头行啊！这麻溜劲比我都强。跟谁学的？”
　　 付师傅憨笑着说：“还是参军入伍时跟运输连老班长学的，现在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了！”
　　 塑料瓶到厂，高经理忙着督促工人抢时间灌装。手机铃声一声接一声急促响着，高经理膊肘夹着皮文件夹，歪着头耳朵贴到手机上喊道：“货已经卸完了。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帮助我赶制出这批货！这雷厉风行的作风老弟钦佩。谢谢啊！等我忙完了这批合同，我请你！”
　　 付师傅表示不必客气，只要把验收单的数量改一下就行了。高经理听到这句话不高兴了，随口说：“什么？数量不对？我们小徐当着你们面验收，而且字都签了，事过几个小时了你说错了，这不太好吧！”
　　 对方耐心地解释说：“对不起！是我的大意造成交付的数量错了！”高经理火了，这一段管理有点乱，库存数量肯定弄不准了，再说现在做生意谁不讲究当时事当面清，塑料瓶都已经上灌装线好几个小时了来找后账，你早干啥去了？天下哪有白纸黑字写好了，再改的道理？狠狠地一股气把电话挂断了。
　　 正忙着灌装的这批饮料是同学会上老班长给联系成的大订单，如果第一次合作不能按时交货，后果不是喝几顿酒就能摆平的事，高老板心急如焚。
　　 “嘟嘟！嘟嘟！嘟嘟！”讨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我说老板，你能不能别再磨叽！我正忙着呢！”高经理说话声调提高了八度，对方电话还是没撂下：“刚才又特意问过我的班长，他说肯定是28000个，我们厂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制，出库数量绝对准，你们这车的验收单多签900个。”
　　 “啊？”高经理愣住了，转身跑出去找他那个糊涂的司机徐平，指着他鼻子喊道：“这碗饭你是不是吃腻了？脑残啊？阿拉伯数字都数不全！你还能干点啥？”
　　 徐平愣了一愣，猛拍脑门：“你看我这糊涂劲！忘了车上夹着咱厂两个空油桶，摞在一起占了一摞瓶的位置，正好少装900个。”
　　 两个半月后傍晚，徐平的车行驶距离付师傅打更的厂子几里处，轮胎瘪得一点气也没有了。他跳下车前后转了一圈，踢了几脚，掏出手机摁出附近所熟悉的车辆修理救援电话。真倒霉，不是手头有急活，就是正在喝酒开不了车。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上的后胎来时硌坏了，仅有的一个备胎换上了，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他蹲了一会儿，点开付师傅门卫的座机，吞吞吐吐地说：“老板，我遇到点问题，请您……”
　　 “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是好折腾，放着好道你不走！遇到麻烦找我了。不管！”对方“啪”的一个挂机声，就像一个大巴掌打在徐平脸上。
　　 还怪人家说吗？本来这么多年合作得挺顺利，愣给人家掐了，这事搁在谁身上能高兴啊！假如换个信誉好的厂家，大家也不能说啥！就说今天这批饮料瓶吧！按合同前天就应该交货了，再三催促才答应今天八点来装车，可是装到多半车没有货了，一直熬到工人下班才把车勉强凑合满。他们老板和带班的，没有一个人说话能有点准的。
　　 东北冬季进“三九”，下半夜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看了看耷拉下来的油量指针，徐平又一次摁动了手机，客气地说：“付师傅，是我，饮料公司的小徐子，刚才是您老接的电话吧！”
　　 付师傅笑了：“是啊！哈哈！原来是你来的电话！对不起！没听出来！我那个小舅子不务正事，整天就知道喝酒。经常给我添堵，烦死我了！误认为是他，就把电话掐了。”
　　 徐平陈述了困难和请求。
　　 付师傅安慰他说：“哎呀！就这点事把你急成这样啊！抓紧把轮胎卸下，正好我们厂有一台小简易扒带机，我开着三轮电动车去拿来粘好不就行了嘛！”
　　 忙了两个多小时，徐平过意不去，掏出一张百元大票硬塞到副更官手里。说：“今天出场时走的急，没带那么多的钱，这点小意思，请你自己收下。我绝对不让你家老板知道。”
　　 付师傅急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出门在外，谁还能不遇到点困难？这不算个事！”付师傅这么说，徐平更加感觉亏欠人家：“你看看！我们车运的不是你厂的产品，你还尽最大努力帮助我们，真让我不好意思！”
　　 “这是很正常的，你们公司选购别人的产品，我们没有什么想法。如果说有想法的话，那就是应该多反思自己和竞争对手的差距在哪？”付师傅诚恳地说。“这么晚了，还没有见到你和车，高经理和你爱人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在呢！听话！快开车走吧！”
　　 眼看快到春节，徐平从前到后拽拽车厢的绑绳，感觉没有问题了，钻进驾驶室刚要出去送货，高经理高声喊住他：“等一会，顺路把付老板送回家。”
　　 这时，付师傅拎着几个样品瓶从后面大步跑过来。“还是你们家老板有个性，谈业务不带女秘书，拽个副更官替他拎包！奇葩！”徐平对穿了身得体的西服的老熟人，开起了玩笑。
　　 这时高老板脸挂不住了，厉声训斥道：“徐平！你怎么这样和老人家说话，这是咱公司老合作单位家产千万的付老板。说你傻还不服？你他妈忘啦！上次你从新颖公司运回的破瓶中有漏液现象，害得我给人叫祖宗人家都不再签订单了。必须马上淘汰出问题的品种。付老板为此特意过来帮助研究新包装，今后咱们很多事都得靠他老人家哪！”
　　 徐平愣住了，嘴张的挺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