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爱
　　 开始时是欢悦
　　 飘飞着温馨的乐音
　　 弥漫着紫罗兰的甜蜜
　　 填满胀鼓鼓的心房
　　
　　 所有的爱
　　 结束时是感伤
　　 摇曳着阒寂的慢拍
　　 凝滞着夜莺的悲哀
　　 伴随沉甸甸的落寞
　　
　　 主说，带走吧，带走吧
　　 这里一切的浮沉、华光、虚空、显赫
　　 飘渺陨落
　　 只留一朵红玫瑰圣洁的
　　 让怨者拥它入梦
　　 不再醒来
　　
　　 一、
　　 星期一早晨8:00时，沈忆青坐在科室里的办公桌前，脸面蜡黄肿胀，两眼布满殷红的血丝，又是一个彻夜不寐，经常失眠少睡，导致她总是迷迷迷糊糊，耳朵跟着背起来，神智也有些不清。
　　 清晨天蒙蒙亮时，刚在数数中睡着，闹钟6点整定时响起，击醒了忆青困乏的神经，她多想赖在床上不起啊，可是不行，让人羡慕“朝九晚五”的办公生活不允许，更是6岁的孩子要上幼儿园，不允许她撒懒。听到铃声，她怔时坐起，麻利地穿好衣物，先走进厨房，打开火，放上奶、鸡蛋、馒头，才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二十岁的女人一朵花，三十岁的女人豆腐渣”，姐妹们都去美容吧泡起了面部护理，忆青最大的保养液就是自来水，最奢侈的润肤剂就是1元钱一袋的蛇油宝宝膏，并和儿子共用着。
　　 做完一切是6：15时，她快步折回厨房关火，接着拉开冰箱，拿出冰箱里仅有的一小把青菜，一撮韭菜，一个西红柿，放在水里清洗着，洗净放在滤网里晾着，又给盆里舀了两碗面，掺点水，和弄着，中午吃点麻食，保暖、热乎，忆青心里想着，右手在面盆里三两下就和弄好了，面有点毛糙，饧着吧，中午回来再揉。
　　 抬眼看看客厅墙上的挂钟已指向6：40了，该叫孩子起床了。走到熟睡的儿子跟前，亮亮粉嘟嘟的圆脸半捂在棉被里，鼻翼均匀地张翕着，发出细微的轻鼾，嘴角流出的涎水打湿了枕巾，一只胳膊侧向上撂出来，斜搭在裸露的头部，另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半截露出棉被的手抓着床单，两条腿将被子蹬得净光，肉肉的挂在床沿。看到儿子甜美的睡像，忆青舒心地笑了，她轻轻地走过去，缓缓地提提儿子那只举在头上的胖手，柔柔地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又挨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她的举动像是一个热恋中的情人那般温柔又惬意。她轻拍着儿子的脸，深入梦乡的亮亮，对于母亲的拍打并无反应，她又轻轻地拍了拍，亮亮这才伸出手在空中划拉着，摔打着，嘴里发出“哼哼”的嗲怒，她再拍拍，亮亮仍是“哼哼”着，就是不睁眼，她不得不扯开被子，狠心一把将儿子揪出被窝，亮亮这才迷迷茫茫地喊叫：“妈妈，再睡会，再睡会。”
　　 “不行，再睡就迟到了，都6：50了。”忆青强行给睡眼惺忪的亮亮穿上衣物、鞋子，将他半提半搡地掼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而后她走到电视柜前，点按了一个绿豆键，红灯亮了，又按了复读机的open键，复读机里传出节奏欢快的儿歌。
　　 亮亮在敲打声中勉强地睁开双眼，唠叨说：“妈妈，要不上学多好啊。”
　　 “不上，谁看你呢！”忆青抱怨着督促，“快点，洗脸去。”
