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后面不出百米就有一家还算雅致的咖啡厅，莹莹和萍两个人在不忙的时候喜欢在这小小的店里呆着。公司的同事要么看不上这略显廉价的咖啡，要么就是没时间去消磨。
　　 莹莹有时间，是因为她不怎么想回“家”。那“家”，是她和男朋友租来的，几十平米的起居室，半年交一次房租，莹莹在那房间里不是睡觉就是做爱，现在基本上只剩下睡觉。
　　 萍最近也有时间，她快要结婚了，和一个长相一般，家境殷实的男人。公司的事，萍大半推给了莹莹。莹莹做朋友一直做得无怨无悔，她倒也是真心为萍祝福，都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
　　 莹莹轻轻将咖啡搅拌，动作缓慢又有点僵硬，她努力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点评萍的婚纱照。雪白的、大红的、笑容、拥抱、亲吻……恍惚中，莹莹看见自己的笑脸，还有男朋友嘉那张温和的脸。
　　 “喂，妈妈，我很好呢，你别担心，嗯，你照顾好自己啊，啊，过年啊，过年还早呢，结婚？不着急嘛。”
　　 莹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开宿舍的门，她以为嘉在宿舍，都快十点了。她将鞋踢落，整个人瘫在沙发里，闭着眼睛，机械地回答着母亲的问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在母亲的“早让你毕业了回家这边工作，你不听话，你要当初考个公务员多好。”中昏昏欲睡。自从上一次带朋友回过家之后，母亲每一次打电话都会这样抱怨，也不知道是抱怨她，还是抱怨男朋友。
　　 她翻了个身，想闭上眼睛睡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发呆。她不知道到底是惧怕还是期待那扇门打开。
　　 “我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公司那边的事，你帮我盯着点哈，最近好忙哦，挑了婚纱，又有一堆事要做。”莹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萍的那颗不怎么大的钻戒，不够大，可是足够让她羡慕。嘉当初和她在一起时，对她说要让她幸福，穿婚纱戴钻戒。她怎么会和嘉在一起呢？怎么就两个人一起在这房子里开始计算房租、水电、未来？
　　 “喵呜”突然软糯糯一声猫叫，让她心头一颤。莹莹养了只猫，花白的，从小区里捡的，当时看着它湿漉漉的眼睛，莹莹仿佛看到当初求职信一份份被拒绝时的自己，她抚摸着小猫的脑袋就哭了。当时她就下定决心好好养这只猫，就像好好对自己一样。
　　 小猫也很乖，大概是从小流浪的缘故。温温顺顺也不傲娇，就在莹莹下班的时候撒个娇。
　　 莹莹又转身，摸着小猫的脑袋，将它抱在怀里，她将猫举起来，看着小猫胡须上粘着的牛奶，也学着小猫“喵呜”叫了一声。小猫的暖暖的手感，让莹莹的心中有了点感觉，“小猫啊，你看我男朋友还不回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莹莹毕业已经有五年了，跳槽了三家公司，现在在一家不大也不小的公司做行政助理，工资不高也不低，够住够吃够穿，就是不够买房和结婚。莹莹的男朋友也是差不多，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工资，两个差不多在一起就变成了差很多，莹莹和男朋友在一起三年了，一起租房两年了。她有时候在想，一辈子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她现在很少问嘉在工作中的事了，他们两个房租也是AA来交的，他们很坦诚，无论谁，都养活不了另外一个，倒不如就各自养活自己，在寒冷的时候拥抱取取暖。
　　 最近，莹莹总是失眠，喝了药会好很多，不喝药有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萍在公司的大部分事都交给了她，再坚持一个多月，萍回来之后就轻松了。
　　 可是，谁知道萍的男朋友会出轨呢？
　　 萍是哭着来找莹莹的，好不容易的休息日，莹莹刚收拾好准备和男朋友出门吃饭，就被萍的一通电话叫走了。萍在酒店里哭得都快要无法呼吸了。莹莹抱着这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像抚摸猫一样轻轻抚着她起伏不定的后背。她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就落了下来。
