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山水神韵 >> 短篇 >> 江山散文 >> 【山水】在一起(陪伴·散文)

精品 【山水】在一起(陪伴·散文)


作者:菁茵 举人,403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07发表时间:2018-01-19 14:44:49
摘要:渐渐明白:亲人的存在,是上天对众生的悲悯,在风雨飘摇的人生路上,要血脉相通的我们,互相搀扶、彼此心疼。


   一
   村里的人都说,他们要感谢刘二,因为刘二的猝死才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刘二先前被查出胸口疼,却满不在乎,结果在清晨早饭时一头栽倒,再未醒来。刘二之死,惊动了全村,留守在村里的老人们在嘘唏的同时,纷纷给儿女们打电话,诉说自身的不适。我就是在这时候接到父亲的电话。
   父亲说:“有时割完草或捅完树枝后,觉得心口有点疼,要不去医院检查检查?”我一听就急了:“有这种症状,怎么不早说?”父亲说:“原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电话那头的他顿了顿:“可是村里的刘二突然死了。”
   我撂下电话,叫上弟弟,回村接上父亲,赶往市医院。
   途中,父亲指着大片的葵花林欣喜地说:“咱家那5亩葵花今年长得也不错,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我和弟弟同时嗔怨:“明年不能再让您种了,把身体都搞垮了。”
   父亲头一偏:“去查查是为放心,估计也没甚事,我这身体再种五年地应该没问题。”
   我和弟弟同时沉默了,看看信心满满的父亲,鼻子发酸。
   他们这一代人,因为多年养成的坚韧与勤劳,轻易不肯服输,更不愿增加儿女的负担。但我知道,他们,就像是一台台机器,在几十年的光阴中超负荷运作,早已耗尽了全部气力。
  
   二
   父亲做了心电图,Q波有些异常。医生说,根据先前他口述的症状,估计是心梗,做个心脏造影会看得更清楚一些。我们兄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赶紧为他办理了入院手续。
   病房里的床位满满的,全是心脏病患者,邻床的娄叔气短得厉害,北床的大哥一晚上闹腾得不睡觉,父亲却没啥症状。他略带欣喜地说:“我现在吃得下,睡得着,也不气短难受,应该没啥问题。”
   可是,检查结果却让我们大吃一惊,造影显示父亲的情况比其他人都严重,有一条血管已经完全堵塞,另一条也有些狭窄还放不成支架。医生指着父亲怦怦跳着的心脏视频,对我们说:“到北京去做搭桥手术吧。”
   那一刻,脚底发凉,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我看看哥哥和弟弟,偷偷掐了一下自己,哦,为什么,这不是梦。
  
   三
   父亲从造影手术室出来,精神尚好,他一脸期待地问我:“连支架都没放,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看看父亲花白的发和沧桑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咱们没事。”
   父亲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我就说嘛,应该没事儿。”我扭过头,极力控制着眼中的泪花。
   父亲被直接推回病房,南床的娄叔因为放了三个支架被推入了重症监控室。娄叔的家属问我们:“你父亲没放支架?”不等我回答,父亲赶紧说:“我这问题不大,不用放。”
   不忍看父亲孩子般欣喜的脸,我默默坐在床边,开始为父亲搓揉掌心,做造影手术的右胳膊有些肿胀,搓一搓,能缓解一下他的疼痛。
   尽管这样,还是有一滴眼泪不小心滴到了他的手心。父亲问:“哪来的水点子?”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我出去接个电话。”转身出了病房。找了个没人的树荫下,淆然泪下。
   生活有时太残酷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得咬着牙面对。
  
   四
   哥哥和嫂子联系好了北京的医院,我们对父亲说:“因为你的情况有些复杂,带你去北京作进一步检查,检查没问题咱就回来了。”开始父亲有些疑惑,后来便不作声了。曾经如大树般挺拔的父亲,现在如同一株枯黄的秋草,蜷缩在床上,听从我们的安排了。
   坐了一晚上火车,到达北京时,正是中午。高温下,我们领着父亲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父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那一刻,我忽然很内疚。几年来,我们兄妹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也曾一次次计划带父母亲出行,却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这是父亲第一次来北京,却是来看病。
   安贞医院在朝阳区,院里绿树红花、亭台楼阁,还有小型喷泉,环境十分雅静。但我们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景,带着父亲匆匆办了入院手续。
   向来闲不住的父亲,一下子被束缚在床上,要么挠头,要么抠指甲,瞪着迷茫的眼睛。站在十一层的病房里,我才发现,这里距离奥林匹克中心很近。隔着窗户,我指着前方饶有兴致地向父亲介绍:“那个缠绕的银色带状建筑是鸟巢,旁边的蓝色建筑就是水立方。”
   父亲眯着眼使劲看了看,反应淡然,末了,又说:“北京有啥好?还是咱们家那儿好。”
   是啊,哪里能比得上家乡呢。而父亲,本是根植于平原上的一株庄稼,现在却被强行禁锢在不着地的高楼里,自然是不适应的。
  