　　 亮亮满脸沮丧，木沓木沓地走进洗手间，不情愿地拧开水龙头，双手合拢在水流下溅着，撩了一把便向脸上抹去，拉住池杆上的毛巾挨着脸，算作洗干净了。
　　 亮亮看到洗脸面盆上的镜子，精神一爽，做了一个怪异的拧嘴，兴奋起来，右手拇指按住鼻尖，往上用力一挤，两个鼻孔向上翻仰着，食指拉伸到前额，舌头吐出，撅着嘴，左手拽住耳朵用力向下拉，眼眯成一条缝，一个可爱的猪脸出现在镜子里。右手拇指噙在嘴里，其它四指并拢合扣成筒状，左手塞到右手围成的筒环里，其它四指有节奏的一张一合，嘴里随着手指的张合，发出“do……do、da……da、da……”的声音，他啊，又在学吹号。
　　 “亮亮，快点，洗完了吃鸡蛋。”正在兴头上的亮亮听到妈妈的督叫声，赌气得答“知道，知道。”说完又用嘴对镜里的自己嘘着气。
　　 “亮亮！”忆青又喊道。“烦死了。”亮亮低声嘟哝着，慢腾腾地回到客厅，屁股懒洋洋地倚在沙发帮上，拿起母亲剥好的鸡蛋，不情愿地往嘴里塞着。
　　 其实，幼儿园里有早餐，妈妈偏说那小半碗奶和一块小面包那够长身体的营养，所以每天早上额外给他增加了一个鸡蛋和半斤鲜奶，亮亮在这种过剩的养料之下，比同龄小孩高半头，出门别人都认为他是八岁的孩子，比实际年龄大两、三岁，这也是忆青引以为豪的资本。妈妈偏心，自己只吃一个馒头，却叫人家吃那么多，亮亮愤愤地想，就更不愿意吃了，这牛奶、鸡蛋啥味儿，臭臭的，亮亮不由得吸了一下鼻，“妈，真臭，臭死了。”亮亮嚷叫着，“肯德基多好吃！”抠门的妈妈从不带人去，爸爸回来，就能在那饱餐一顿，爸爸回来多好呀，亮亮的小脑袋里藏着一门心思，就更不情愿张口了，鸡蛋挨在唇边，眼睛却呆呆地盯着奶碗里泛起的白泡沫发愣。
　　 忆青嘴里嚼着馒头，眼睛瞅墙上的挂钟，7：05，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扭头看亮亮，鸡蛋丝毫未动，嘴紧闭着，木然地望着碗里的奶，忆青把奶碗推到亮亮跟前，焦急地喊：“算了算了，先喝奶，鸡蛋边走边吃。”
　　 亮亮接过奶碗，并未喝，而是伸出一根指头，戳向碗里的奶皮，指尖一拱，向上顶起，一张白腻腻的奶油膜套在手上，指尖又一绕转，奶皮被勾挑到碗帮沿，这才慢吞吞地汲着奶，边喝边发呆。
　　 忆青穿好棉袄，这是一件款式过时的深褐色丝绵棉袄，肥大的腰身像水桶，前襟和领口褪了色，已变作土灰，袖口挂毛了，戴着的绒线手套，左手套指明显可看到针缝的印痕，提着的仿皮包，半新不旧的。她急急地把鸡蛋塞到亮亮手里，拽着他就往楼下跑。车棚里取出车子，驮着儿子飞快地向菜市方向驶去。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沉溺在繁冗的工作中，除旧迎新是一年到头的大事，忆青也不例外，昨忙乎了整整一天，收拾了屋里的各个旮旯儿，整理了多年不用的陈物，擦洗了室内外的门窗，劳碌了一天，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菜没顾上买，冰箱里已弹尽粮绝，今天非去买菜不可，菜市只卖早市，后半天就没得买了。
　　 7时多正是小贩刚发菜回来时，此刻他们急于占摊子，摆物什，堆满筐篮的三轮车、蹦蹦车横八竖七堵住道，摊主对于早来的买主并不热情，介于此，忆青径直走到第一家，省去往日搞价的口水战，在老板娘的冷脸中，称了一斤豆腐1块5，半斤西红柿1块7，二斤土豆2元钱，九两葱2元6角，斤半芹菜1元1角，忆青再捏了一根葱。