　　 莹莹几天都没回家，一下班就买好吃的去酒店看着萍。终于几天后，萍的父母将萍接走了。
　　 莹莹回到宿舍里，发现自己的小猫瘦了一圈。喂饱了猫之后，抱着猫就去卧室找嘉。萍眼圈乌黑，酒气冲天，睡得如死猪一般。莹莹拿起一个枕头就砸在了萍的脑袋上。
　　 “干什么？”嘉突然惊起。看到是莹莹之后，愣了一下，她在干什么。
　　 莹莹面无表情走了出去。
　　 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开始踱步，小猫伸着爪子拨弄她的头发。莹莹突然觉得很恐惧，刚才她看着嘉，觉得他很恶心。她看着电视，恍惚间觉得电视发出了巨大的噪声，像笑声。她心中一凉，她不会是疯了吧。她曾经选择了这个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们这样的生活给彼此留了足够的空间，这样既不厌倦又不寂寞，这样活着不应该更加轻松么？
　　 是啊，更加轻松！
　　 莹莹，接了一大杯水，大口喝了下去，被烫得一个机灵。她觉得很疼，却分不清是脑袋疼还是嘴巴疼，还是心疼。
　　 莹莹和嘉对那天晚上闭口不谈，他们不说当时的一刹那，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什么。莹莹每天上班之前都给猫放好了充足的猫粮和水。慢慢的瘦了的猫又胖了很多圈，莹莹越发喜欢抱着猫了。
　　 一天早上，莹莹起床晚了，在公司才想起要今晚通宵加班，嘉又是上班到半夜，猫粮一着急忘记加了。中午休息的空档，莹莹打了个车就立马回家。推门进去，发现猫在窗台上孤独的蹲着，像一个沉思者。莹莹，紧绷着神经有点放松。她喵呜一声学着猫叫去找猫粮，发现猫的食盒满着。
　　 莹莹看向那扇紧闭着的卧室的门，突然觉得手脚冰凉。那几步之遥的房门，她屏住呼吸走了很久，终于缓缓推开。
　　 那天司机车开得飞快，车内温度极高，莹莹有点晕车，却没想到晕车得那么严重，她在门把上的手还没有松开，就俯下腰吐了。
　　 宿舍最近宽敞了很多，萍也辞职了，咖啡厅也不常去了。莹莹每天就这样上班下班，喂猫失眠。
　　 “喂，妈妈，嗯，我很好呀，分手？没有啊。知道了，嗯，回来过年。妈妈，你再说我怕是要抑郁了，嗯，好。”
　　 莹莹现在回到宿舍都不怎么愿意开灯了，一天到晚在各种灯光，眼光下，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像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层层将自己包裹，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和那种缠绕的窒息感相比，在黑夜中反而更加让人安全。
　　 莹莹很久没有去那间房里了，她现在都和猫睡在沙发上。只有抱着猫，才能让她的手心不再那么冰冷。只是小猫最近不怎么喜欢吃东西，总喜欢蹲着。莹莹很久没有和小猫聊天了。
　　 某天早上醒来，莹莹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小猫。她发现窗户那里开着，心想肯定是偷偷跑出去玩了。她睡衣没换就赶紧出门。找遍了小区都没有找到。莹莹越来越觉得不安，她叫着小猫，小猫，也不管身边人们讶异的眼神。
　　 终于，她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小猫，尸体。她当时没有走过去，隔着马路望向那一摊血肉血肉模糊的东西。她觉得口干舌燥，她想笑，又想哭，腿和手开始颤抖。她想说话，她对等红绿灯的行人说：“那只死了的猫真丑。”她本来想哭，却又在微笑。她看着路人对她避而远之的表情，更加觉得好笑，竟然哈哈哈，笑出了声。
　　 “怎么能死得那么丑呢，哈哈哈。小猫呀，这真的是你最丑的时候了，哈哈哈哈哈……”
　　 莹莹一边笑，一边看自己的睡衣，突然觉得自己也很丑，开始严肃起来。她表情凝重的回到了宿舍，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好久，脸不是很出色，但也不丑，眼睛像猫的琥珀色眼睛一样忧郁，肥大的睡衣下看不出曲线的优美，想着想着，莹莹开始温柔地笑。像个孩子一样，像个女人一样，像个母亲一样。
　　 人们发现莹莹的时候，莹莹是没穿衣服的，但是她很美，全身涂满了花白的油彩，躺在暗红的血泊里，闭着眼睛，优雅淡定，仿佛是一只熟睡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