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多给人以色觉上的单调，视觉上的萧索，肤觉上的冷峭。
　　 尽管北方有纷扬的白雪，却少见梅林；有苍翠的峰峦，也只能守望着沉睡的原野。于是，向往春色的人们，纷纷南下感历冬游，探看冬神换装之后的姿态。记得每次前往苏南、浙南、赣南、徽南、闽南一带采写时，手机微信里常见亲友的嘱托：“在南方挑几棵上好的水仙捎回来，新年时看个鲜亮。”
　　 由此，每到岁末年初，每到人们满怀憧憬迎春之时，我常在晨起写作时，面对一盆鲜丽的水仙，便想起南方之旅。
　　 走遍千山万水的我，深知我国的南方城市也并非都有水仙。水仙有自然生长与栽培生长之分，前者大致分布于闽、浙沿海的岛上；后者基本上分布在东南沿海暖湿地区。游者来去匆匆，自然关注可栽培、可携回，作“案头清供”的水仙。我每每踏入上海崇明岛、舟山的普陀景区、漳州的龙海市，常常为“凌波仙子”的姿色而动容，由此，貌似“乐不思蜀””暂且忽略北方冬季那一片片冷漠。
　　 其实，最初邂逅“凌波仙子”，是在图书馆飘散墨香的册页上。记得有一年，北京经历了一个无雪的冬季。颇感失落的我，迎着飘飞的黄叶走进一家图书馆，试图从书卷中，寻觅一片清润世界。无意中，我翻阅中国第一部论说水仙的著作，让我感悟多多的，是唐朝文学家段成式描述水仙的语句；让我诗情萌发的，是宋初高士陈抟的水仙诗。这些诗文虽无惊涛拍岸之气势，夕雨闭门之凄美，也未留下脍炙人口的叹赏，然而，捧卷诵读，常生发江楼丝雨、暮雪禅林般的慧觉。
　　 但凡名物，只要有美景作陪衬，便凸显几分超拔，水仙也是如此。
　　 行旅数十年，在我脑海中始终靓丽鲜活的水仙花，定格在闽南漳州。水仙，是漳州的市花。唐代就在漳江之畔建州设府的漳州，与厦门、泉州合称为“闽南金三角”。那年，因采写客寓漳州城区，在温润的天地中，迎来新春佳节。大年初三的清晨，我独自绕街而行，忽嗅到一缕缕清香之气，环规四周，见街旁楼房的阳台上、平房门户的玻璃窗内，都摆满了雕饰过的水仙花。其形态或如花篮，或如孔雀，或如金鱼，或如金鸡……鲜丽娇美，与过大年的喜庆氛围精彩互动，把春韵序曲诠释的既丰俏又馨爽。
　　 早茶之后，我来到漳州龙海县。在云洞岩景区的峭壁深壑间细细赏景。忽然，和风细雨由空而降，一团飞雾自岩洞中涌出，如缥缈孤鸿直伸云际，待骤雨初歇，遨游苍穹的“孤鸿”又回归洞府，来去无声、若隐若现，把我看的目瞪口呆。多年云游天下的我，为此长啸一声，振衣攀岩，恍恍然有“大隐”之风。
　　 峭岩之上，我发现，风动石下方有一株植物，叶如碧剑、娇瓣如银，花蕊如金，很像自然生长的水仙花。此花由于有石壁围护，长在阳面，暗香醉人。在早春二月，竟出人意料地半开半合，显露出娇羞的容貌。看着经历风雨、迎接彩虹的小花，我想起人生千般磨难、万种无奈。想到争名逐利的焦灼与明哲保身的超脱……
　　 幸好，陪伴我游览的景区领导深谙花道，介绍了这丛最早迎春的野生水仙。他说，这类水仙花耐旱、耐寒，不怕雨水浸泡，不畏寒风袭扰。在《本草纲目》中，是一味疗效显著的中草药。话未说完，又是丝雨飘摇，随我们走向水仙展馆……
　　 面对形态各异、香气趋同的数百种水仙花。古人吟唱水仙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在盆景中的清波间回荡。我在自问，古代有许多豪放派诗人，每每看到水仙时，为何总是变得柔肠百转，惜玉怜香？譬如，那位高喊“壮岁旌旗拥万夫”的辛弃疾，面对水仙花，蓦然柔声填词：“罗袜生尘凌波去，汤沐烟波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写到此处，诗人忽然想起，当年屈原被小人所谗，流放于江南，作《怀沙》以谴心曲，只可惜楚辞20余篇中，描述过兰、菊、白芷等花，却不见水仙入赋。所以，诗人眉峰聚、笔锋抖，写下“灵均千古《怀沙》恨，记当时，匆匆忘把此花题品。”
　　 水仙，在古诗人眼中大多被视为女子。千余年前，北宋词人黄庭坚称“她”凌波仙子；南宋词人张孝祥说水仙是幽谷佳人……此花的气节与个性，确有超凡之处：虽出身低微，不求闻达，却能临寒不惧，默待春华。即便后来香远益清、海内外享誉时，依然孤芳自赏，淡雅之状如初。花如此，不知人有何感悟？
　　 200余年前，一批登上美国夏威夷岛的福建人把水仙花的鳞茎带到那里，自此，中国的水仙便绽放在中太平洋北部。而后，每逢中国的新春佳节时，很多居美的华裔侨胞都把自己心爱的水仙放置在家中最醒目之处，专注地望着故乡的“仙花”，以此寄托海外游子的思乡之情。
　　 寒冬时，诗人们与花木交流，很唯美也很超脱。稍有缺憾的是赏梅的时候，只见梅而不见叶；观竹的时候，只见叶而不见花。幸有深冬的水仙：玉叶、银瓣、金色花心，把人间的清雅与贵气彰显得十分圆满。
　　 然而，水仙之美离不开人们的精心呵护与栽培、雕塑。腊月，我梦到“凌波仙子”以婀娜舞姿踏浪而来，与我漫步吟唱……醒来，再度端详书房中的珍品水仙，又联想到人才的选拔、培育、磨炼、勉励，直至功成名就、享誉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