　　 老板娘尖叫道：“别捏了，再拿我就赔大了。”
　　 “赔什么赔，不就少赚点，你一斤芹菜7毛钱，斤半1块零五分，你收了1块1，还欠我五分。”忆青讪笑着。
　　 “嗨，你们读书人就是会算账，不吃亏。现在一根葱哪，一块钱。”老板娘是一个精明的女人，眼里有一个萝卜花，说话时那花儿放出光，一闪一闪的，说话时她从忆青手里夺回了那根葱。
　　 菜价居高不下，少买些，等有空中午收摊时来捡个便宜，忆青想着，就推车绕到了菜摊最里面的鱼铺。
　　 “买个1斤左右的草鱼。”忆青喊。
　　 卖鱼的小伙子，倒还热情，拿起鱼网钩在鱼池里捞了一条，举得高高的，问：“看，行不行？”
　　 “不行，太大，孩子一人吃，再小些。”
　　 “那这条。”小伙子捕到最小的一条问。
　　 “好，就这，就这。”忆青满意地喊道。
　　 鱼1斤6两，忆青付了9元钱。
　　 “妈妈，妈妈，你快看，叔叔在给鱼梳头发呢！”卖鱼小伙子在杀鱼时，亮亮兴奋地喊道。
　　 车筐里塞得满满的，够一个星期用了。忆青带着孩子向佳佳幼儿园的方向骑去。幼儿园早8：00准时开饭，7：40母子俩准到园门口，不论刮风下雨，从不迟到。忆青还未停下车，亮亮高兴地叫：“阿姨好，叔叔好。”
　　 忆青抬眼看，是前夫和他现任的妻子，从幼儿园门口停着的白色宝马车上走出来，牵着他们打扮成公主模样的女儿，小女孩和亮亮同班，关系特别要好，每逢有人欺侮她，亮亮总会充当起护花使者，前夫总会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妻子总会用友善的目光端详着她。
　　
　　 二、
　　 忆青和前夫是初中的同班同学，情感笃深。忆青在年级的5个班里学习名列前茅，是女生崇拜的偶像，是男生倾慕的校花。在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的年代，她跳出了农门，考上了秦塬市机械制造学校。前夫学习虽是中等，但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在校时画的八骏图，生灵活现，气宇不凡，仿若徐老在笔。学书行草，笔迹行云流水，遒劲刚毅，尤似飞舞剑刀，睹者骋目。同学常常向他索字求画，老师也有栽培之意。忆青绘画虽不是强项，偶有涂鸦之作，总也清逸洒然，且骨子里有着品画的禀赋，这共同点拉近了两颗求知的心，忆青成了前夫的红粉知音，前夫也成了忆青的唯一挚友。他们从美术老师处借阅有限的书籍，猎取精华，孜孜不倦地上进，蒙娜丽莎迷人的冁笑，向日葵幽雅的意蕴，维纳斯婀娜的丰韵，大卫精悍的力度……追梦贴近了单纯的友爱，两颗情窦初开的心悄悄地融合在一起。在忆青的激励下两人同一年跳出了农门，前夫考上了一个泾城师范学校的艺术班。中专四年，他们鸿雁传书，随友谊的升华，爱情伴之而生，在最后一年他们定了终身。毕业后，他被分到古镇小学教美术，她被分到市里的机关坐办公室，家里父母嫌两地，竭力劝说忆青另谈对象，并托人给她物色了许多人选，有大学生、干部，事业单位的，经商的，有的甚至很多方面超过了前夫，但初恋的情结已缔结在心，任谁也无法更改，她从灵魂里认定了他，他今生就是她尘世中的夫，她会生是他的人，死做他家鬼，父母在她的执拗下，只好让步。