   五
   病房里人满为患,原本设计三个床位的病房,现在挤着七个病人。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交流变得艰难。而父亲,不会说普通话,愈加沉默了。
   傍晚时分,我们又紧张起来。因为医生通知我们第二日就要手术,怎么这么快,我们的心里还未准备好。我们兄妹仨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望向父亲。
   好在父亲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未像我们预想得那样惊恐不安,这让我们稍稍安心了一些。
   医生让父亲练习吹气球,说是可以增强肺功能。父亲便一遍遍地练习,吹气,排掉,再吹气,不厌其烦,病房里响起“哧哧”的排气声。
   此时的父亲,愈加像个听话的孩子,看得我心疼不已。
  
   六
   在我陪伴父亲的同时,哥哥和弟弟正在安贞医院附近寻找新的宾馆。昨晚登记的宾馆虽然价钱不高,但卫生条件太差,哥哥和弟弟囫囵身子勉强住了一宿。经过比较查看,他们又在安贞医院西门选择了另一家。哥哥说,这家比上家干净多了,价格也不贵,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如果父亲出院,我们可以都住进去。
   说这话时,哥哥露出久违的笑容,看着他通红的眼,我心里又是一阵翻腾。哥哥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他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平时十分注重衣着品位,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可现在,他为了节省一些钱,拖着行李箱、穿着大裤头在太阳底下带着弟弟转悠,与房东们斤斤计较、讨价还价。
   医院的管理十分严格,只允许留一名陪护人员。中饭,我和父亲吃的是医院里专供的营养餐。弟弟来探视,说他们吃的又是面条。我说:“咋顿顿是面条?”弟弟略带委屈笑着说:“我想吃炒牛肉,哥哥不让。”父亲和我听了,都笑哥哥的倔强,笑过后,心底却泛起一丝苦涩。
   第二天,医院通知交押金十万。正在刷卡的当儿,哥哥赶来了,拿起卡一把塞进我包里,然后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卡。哥哥说:“我比你们宽裕,我付吧。”
   然后,他又嘱咐我:“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能乱花。就像弟弟,昨天要吃什么爆炒牛肉?父亲来看病,咱又不是来享受,你说对不对?”
   我怔了怔,点了点头,关键时刻,踏实谨慎的哥哥始终是我们的榜样和强有力的依靠,我的眼眶潮湿了。
  
   七
   父亲被推入了手术室,我们的心也跟着一同进去了。
   安贞医院的手术室被包裹在里面,貌似很大,那道电动门频频开启,不时看到一个个被剥光的病人蒙着被子被推进去,一个个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人被推出来。
   手术室有两道门,两道门前坐满了等候的家属。没有椅子,人们就铺张报纸坐在地上。电动门每开启一下,等候的人们便纷纷围了上去。
   我和哥哥弟弟分头守在两道门前。在焦虑不安中过了四个多小时,现在,除了我们兄妹仨,手术室门前只剩下三对夫妇,他们的孩子也是下午推进去做心脏病手术到现在还未出来。
   看着那几对年轻的夫妇,弟弟轻叹一口气:“都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听说最小的才四个多月。”
   而我,此时正在心中默念作家史铁生《病隙碎笔》中那段话:
   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
   咳嗽了,才知道不咳嗽的日子多么安详;
   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得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的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多么晴朗……
   终是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有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八
   直到晚上七点,手术室守候的人群已经散尽,我们还是未探得一点消息。
   不过,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其实,手术前医生曾告诉我们,手术完成后病人将直接推入ICU,除非手术过程中有突发状况时才联系家属。
   就在我们徘徊不定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主刀大夫。我和弟弟如同看到救星似地围了上去。
   主刀大夫面带微笑地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搭的两根桥特别漂亮。一切都和预想的情况一样。”
   我和弟弟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紧到另一道门前通知哥哥,却看到哥哥正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呢。
   当我把情况告诉他后,他一个劲地问:“真的吗?太好了。”
   父亲将在监护室呆十几个小时,明天才能见到。于是,我们兄妹仨回了租住的房子。一路上,觉得脚步也轻快起来了。
   哥哥兴奋地向我介绍他颇为满意的房子,房子不大,但十分整洁,里面有冷风机,有共用的卫生间和厨房。两张床一大一小,铺着素净的花床单,墙壁也粉刷成彩色,给人一种家的感觉。接连十几日在医院间周旋,无尽的白色,让人觉得寡淡而冰冷,这满目的碎花,让人颇感温馨。难怪哥哥会一眼相中。
   那晚上,哥哥和弟弟睡大床,我一个人睡在小床上。虽然是小床,但比医院的地铺强多了。不一会,我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却被一阵强烈的刺痒惊醒。打开灯,胳膊和腿上咬起几个大包。正疑惑,哥哥和弟弟也醒了,弟弟肚皮上的红包足有红枣般大。
   于是,我们兄妹仨开始四处搜寻,居然在墙壁上发现了几只蚊子。弟弟咬牙切齿般抡起拖鞋就打,这才发现,彩色的墙壁上到处是蚊子的尸体和拖鞋印。
   不得不感慨,北京的蚊子居然没有“嗡嗡”声,悄无声息叮咬人。就像这里的芸芸众生,于夹缝中练就一身过硬的生存本领。
   哥哥一边挠痒痒,一边郁闷地说:“难不成,还得换地方?”
  
