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夏天，潮湿而闷热，我总是躁动不安。
　　 桌上，堆着学生们的毕业论文，我只大致浏览了一部分。我是学院里的声乐老师，每周负责给几个毕业班上三节课。我的办公室处于办公楼一楼的最东头，参天的榕树，将窗户挡得只留几条小细缝，阳光丝丝缕缕钻进来，十分惬意清静。闲暇时，我便安静地看看书或码些学术研究文字。
　　 可是最近，这份清静被打破了。总有敲门声猝不及防响起，一些女学生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在窗前飘来飘去，常常将我的思路打断。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院里那个决定，那个关于从毕业班中选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留校的决定，这是这批定向招考的学生能够留在这座大都市的绝好机会，而我被任命为负责这一工作的主任。
　　 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立刻焦头烂额起来。毕业生马上就要离校了，而评选的结果还未揭晓。这批毕业生中，有很多优秀的苗子，不仅基础理论知识扎实，而且在声乐器乐方面都有一定造诣。经过认真筛选，层层把关，五个学生的成绩摆在我面前，他们条件不相上下，一时难以抉断。
　　
　　 二
　　 不得不佩服现在学生的大胆与开放。有些学生亲自找到我毛遂自荐，在我面前慷慨陈词、尽展歌喉。还有一些学生，将装钱的信封夹在论文里，都被我发现后退回了。更让我吃惊的是，一些还长着娃娃脸的女学生，居然主动投怀送抱，说只要能留下，做什么都行。说这话时，我耳热心跳，她们却面不改色。我一面心里嘀咕：现在的孩子们都怎么了？一面看着她们在我面前扭捏作态，闪着秋波，不由得心旌摇荡，麻痹多年的神经渐渐苏醒，我极力克制着不断膨胀的欲望。
　　 她就是这个时候闯入我的视线的。那是一个寂寥的周末，我在办公室加班。一阵敲门声，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响起。
　　 进来，我头也不抬。星期天也不得消停，虽然已经习以为常，我还是有些不耐烦。她轻轻推开门，又轻轻地将门关上。
　　 一阵沉默后，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触到她羞涩迷人的眼神那一刻，我晕眩了。
　　 她太美了，五官简直就是雕出来的，精美绝伦。她穿着纱质的白色连衣裙，脸颊不施粉黛，却细滑光洁，一头乌黑的秀发长过腰际，瀑布般自然地垂泻在身后。我知道她叫叶茜茜——学生们公认的校花。
　　 她缓缓移步到我面前，带一缕浅浅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风轻拂心头。一贯泰然自若的我突然紧张起来，以致一不留心碰翻了杯子，水倾刻间浸湿了桌上的稿纸。
　　 她“哦”了一声，急忙俯身帮忙，麻利地用她的纤纤素手将水杯拿开，用抹布轻轻擦拭着桌子，她的腰肢水蛇般晃动着，乌黑的长发飘来飘去，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一股混沌温热的气息，向我压逼过来，我有些窒息。我终于忍不住拦腰抱住了她，她抖了一下，并没有反抗。一股电流突然辐射全身，我疯狂地迎向了她玫瑰色的双唇，却见她眉头紧锁，牙齿紧咬着下唇，两眼泪汪汪的。那一瞬间，我有点后悔，我想要停下，可是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新的浪头便迅速将其吞没，箭已悬在弓上，我没有退路。
　　 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脸庞，温柔酥痒。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轻，正肆意地从一个旋涡里飞了出来，又飞进了另一个旋涡。那一刻，冲动让我失去了理智，什么受人尊敬的老师，什么德高望重的教授，统统见鬼去吧。脑袋里只萦绕着一个疯狂的概念，我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渴望燃烧，哪怕烧成灰烬。
　　
　　 三
　　 阳光穿透榕树的叶片洒进来，她默默地将衣服整理好，抚了一下散乱的秀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那一刻，我如梦初醒，追悔莫及，处于深深的自责中。从今以后，我将不再是一个正直纯粹的人，堕落二字深深地烙在我的身上心里，我无法想象以后在学生们面前，听着他们毕恭毕敬的称呼，将如何昂首挺胸、坦然自若？
　　 我端坐在桌前，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对她说，去吧，你的事情我会考虑。
　　 留下安牧吧，他是个人才。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吓了我一跳。
　　 我睁开了眼睛，她幽怨而期待地看着我，老师，求你，留下安牧吧。他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他热爱这份事业，他的家乡在山村，他回去会彻底毁了的。她一连说了这么多，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泪花。
　　 安牧？这个名字我知道，他是这批毕业生里综合得分最高的。在校园里已经小有名气，平时喜欢背着一把吉它自由弹唱。毕业生联谊会上，他的一曲《同桌的你》令现场掌声雷动。
　　 原来，你是为了他，知道了。我再一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燃烧出来的灼痛感，酸涩的滋味突然涌上心头，我忽然很想使劲抽自己两嘴巴子。
　　
　　 四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叶茜茜。听说她提前离了校，回了东北的老家。学生们议论纷纷，说叶茜茜临别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剪掉了那一头美丽的秀发。
　　 在我们曾经缠绵过的沙发上，有星星点点的梅痕，旁边爬着一束黑黑的丝线，捻在手心里，我才辨出那居然是一缕秀发，乌黑透亮。发丝很长，这么粗一缕，显然是生生拽下来的，我的眼前便浮现出叶茜茜惨白痛楚的脸，我的手顿时哆嗦起来。
　　 我没有食言，我也不能食言。安牧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叶茜茜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留校几年来，优秀的学术论文一篇接一篇，教授的班级成绩也是首屈一指，为学院捧回了很多奖项，院长总是赞许地夸我有眼光，安牧亦对我感激涕零。众多光环罩在安牧和我这个导师头上。
　　 可我从来不敢直视安牧清澈的眼睛，我知道，他并不快乐，他常常在无人的时候，独自抱着那把棕色的吉它忧郁地坐在操场上，不厌其烦地唱那首老歌：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谁给你做的嫁衣
　　 ……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凄楚哀婉，伴着吉它沧桑的音调在操场上久久地回旋……
　　 每逢此时，我便感到背后，有双幽怨的眼，盯着我，令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