　　 她和他如愿结婚了，婚后日子虽清贫倒也甜蜜，小两口恩恩爱爱，偶有摩擦也总会冰消玉释，她们爱的结晶——女儿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九十年代的下岗危机接踵而来，他们虽端着“橡皮饭碗”，未卷入下岗漩涡，经济拮据的冲击波却袭击到他们，一人一月200多块钱的工资，两人合起来不到500块钱的收入，当时房价是699元一个平米，对于他们来说已是天文数字。在这种境况下，丈夫心中萌发了追求理想的冲动，做出了一个男人顶天立地的举动，毅然辞掉了工作，要弃教从商，去沿海的山东打拼天下，起先她并不愿意丈夫到那遥远的地方去，可是经不起丈夫的游说，飞翔的梦也撞击着她年轻的心，富有、成功也是她神驰的天堂，最终她支持丈夫去闯世界。
　　 在去沿海的前一日晚上，她和丈夫相泣拥睡，她的心割舍不下对丈夫的爱，也只能千叮万瞩饯君行，丈夫劝慰她说“两情相悦，岂在朝朝暮暮。”送丈夫去火车站，她将丈夫的手拉到唇边狠咬了一口，留下血印，泪水涟涟的她对丈夫说“这一口就是我跳动的心。”丈夫抚着她的肩，深情道：“山可移，海可涸，爱不竭。”
　　 刚去的半年，丈夫如沐热恋的情人，缱绻缠绵的书信频频不断，每周一次，四五页的稿纸密密匝匝地镌写着他的绵绵相思，后来书信渐渐少了，内容也枯燥了，成了公文版的应付，只简单地问问孩子的情况。她仍是每周去信，传递她那无尽的思念，丈夫在外，她只能将一个女人的所有柔情，投注在孩子的身上，她为了不让丈夫分心，含辛茹苦，一人带着孩子，用微薄的收入支撑着家，尽心地教导着女儿，扳着指头数算丈夫的归期。婆家并不愿给她帮带孩子，婆婆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在忆青怀孕前就告诫过“我们家是几代单传，要儿子，我就帮带，生女就别靠我。”
　　 丈夫年底回来，只带给忆青一句话“我们离婚吧，孩子归谁都成。”丈夫去山东，在一家玻璃钢厂从底层干起，初来乍到的他，就因一手好字，一笔好画，被老板慧眼识珠看上了，也被老板的千金闺女瞄上了，他并未告诉老板他已经结婚，于是老板要求他和自己的女儿结婚，在年底告知他的父母。离婚时，3岁的女儿被判给丈夫，过完年，忆青听说，女儿被送人了。
　　 在那昏无天日的日子里，心碎已不足以说清忆青的境况，2尺1的裤腰紧紧的，变成1尺9，半个月下来人整整的廋了十二斤。忆青并不愿离婚，可一个变了心的男人，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你就别再想拉住他。想起女儿，忆青的心就似被脔剐走一块肉般绞痛，她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落户到什样人家，是好是坏。
　　 忆青看到对面车上走出的体面夫妇，男的油光可鉴的乌发，锃亮的黑皮夹克，女的裘皮貂毛领大衣，雪白的披肩搭搧在肩上，公主样的小女孩。忆青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鼻头却涩涩的，她借扶儿子下车，眨了一下眼，泪落在儿子的棉帽上。亮亮并未意识到母亲的异样，兴冲冲地跑过去和小女孩手拉手进了幼儿园，跑到院子里，又折回来，对妈妈喊“妈妈，再见，中午早点来接我。”忆青对孩子挥挥手，又点点头。
　　 忆青推车往前走着，背后有一双愧疚的目光护送着她，那对她已经没了意义。
　　 在忆青和前夫离婚的年后，他就到山东和老板的女儿结了婚。婚后，老板的事业要到内地发展，就派他到内地，做了总代理，在秦塬市开了一家玻璃钢厂，规模庞大，夫妻俩伉俪情深，进出如影随形。