   九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去了医院。好不容易等到医生们查病房,拦住询问了一下父亲的情况,说是已经苏醒了,但还得在监护室呆几个小时,估计下午转入特护房。
   这里的床位相当紧张,前脚进入手术室,后脚这张床便不属于我们了。我们现在成了闲杂人等,十一层楼道里的守门大爷不住地催我们赶紧出去。我们只好悻悻离开。
   弟弟第一次来北京,想出去看看,想想还有几个小时才能见到父亲,于是我们步行去了奥林匹克中心。中午时分,突然下起了大雨。吃了三份快餐,我们坐在棚下等雨停。这时,哥哥的手机响了,医院通知说是父亲从监护室出来了。
   我们仨顿时慌了,这里虽然离安贞医院很近,但因为前面施工有些绕路,而且这是在北京,想打个出租车也不方便。我们疯了似地向出口跑,顾不上大雨淋漓。
   找不到出租车,等不及公交车,我们仨也顾不得安全不安全,挤进了一辆人力两轮电动车。只有两个座,我和弟弟勉强坐进去,哥哥则和司机挤在狭小的驾驶室里。
   “爸爸出来了,肯定想先看到咱们,咱们却在外面,真不该听你们俩的出来,应该留一个人在医院。”哥哥埋怨道。
   我和弟弟相互看看,脸红了。哥哥说得对,我们太大意了。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内心无比自责。
  
   十
   好在赶到医院的时候,有护工正在伺候父亲。
   父亲五花大绑,身上插满管子,戴着氧气罩,很疲惫的样子。我的心疼得抽搐在一起:“好端端的身体,被开胸锯骨,爸,您受罪了。”
   他抬眼看看我们,微微张了张嘴。
   我赶紧凑过去,轻声告诉他:“爸爸,手术很成功,您又过了一劫。”
   但真正的疼痛才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护。我租了垫子躺在父亲脚底,护工在另一侧。麻药过后,父亲开始呻吟。护工扶父亲起来,使劲拍父亲的背,让父亲咳嗽。我心疼得束手无策,小心地问:“能不能轻一点?”
   护工操着一口河南口音,机械式地回答:“都是这样,手术后得咳嗽,咳痰,必须这样,疼也得坚持。”
   可父亲疼得大汗淋漓,想咳嗽,却又咳不出,发出十分痛苦的“嗷嗷”声。我的心也跟着一阵紧似一阵。
   人生最痛有时不是自己承受什么,而是眼睁睁看着最亲最爱的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十一
   手术后第三天,父亲的疼痛缓解一些,但身体虚得厉害,动一动就大汗淋漓。医生却通知必须下地活动,于是,我和哥哥弟弟一齐上阵,一个拿导流瓶,一个拿液体,一个搀着父亲,开始在走廊里慢慢遛达,走一圈歇好几回。第六天,医院便催促着出院。看着伤口还在渗血、依旧摇摇晃晃的父亲,我恳求医生:“能不能多住一天。”医生头也不抬坚决地回答:“不行,住六天已经算长的了,出院慢慢保养吧。”
   央求无用,医院也没办法,来自全国各地的好多病人都等着入院手术呢。
   如同被驱赶一般,我们匆匆出了院。从安贞医院到我们租住的房子,不过三百米,但父亲却觉得那么漫长,一路上歇了七回。

共 6438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在一起》,便是最真的亲情!文章写了老父亲生病,儿女们给父亲求医,一件非常寻常的事,却让人惊心动魄,泪水淋淋。感谢上苍,父亲手术很成功。其实,父母生命的延续,不仅是依靠精湛的医学技术,更多的是儿女的关心照顾。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百善孝为先,孝道值得宣扬。为文中兄弟们点一个大大的赞!感谢作者赐稿,文笔流畅,饱含深情,力荐阅读!【山水神韵:温柔侠心】【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801210036】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温柔侠心        2018-01-19 14:46:18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祝老人家健康长寿。欢迎老师常驻山水!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回复1 楼        文友:菁茵        2018-01-19 18:03:20
  感谢精彩到位的点评,冬安~~
2 楼        文友:沙漠之魂        2018-01-21 21:34:22
  拜读您饱含深情的佳作,很是感动,不禁眼已湿。感同身受。我的父亲病后已不能手术,我的母亲手术时,我们半夜在手术室外等了三个多小时,可是在重症监护室也没能度过危险期。你们是幸运的,父亲手术很成功;你父亲也是幸福的,有你们这样的孝顺儿女。祝福你们一家幸福、安康。问好菁茵老师。
回复2 楼        文友:菁茵        2018-01-25 17:20:41
  人生无常,遥祝冬安~~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